几秒的时间,林也却像等不及似的,听筒里传来他的声音, “颂颂。”
姜颂一惊,一手捧着手机,一手去旋把手,有些失力,旋了两次才打开。
抿了下唇才缓慢地抬眸去看门外的人。
林也不知从哪儿过来的,口罩和鸭舌帽攥在一只手上,很赶很急的样子,额上被热气熏得沁出一层薄汗,几缕墨发黏在高挺的眉骨上方。
他仍是all black的潮服装扮,一条银色漆皮腰带松松地勾勒出一截窄腰,夏天的衣服面料很薄,随着他略显急促的呼吸,面料贴合着皮肤,紧实的腹肌线条似乎也隐隐可见。
姜颂嗅到一股清冽的草木香,他好像把室外的热气带进了屋里,让她平静的表面之下,全身的血液温度越烧越高。
林也垂眸看着她, “我可以进来吗?”
这道声音回响了两次,一次从左耳的听筒灌入,一次从右耳的助听器接收到,以致于姜颂脑子里一瞬间都是他带恳求意味的低哑嗓音。
她的心霎时软成了一滩春泥,却是没作声,后退一步,偏过身,让开了道。
林也眼眸微动,走进来,反手掩上门,很克制的一声细响。
他把口罩和帽子放在柜面上,弯腰从鞋柜里取出自己的拖鞋,换上。
再站直看向姜颂,蓦然笑出了声。
那笑声好听,也鼓噪得很,姜颂弄不清缘由,一下就红了脸。
“你笑什么?”
林也往前走了一步,黑色的橡胶拖鞋鞋尖轻轻对上姜颂的,抬手,指尖隔着空气擦过她的侧脸。
姜颂心跳漏了一拍,脖子往后仰一下了,下一秒,林也修长润白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还被她一直举在耳侧的手机。
“……”
姜颂后知后觉,连忙把手臂垂下来。手机胡乱塞进裤兜之前,她余光瞥见通话还在继续,于是就像扳回一城似的,她嘟囔道: “你还不是没挂。”
林也目光微垂,望着她, “嗯,我急着进来,忘了。”
然后才从裤兜里拿出手机,当着她的面挂断。
姜颂: “……”
心里山呼海啸,千里锣鼓,喧嚣至极。
林也怎么……变了?
放在一个多月前,更或者是四年前,他都不会说出这样直接并且带一点撩拨意味的话。
两人仍是鞋尖对鞋尖面对面的站立姿势,林也身上的草木香更明显了,他好像把整个夏日的热度都带来了进来,连空调也因此停摆。
姜颂受不了这隐隐热烈的氛围,后背靠在柜子上,本就消瘦的身体直接缩成纸片,往侧边横着走了两步,离开林也和柜子的前后夹击之后,快速往厨房走去。
身后迟了两秒,有脚步声跟上来。
姜颂没回头,一边去开冰箱门,一边为了把气氛拉回到普通朋友之间的正常社交似的,随意起了个话头: “你一直很忙,给了打电话发信息都没回。还好有果果这个中间人,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联系你。”
“对不起。”低缓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偏干的音质,如同被暖阳晒热了的小沙子,被风吹起,再拂过她的耳廓。
姜颂拿瓶装水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才转过身,面色平静地笑一下, “没事。还好发过去的成品,你通过了。”
她伸手,递了一瓶水过去。
林也抬手来接,手掌覆在冰凉的瓶身上,指尖似有若无地擦过姜颂的。
姜颂随即松开了手,偏过身,拧开另一手上的水瓶瓶盖,仰头喝了一口。
林也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她没化妆,长至后腰的黑色直发随意披散,身上穿一件淡芋色棉质长裙,很宽松居家的款式,长至小腿肚,带个兜帽。像个还未毕业,放假在家的大学生。
没听到回应,姜颂偏头看过来,林也似有所感,也在这个瞬间掀起眼皮,两人视线相撞,姜颂被他眼底的灼热烧了一下。
她转过脸来,低头盖上瓶盖,心里兵荒马乱的,又疑惑林也到底吃错了什么药。
她问: “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嗯。”
姜颂停了几秒,等着听下文。
一米开外的男人却没了声响。
姜颂忍不住再次别过脸。
窗外夕阳西下,晚霞烧红了半片天,林也后腰抵着中岛台边缘,整个人沐浴在昏濛的霞光里,一双黑沉的眼眸,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他眼里似有万千情绪,随时要奔涌出来,但又被什么东西拦下了。
他的眼神太炽烈,姜颂受不住。
她垂眼,轻声说: “你别这样看我。”
“……对不起。”林也的声音更低沉,也更轻柔了。
姜颂有点好笑, “你进来这一会儿都说两次对不起了。其实没有需要你道歉的地方。”
林也涩然地勾了一下唇,也笑。
心里想的却是,他要道歉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正想拾起前面的话题,问他来这一趟是不是要签授权合同,还是不满意前面交上去的两首歌,空气里突兀地响起一道“咕噜”声。
姜颂条件反射地看向林也。
二十七岁的男人,万众瞩目的大明星,被她目光一扫,居然赧然地抿了下唇,解释道: “上午在彩排,结束之后就飞来连城了,飞机上只顾着补眠……”
姜颂一时愕然, “你从别的城市临时赶过来的?”
“嗯。”
“你一天没吃东西?”
“……嗯。”
姜颂很轻微地瞪了下眼睛,表情像是有点生气。
林也看了她一眼,然后垂下眼皮,很乖觉地没再出声。
姜颂把手里的瓶装水放在流理台上,又转身去开冰箱门, “家里有馄饨,是我前天和果果一起包的,有荠菜馅和芹菜馅的。你要吃的话,我煮一碗给你先垫垫。”
馄饨冻在底下的急冻室里,姜颂蹲下身去拉冷存盒,不确定林也要吃多少个才够,想了想,干脆拿出两小包来,她反正也还没吃晚饭呢。
十八厘米的小汤锅装了冷水,放在天然气灶上等水煮开。
姜颂顺手从墙上挂钩取了围腰戴上,又从冰箱里拿了一株油麦菜和几根葱苗,香菜出来。
她站在水槽前洗菜,汩汩流水声中,对林也说: “很快就好,你可以去餐厅或者客厅坐着等。”
说完又觉得多余,这房子本来就是他租的,他才是主人。
林也“嗯”一声,却没动。
他还是靠着中岛台,一手撑在边缘,一手去摸了下裤兜。
意识到什么,手又从裤兜伸了出来。
姜颂余光瞥见他的动作,直接说: “你可以抽烟。”
林也神色微微一顿,然后不动声色地勾了下唇,接着才把烟盒和打火机拿出来。
砂轮被按动,很细微的“啪”的一声,火苗跃起,林也将衔在唇上的细烟凑近,顷刻间,很淡的尼古丁味道便混着食物的香味,一起弥散在夏日薄暮时分的厨房里。
尽管屋里开着中央空调,他还是开了半扇窗,让烟味散出去。
姜颂刻意不让自己过多关注他,但又担心他把烟灰抖在水槽里,于是踮起脚尖,在壁橱里拿了只不常用的玻璃杯,抽了张纸巾浸上水,垫在杯底,权当做烟灰缸。
她目光看向汤锅,像是在时刻关注水开了没,挨着林也这侧的手一伸,把临时制作的烟灰缸递过去。
林也抬手过来接,目光却是一刻也不离地看着她。
他去接烟灰缸的时候,食指覆在姜颂的手指上,结结实实的肌肤相碰,和刚才姜颂给他递水时的不经意完全不一样。
姜颂手腕缩了一下,转过脸来,看着他把烟灰缸拿稳了,这才完全收回手。
水开了,热气扑腾。
她把馄饨放进去,林也说了句“小心”,怕她烫到。
姜颂说: “我不是那个十指不沾阳水的大小姐了,我这几年……”
“这几年怎么?”林也的声音有些低,带一点莫名的感伤。
姜颂自知失言,笑着摇头,故作轻松道: “这几年长大了,会做饭了。”
林也没作声,沉郁的目光粘黏在她身上。
看着她站在灶台前熟练地拿一柄漏勺,将锅中不小心粘在一起的馄饨分开。
姜颂用水壶另烧了开水,虾米,紫菜和调味料放在两只汤碗里,开水冲进去,浓郁的香味瞬间被激发出来。
再把煮好的馄饨和青菜放进去,撒上葱花,用木托盘端出去。
林也要伸手来接托盘,姜颂说: “不用,你洗个手就过来坐吧。”
“好。”
这两句对话太过日常,两人也说得太顺畅,好像他们本该这样似的。
姜颂心里起伏,搞不懂事情怎么就发展成现在这样了。
她把两只汤碗摆上餐桌,心里想着,他吃完了就该走吧,毕竟他那么忙。
林也去洗手间顺道洗了把脸,出来时,脸上的水没擦干,一滴晶莹的水渍挂在鼻尖。整个人看起来也更加清爽。
姜颂坐在餐桌边,朝他瞥了一眼,说: “快吃吧。”
很安静的一餐,两人都没说话,气氛却不似那回在苏城枕河馆那样沉闷,意外的轻松。
姜颂不明白林也身上惯有的戾气怎么突然没了。
但她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平静——即便是表面上的——看过果果给的关于林也的资料,就好像间接参与了他这四年的人生,知道他如今的星光有多璀璨,来时路就有多艰难。
她清楚地知道,无论林也此前表现得多么不近人情,他骨子里一直都是一个善良,自矜并为他人着想的人。
只是姜颂没意识到这是伴随着心疼才有的包容。
吃完饭后,姜颂要收拾碗筷,林也比她先站起身,伸手去拿她面前的汤碗和勺子。
姜颂说: “不用……”
“总不能什么都让你做。”林也的声音轻轻的,带一点笑意。
姜颂不想在这点事情上和他婆婆妈妈地拉扯,就点了下头。
林也去厨房了,她总不能跟过去,于是顿了顿,便回屋继续收拾东西。
不过房门是敞开的,怕他说话自己没听见。
过了会,厨房的水声停了,有轻缓的脚步声朝她这边靠近。
林也立在她的卧室外,抬手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以作提醒。姜颂抬眸, “怎么了?”
林也只是很轻地瞥了眼她立在床前的行李箱,说: “你不忙的话,跟我去趟超市。”
姜颂放下手上的笔记本, “要买什么?”
“我过来的急,没带洗漱用品,这里也没备,之前的时间太久应该用不了。”
姜颂反应了一下, “你……今晚要住这里?”
林也看着她,一向冷峻锋利的俊脸上表情有点无辜, “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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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姜颂被噎了一下。
这房子是林也租的,换而言之,林也才是房主,她有什么立场说不行。
但姜颂仍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没立即起身。她提议: “出去一趟挺麻烦的,你不如网购,送过来最多一小时。”
林也说: “私人物品,还是线下买比较好。”
“……”
姜颂没话了,只能伸手关了阅读灯,站起来。
刚走了两步,她停下,客观地阐述事实: “我对这边不熟。”
是个人都能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她不想去。
但林也不知怎么了,平和地接了一句, “嗯,我也不熟。”
姜颂: “……那你等一下,我换件衣服。”
“好。”
林也替她关上了门。
姜颂心里一千个一万个疑问,实在想不通怎么一个多月不见,林也像是转性了?
她倒宁愿他还是那种带刺并且随时拔刀的乖张模样,而不是现在……温声软调又带一点属于男性的暧昧强硬。
姜颂两只手向上伸长,从头顶上把身上的连衣裙拽下来,换上的衣服是为明天坐飞机准备的:白色吊带,淡蓝色宽松牛仔裤,外面罩一件杏色棉质长袖衬衫。
她站在镜子前随手划拉几下头发,想起要和大明星一块出门,于是又去把行李箱打开,掏出一顶棒球帽戴上。
她差不多在房间里磨蹭了七八分钟,出来时,林也坐在客厅沙发上,后背抵着靠背,神色有些疲倦。
姜颂想起他这一整天的行程,先是在其他城市彩排,再是赶飞机来连城,唯一的一顿饭还是刚才吃的一碗馄饨……
她有些不忍,出声说: “你要买什么跟我说吧,我直接买回来。”
林也看向她, “考驾照了?”
姜颂眼皮一跳,想起大一的时候她找驾校报过名,科目一很轻松满分过了,但到了科目二连考两次,都挂在了侧方停车这一项上。姜颂两回挂科,都气恼地给林也打电话,把锅甩给教练,说是教练长得太凶神恶煞影响她发挥。
林也好脾气地听着,最后跟一句, “你可以考虑让林教练教。”
“不要不要!”姜颂笑着拒绝。
“为什么?”
“因为……你坐我旁边,我就想亲你。”
“小色——”
“不许说出来!”
“……好。”
多年前的对话内容,每字每句都清晰无比地在脑中闪过。
姜颂垂眸,轻声说: “没有,不想考。”
那之后,姜铭生病,家里生意一落千丈,她自己又失聪,哪里还顾得上考驾照。
林也一时没作声,不知是不是也想到几年前的事。
场面一时冷了下来,姜颂不想就这么干站着,于是问林也: “你还有多余的口罩吗?”
“有,在车里。”林也站起身, “走吧。”
这套房子也是一梯一户,电梯直达地下车库。
姜颂以为有司机开保姆车在等着,没想到走在前面的林也从兜里掏出一把车钥匙,摁了一下。
前边一个停车位上,一辆黑色轿车前后车灯随之闪了一下。
姜颂有些意外,因为这车实在不符合顶流明星的身价。
十来万的轿车性价比之王,车型低调,是任何一个打工仔工作几年后就能买上的。
看见林也拉开驾驶座车门,她才真的确认这就是林也的车。
想到林也用的手机也是几年前的旧款,心里莫名觉得熨帖,因为这就是她认识的林也,一个很少很少被外界名利裹挟的人。
她坐进副座,嗅见车内一股很淡的清冽香味,和他身上的味道是一个系列的。
封闭的车厢,周身被这股洁净又带一点自然野性的淡香包裹,左手边又坐着那个自始至终令她隐隐心潮澎湃的男人,心绪一时起伏,感觉像进入了一个只在她梦里出现过的全息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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