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戈里先生不由为此感到汗颜。
福尔摩斯的语气有些冷淡,说出的话却直戳他人的痛处,“格雷戈里先生,身为一个警探,我认为你应该具备最基本的推理能力。街上流浪的浑小子们,不应该是你的目标人群。”
格雷戈里先生被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但也得硬着头皮承认自己的失误:“是,多谢福尔摩斯先生指点。”
格雷戈里先生的好态度并没有令福尔摩斯口下留情,他眉头微皱了下,还嫌不够,继续补刀――
“你还年轻,经验不足并不是最致命的。对时刻与犯罪行为对峙的警探而言,能力不足是原罪。”
格雷戈里先生:“……”
阿加莎听福尔摩斯的言辞越说越犀利,虽然她已经习惯了福尔摩斯面对他人时的毒舌,但却不认为初出茅庐的年轻警探的承受能力已经强大到足以承受这些。
她递了一杯热茶过去,“夏洛克,喝茶。”
福尔摩斯皱着眉头看她。
两人目光碰触,阿加莎脸上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说了那么多,喝点茶润一下喉咙。”
福尔摩斯抿了抿唇,伸手端起茶杯,将杯子里的红茶一饮而尽。
格雷戈里先生见福尔摩斯神色冷淡,以为是自己惹他不高兴,神色有些尴尬地向他解释道:“福尔摩斯先生,自从进入警察厅以来,承蒙前辈们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对我多加照拂。外界对我的一些传言,实在是过誉了。我自知能力不足,也不是不愿意付出和学习,只是在此之前,从未接触过如此案情如此复杂的案子。”
福尔摩斯望着空空的杯子,没搭腔。
阿加莎见状,轻声跟格雷戈里先生说道:“格雷戈里先生,福尔摩斯先生对搭档的要求素来很高,莱斯特雷德先生应该事先告诉过你这些事情吧?”
格雷戈里先生看向阿加莎。
阿加莎笑着朝他眨眼,格雷戈里先生顿时会过意来。
被大名鼎鼎的名侦探点名批评说能力不足有什么了不起呢?在这位名侦探的心里,世上大概没人能比他更聪明更有能力。
得到意中人的解围和宽慰,已经足以令人心神振奋。
格雷戈里先生心花怒放,跟阿加莎说:“这些事情我都听说过的,杜兰小姐,我不会在意。”
不会在意?
福尔摩斯掀了掀眼皮,犀利的目光看向格雷戈里先生:“这么说,你刚才一脸谦虚态度诚恳地解释那么多,都是搪塞敷衍我?”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格雷戈里先生:“……”
感觉这日子越来越没法过了。!
第42章
格雷戈里先生感到心累。
因为福尔摩斯是一个天才,天才都不是一般人能懂的,他羡慕敬佩福尔摩斯的洞察力和推理能力,却不能因此而认为福尔摩斯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富二代出身的格雷戈里先生在过去过惯了众星捧月的日子,忽然与福尔摩斯相处,感觉非常不得法。
好似自己不管怎么做,都不能令福尔摩斯满意。
想想,心里就有点发怵。
就……很担心福尔摩斯会因为对他感到厌烦,而对连环袭击案和埋尸案撒手不管。
趁着福尔摩斯出去抽烟放风的时间,格雷戈里先生问正在整理笔记的阿加莎:“杜兰小姐,我是否让福尔摩斯先生感到厌烦?”
阿加莎对格雷戈里先生的问题感到十分惊讶,“你怎么会这么想?”
年轻的警探有些沮丧地扒拉着头发,“因为除了喝酒的时候,其他时候我都无法让福尔摩斯先生满意。”
阿加莎将手中的笔记本合上,侧头看向格雷戈里先生。
格雷戈里先生此刻显然已经陷入了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的情绪里,他忍不住向阿加莎诉苦:“我知道外界是这么说我的,都说我是英国警探届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杜兰小姐,那些话绝对不是我让人传出去的。我进入警察系统,只是想安安稳稳地升职当个高级督察,可无奈大家都给家父面子,不管什么功劳都给我算一份。”
阿加莎听着格雷戈里先生的话,眼里慢慢地浮现笑意。
她觉得这位年轻而英俊的警探,真的是一个坦诚而可爱的人,还有点孩子气。
“我自知德不配位,也想提高自己的能力,可不是每个人都像福尔摩斯先生那样对犯罪有无比敏锐的洞察力。”
年轻的警探拉耸着眉眼,感觉自己今天不知犯了什么冲,从清早到现在,不管做什么好像都会踩到福尔摩斯到雷区。
他甚至因此而怀疑人生,抬头问阿加莎:“杜兰小姐,你会觉得我是一个毫无用处的绣花枕头吗?”
阿加莎被他逗得想笑,她虽然忍住了没笑出声,但眼底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从眼底蔓延到嘴角,模样十分动人。
――就像花园里的清晨含苞待放的粉色玫瑰。
格雷戈里先生看得恍了一下神。
阿加莎并没有发现格雷戈里先生的异样,她将手中笔放下,“格雷戈里先生,你多虑了。不管多出色的人,遇见了福尔摩斯先生,大概都会觉得自己平庸。你是这样,我也是这样的。不需要因为福尔摩斯先生过于出色,就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话虽如此,但谁还能面对福尔摩斯毫不留情的批评而无动于衷。
格雷戈里先生叹息,“我想得到福尔摩斯先生的认同。”
阿加莎笑睨了他一眼,“他其实挺喜欢你的。”
格雷戈里先生:???
格雷戈里先生摇头,“杜兰小姐,你还是别安慰我了。”
“你看过华生医生写的故事,应该知道福尔摩斯先生有时并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
不说案件的时候,阿加莎的心情明显要轻快一些,“如果不是工作需要,他不跟自己不喜欢的人寒暄,更别说是一起喝酒了。可是前天晚上,他跟你一起品尝了五瓶红酒。”
格雷戈里先生:“……”
回想那天晚上,格雷戈里先生觉得只谈论雪茄和红酒的福尔摩斯要可爱得多,福尔摩斯对雪茄很有研究,但在红酒的研究上,却不如雪茄。格雷戈里先生那天晚上几乎将自己珍藏的好酒都向福尔摩斯介绍了一遍,还挑了他认为是最好的五瓶红酒跟福尔摩斯一起品尝。
喝酒的福尔摩斯确实也挺好相处,坐在吧台上安静地听他介绍来自不同产地的红酒,不时地问两句。
但是……
格雷戈里先生看了阿加莎一眼,发出灵魂拷问――
“杜兰小姐,你确定福尔摩斯先生前天晚上之所以跟我一起品尝红酒,不是单纯因为他想喝酒吗?”
阿加莎:“……”
说实话,她也并不是那么确定。
毕竟,没人能真正了解福尔摩斯心里到底想什么。
但别人向她寻求安慰,她没道理雪上加霜,于是阿加莎点了点头,很肯定地跟格雷戈里先生说:“我确定,格雷戈里先生。”
格雷戈里先生这才恢复了一点信心,不再怀疑人生。
福尔摩斯在外面的露台抽完一根烟,然后进会议室继续跟阿加莎和格雷戈里先生讨论金帕克山林的连环袭击案和埋尸案。
他坐在阿加莎身旁,由于刚抽完烟,身上一股淡淡的烟草味。
阿加莎侧头看了他一眼。
福尔摩斯迎着她的视线,眉头微皱,语气有些郁卒地埋怨,“你给的那盒薄荷糖太少,昨晚就没有了。”
阿加莎:???
随即反应过来,福尔摩斯以为她刚才看他那一眼是在怪他。
其实她并没有要怪福尔摩斯的意思。她心里也清楚,福尔摩斯带她出门工作并不比带华生出门来得顺利方便。
他平时抽烟抽得厉害,这几天已经十分克制。
阿加莎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她心里感谢福尔摩斯难得的体贴和风度。
此刻对着这位有些郁闷的名侦探,心里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柔软,她冲对方露出一个笑容,用哄小朋友似的语气,“没关系,我那里还要很多盒,回去再拿给你。”
福尔摩斯好似没听见她说什么,靠着椅背低垂着眼,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阿加莎见状,不由得笑了笑,抬头就看到格雷戈里先生有些怪异的脸色。
阿加莎有些关心地问:“格雷戈里先生,怎么了?”
格雷戈里先生的脸色随即恢复如常,摇头笑道:“忽然想起一些事情,没什么要紧的。”
阿加莎听格雷戈里先生这么说,也放下心来,“那就好。”
她开始低头翻阅会议室里的文件和案宗,低声跟福尔摩斯交流她的看法。
格雷戈里先生看着两人,心里怪异的感觉更加强烈――
杜兰小姐和福尔摩斯先生真的只是雇主和助手的关系吗?
……或许一切都是他对阿加莎的喜爱,令他患得患失,想得太多而产生的错觉。
格雷戈里先生只能这么说服自己。
※※※
临近中午,阿加莎和福尔摩斯回到离金帕克山林一英里外的达特穆尔庄园。
福尔摩斯昨天和格雷戈里先生连夜破了卢卡斯小姐的凶杀案,顺带地为罗斯上校的银额马避过一劫。
如果不是福尔摩斯揪出斯特雷克先生就是杀害卢卡斯小姐的凶手,并且拔出萝卜带出泥,将斯特雷克先生意图通过在银额马的腿腱上制造伤口令它在比赛中失利的事情也审问出来,罗斯上校的银额马很可能就会在本次的赛马比赛中落败。
罗斯上校为了感谢福尔摩斯和格雷戈里先生,特别在小镇上设了晚宴招待他们。
福尔摩斯最烦参加这些宴会,如果为了工作,也不是不能参加。
他在工作的时候,很会跟别人打交道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跟平时判若两人。
阿加莎曾经分析过福尔摩斯的这个现象,最后得出结论――
大概就是工作的时候比较刺激,全靠技巧不需要感情,而平时生活在福尔摩斯看来无趣得不配他动一下脑筋。
两人回到庄园,跟格雷戈里先生一起用完午餐之后,离傍晚出门还有挺长一段时间。
阿加莎干脆在露台太阳伞下翻她今天做的笔记。
福尔摩斯见她没回房间休息的打算,干脆也坐在旁边思考问题。
阿加莎见他来,将放在桌面上的两盒薄荷糖推向他,“喏,给你糖吃。”
福尔摩斯靠着扶手椅,双手搭在腹部,十指指尖相抵,那是他一贯的坐姿。
他懒懒地看了阿加莎一眼,“你真把我当小孩儿?”
阿加莎头也没抬,“你可以不要。”
福尔摩斯倒是很想不要,但烟瘾犯了的时候没点东西含着也太难受了。
万一阿加莎跟他出来几天,被烟熏得嗓子不好肺也不好,回到贝克街公寓,肯定要面临哈德森太太和华生的碎碎念。
福尔摩斯权衡了一下,决定将阿加莎推来的两盒薄荷糖收起来。
阿加莎翻了一会儿笔记,抬头看向福尔摩斯,靠着椅背的男人眼睛已经闭了起来。
从呼吸的频率可以看出他并没有睡着,只是在闭目养神。
阿加莎:“夏洛克,你觉得金帕克山林里的连环袭击案和埋尸案,会是同一个人做的吗?”
福尔摩斯没睁眼,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一般情况下,在没有头绪的时候,排除一些不可能的线索,剩下来的就是可能的线索。我们现在不是还没找到排除绝对不可能是同一个人的证据吗?”
相反,可能是同一个人的线索却不少。
譬如说行凶者都是男性,对金帕克山林十分熟悉,连环袭击案的行凶者利用小动物和幼童将年轻的女士引到山林深处,而埋尸的地点里有小动物的尸骨残骸……可是,也很难就此认为是同一个人。
阿加莎靠着椅背,咬着笔头,对着眼前庄园的景色慢慢思考,她将自己的疑问说出来。
“他们作案手法未必是一样的,连环袭击案听起来吓人,全因媒体报道耸人听闻,事实上,几个受害者并没有受到太严重的伤害。可是埋尸案不一样,不说埋在里面的小动物,几个被挖出来的尸骸,没有完整的。”
埋尸案的凶手穷凶极恶,手段残忍。阿加莎想到今天看到的验尸报告和那天露出来的人手,忍不住叹息。
女孩轻轻的叹息落在福尔摩斯的耳旁,他张开眼睛,转头,天灰色的瞳孔映着阿加莎姣好的侧脸。
他能感觉到阿加莎的心情忽然变得低落。
福尔摩斯迟疑了一下,跟阿加莎说:“我接受过不同地方警察厅的委托,协助办理了许多刑事案件。比埋尸案还要冷酷残忍的杀人犯,也遇到过的。”
阿加莎侧头,看向他。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上,福尔摩斯向她露出一个微笑,然后神情认真地建议道:“我觉得你在工作的时候,最好学会处理自己的情绪。如果一味将自己的情绪沉浸在同情受害者之上,你就很难保持冷静客观。”
“话是这么说,可是夏洛克……”
阿加莎的脸上露出一点无奈,“如果你想要安慰我,能不能换一种方式?”
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什么方式?”
阿加莎:“譬如说拉一曲我喜欢的小提琴协奏曲,又譬如说请我吃甜点。”
……要求还不低。
福尔摩斯“哦”了一声,默默掏出一盒刚才阿加莎给他的薄荷糖,“甜点是没有了,你吃糖吧。”
阿加莎:“……”
阿加莎懒得睬他,将笔记本翻到其中一页递给他。
福尔摩斯翻了两页,那是今晚罗斯上校邀请参加晚宴的名单,除了他和格雷戈里先生,两个埃克塞特警察厅的督察,还有三个当地的名绅。
阿加莎给参加晚宴的每个人都做了信息表,包括职位、喜好,方便福尔摩斯晚上参加晚宴的时候,可以充分发挥他的工作技能,得到他想要的消息。
福尔摩斯有些意外地问阿加莎:“你什么时候做的?”
阿加莎打开装着薄荷糖的盒子,摸了一颗糖,“午餐后你在外面抽烟,我和格雷戈里先生聊天,就顺便做了点功课。”
薄荷糖清凉的气味充斥着口腔,阿加莎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微眯着,笑着说道:“虽然你不一定需要,但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福尔摩斯盯着笔记本,他一向独来独往惯了,就算是华生到贝克街公寓后两人搭档,华生都是听他的比较多,心情难免有些复杂。
他看了阿加莎一眼,问:“你在阿普尔多尔别墅的时候,也会为米尔沃顿做这些事情吗?”
阿加莎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怎么可能?我知道你看不起米尔沃顿先生,他也确实不是好人,但不可否认,他身边多的是能人。这些工作他会交给秘书,我顶多就是为米尔沃顿夫人打听其他夫人小姐的兴趣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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