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姣动作灵敏地起身,绕到姨母这一侧,不由分说抱住她的腰,撒娇:“姨母最好了。”
俪妃被抱得后倾了身子,拍拍她的脑袋,“行了行了,这么大人了,像什么样子。”
“姨母这里我永远都是姣姣,不准姨母嫌弃我。”
俪妃无奈,拿出哄小孩的语气,“好好好,姣姣先起来,好不好?”
“姨母不要,姣姣就想抱着你……”
……
落地罩另一边,一直听着的刘叔松了口气,面上跟着浮现轻松的笑意。
转过身,去和孔姑姑一起,将特意备好的菜肴一一端上。
饭后,南宫姣带着刘叔回含凉殿,迫不及待将账簿扔了一大半儿给他。
刘延武目瞪口呆,“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
南宫姣在他对面坐下,软软趴在桌子上,皱着脸叹气,“算是报酬吧,帮了皇兄,我们总得捞些好处不是?”
刘延武:……
好吧,也是情理之中。
继而明白过来,“小公主今日去俪妃娘子那儿,这才是目的吧?”
屈起指节敲了敲账簿。
南宫姣鼓鼓腮帮子,嚅嗫,“刘叔,我这不也是没法子嘛。”
刘延武哭笑不得,“小公主说一声便是,我还能拒绝不成?”
“姨母会多想的,而且……我其实也想去看姨母,只是有些不敢,正巧趁着这个由头鼓起勇气。”
说着笑起来,“姨母竟然没有生气,所以说还是很划算的。”
“小公主呀……”刘延武宠溺地看着自家的小公主,无奈摇摇头,“行了,您去忙吧,我尽早帮您看完。”
小公主如今是越来越活泼了,竟让他看到了几分幼时的影子。
或许是因大仇得报,所愿所得皆实现。
他真心为小公主高兴。
刘延武并没有看到,南宫姣转过身,神色忽变,冷淡肃穆。
她不想让刘叔担心,也不想让姨母担心,故而说起来总是显得游刃有余,可实际上,接下来一招不慎,就会沦为“狡兔死,走狗烹”。
新帝未登基乃至刚登基的时候,澜瑛阁是助他掌握权柄的助力,可一但他乃至镇国大将军将永陵彻底握在了手中,收拢权力向外扩张的时候,澜瑛阁便是阻力。
且这样的转变,料想至多不过一年。
她必须尽早做打算。
澜淙卫瑛等在屋外,南宫姣走出去,他们一同跟在身后。
夜空晴朗,繁星点点,南宫姣一身黑色长袍,回头看了一眼这高高的重楼宫阙。
卫瑛开口:“主上放心,暗处守卫均已安排好,清思殿那边人手更多。就算兵卫围攻,也足以撑一个晚上。”
一个晚上,完全来得及应对。
南宫姣缓慢抬起手,赤藤面具遮住视线,当与面部严丝合缝,眼前重新清晰。
夜色为赤藤添上一层鬼魅之意,仿佛这暗色是层层鲜血浸染,自那血色暗狱中集煞气而生,森森杀意随时都会凝为实体。
澜淙缩了缩脖子,无论多少次看主上这般模样,都抑不住内心的恐惧,他们尚且如此,更何况别人了。
脚步轻点,乘风迎月,夜色是最好的遮掩,是上天入地最契合的底色。
踏过琉璃瓦顶,踏过宫门处歇山楼阁,如暗夜中的黑猫,未惊动一个人,三人便来到京城中心。
是地理上的中心位置。
皇宫地处京城北面,东西中轴线上,而真正地理上的中心,是平地而起,较周围矮一些的二层小楼。
外表上看平平无奇,可进入其中,打开前厅侧面暗门,弯腰跨过,灯火通明,富丽堂皇,宛若神仙所在。
澜瑛阁自立阁之日算起,经营已有几十年,或许兵力远远比不上朝堂,钱财却富可敌国。
士农工商,三教九流,除了士与农,天下无可出其右者。
南宫姣三人穿过热热闹闹的厅堂,一路无论是垂髻小儿还是天命老者,皆躬身行礼,有那活泼的,一串儿话争先恐后地送到南宫姣耳边。
南宫姣皆轻轻点头以作回应,行至一处石门,两位守门人一同动作,复杂的机括开关经十多道工序才缓缓向两边打开,守门人垂首请主上三人入内。
石门后面,陡峭的木质楼梯向上攀爬,南宫姣如履平地,黑袍衣摆轻轻扫过楼梯表面,如暗羽浮水面。
待行至楼上,推开一扇门,十几位澜瑛阁各部首领齐齐声呼拜见。
南宫姣自长桌侧面行至上首,身后两扇窗户打开,皎皎一轮圆月高高悬在夜空。
澜淙卫瑛二人在最下首便停下,填补空位。
这般在京畿之地独孤求败的人物,放在澜瑛阁的核心,竟只配坐于最下首。
也就是说,在场的任意拉出一个人,武功都要比他们二人来得高。
而这些,就是澜瑛阁这些年翻云覆雨最大的底气。
也是南宫姣祖父舅舅哪怕丢了性命,也要保全澜瑛阁的原因。
这里,是真的有拯救天下的潜力与希望。
待南宫姣坐下,众人方直起身,整齐划一地落座。
南宫姣没有摘下面具,她微微翘起唇角,自赤藤缝隙中透出耀眼的红。
“麻烦诸位前来,辛苦大家。”
声线悦耳清脆。
面对这些首领,她声线打扮向来多变,随心所欲。除了澜淙卫瑛,在场的鲜有人知晓她的真实身份。
“主上说的哪里话,您召见,我们求之不得。”
南宫姣左手边第一位发须皆白的老者开口,看他的眼神,便知此话乃是发自肺腑,无半分虚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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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舆图
这里的所有人,看向南宫姣的眼神,都有种近乎于膜拜的热切。
“裘老您客气了。”南宫姣微微侧头。
而后道:“新帝登基,其中是非想必诸位也都知道了,事态紧急,我不得已与其交易,为我们争取时间。
但不可否认,某种程度上,确实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这一点,我有负当初承诺,若哪位有异议,大可提出。
若想另寻明主,我也绝不阻拦,毕竟,我们之后的处境,可能要比之前还要困难得多,甚至哪怕是我,也随时会有性命之忧。
望大家能够考虑清楚。”
自南宫姣继任阁主,对澜瑛阁的管理向来如此,大家志同道合,便一起走下去,若不是,也绝不搞强迫的那一套。
南宫姣右手第一人闻言皱起眉头,犀利的目光往下方扫去,想看看哪个敢在这个关头当叛徒。
“袁叔,”南宫姣道,“您看他们做什么,就算想另谋高就,也是人之常情。”
袁平肤色黝黑,面容粗犷,按他自己的说法,向来是个藏不住情绪的大老粗。
此刻听了主上所言,虽有些不认同,但还是收回了视线,也不看南宫姣,就直直看着前方,看得对面的裘老就算知道他没什么意思,也有些顶不住。
干脆偏头,眼不见心不烦。
南宫姣见怪不怪。
袁叔就是这样的脾性,虽直些,却最是忠心不过的,他这么多年一直牢牢守着澜瑛阁,当初,也是第一个遵从老阁主的命令向南宫姣俯首的。
一室寂静,并无人开口。
他们知道自家主上并不吃表忠心那一套,主上更看重行为,而不是言语,且有些言语,巴结不成,反而会适得其反。
南宫姣挑眉,“真的无人?”
“那我便挑明来。今日这件事议完,从此以后,我再不会提这样的话。也就是说,现在,想退出的话,是最后的机会。
我澜瑛阁一向宽容,来者不拒去者不留,诸位这么多年来去自由依旧留到了今日,我知道诸位的忠心,只是此时,毕竟不同。
在外头,凭诸位的本领,任是怎样的乱世都足够保住这一条性命,甚至过得不错,可在以后的澜瑛阁,不存在这样的生活。
以后每一日,都是脑袋系在裤腰带刀尖舔血的日子。错过这个机会,再想退出,便断无可能。甚至身死,焚烧成灰,都得葬在我澜瑛阁的地盘!”
落地有声,每一个字都重重压在了众人心头。
这话不可谓不重,惊得众人诧异,继而神色沉凝。
都意识到,今日所议之事,分量重之又重,乃至重逾千斤,足以颠覆天地。
需得慎重沉思。
主上所说不错,可若真的退出,在同仁面前,便是叛徒,是逃兵,这样的骂名如山,如何轻易背负得了?
可反面,是性命。
再怎么说,骂名又如何,一切都比不上性命。
若没有为此献出生命的决心,那不如早日退出,给彼此留个体面。
南宫姣目光从每个人身上扫过。
有人抬头,有人低头。有抬头者不自在地避开她的目光,也有坚定地直视她,无声地表达自己的立场。
低头者神色皆晦暗不明。
看到最后,是澜淙卫瑛二人。
澜淙是一贯的玩世不恭,卫瑛则面容平静冷漠,都一如往常,事不关己。
南宫姣早有预料,他们二人细说起来应属家臣,祖父舅舅救了他们性命,摸了根骨选了他们陪她自小习武,幼时甚至有一段时间同吃同睡,后来年长些,有了男女大防,他们二人平日里才更多地行护卫职责。
南宫姣目光滑过,最后收回,赤藤面具后的面容平和宁静。
“若有人想不清楚,也可提出,三日之后,我会多给你们一次机会。只是今日,得先劳烦诸位出去。”
南宫姣缓缓向后,靠在圈椅的靠背,风起,微微吹动她的长发,身后明月高悬,照耀人心。
此话一出,原先有些低头的也抬起头来,惊疑不定看着四周。
南宫姣把玩着手中玉佩,仿佛对桌边诸人的想法并不关心,余光却将那各种姿态神情尽收眼底。
渐渐地,对每个人的选择也大概有了预料。
一刻钟后,第一个人站了起来。
是个个子矮一些的粗壮大汉,他脸涨得通红,没了往日的不拘小节。
“主上见谅,实是我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我老爹老娘、媳妇儿女怕是都活不下去了。”
他不是不知道这是封候拜将的好机会,可谁知道,他最后还有没有这个命去光宗耀祖。
还不如平平淡淡地长命百岁。
南宫姣微微一笑,“无妨,我知道你的难处,现在退出,与澜瑛阁便算是再无瓜葛,不必担心秋后算账。只是,往后刀剑无眼,希望不会在敌军阵营中看到阁下。”
阁下,主上竟称呼这人为阁下。
往日里,在座的大多年龄比南宫姣要大,她总是尊称为长辈,习惯了倒也受用。今儿个突然听了主上一声阁下,客气中带着冷漠,才忽觉往日的珍贵。
这人狼狈地点点头,面色发白发青,在众人的视线里落荒而逃。
南宫姣道:“这才对嘛,不必担心有何后患,澜瑛阁不是那般没气量的。”
澜淙于下首,闻言突兀地笑出了声。
霎时,除了卫瑛南宫姣,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
澜淙忙摆摆手,嬉皮笑脸,“没事没事,别看我。”
说是这么说,那些有心思的一下惊疑不定起来。
卫瑛冷冷出声:“想走的快些走,主上没那么多时间陪你们耗在这儿。”
有了打头的第一个,再有这句催促的话,后头想走但抹不开面子的纷纷站了起来。
南宫姣一个眼神都没递过去,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看了看这剩下的三分之二。
与她所料大差不差。
她最后不急不缓地说了一句:“今日之后,再有二心,当以叛变论处,天涯海角,死要见尸。”
没有活要见人,她只要尸体。
有几人呼吸瞬间不稳。
他们当中,越是武功高强,越是知道这句话的分量。
这样的事,对江湖中其他门派或许只是一句无能狂怒,可对于澜瑛阁,却轻轻松松就能做到、且一定会做到的事。
若有人当真上了澜瑛阁的追杀榜,就再没有逃出生天的可能性,至多,不过三更五更的区别罢了。
这几人脸色不断变换,一阵红一阵白,最终还是低头站起了身。
全程眼睛都不敢往上首看。
这一回,余下的才都是目光坚定、忠心耿耿之辈。
南宫姣坐正,几息之后郑重起身,在座之人的视线诧异地追随她向上。
看到一向骄傲不可一世的主上,深深向他们鞠了一躬。
惊得这些武功高强的前辈立马起身,失声道:“主上您这是做什么?”
“主上万万不可!”
“主上!”
大多数人立马回了一躬,腰身弯得更低。
南宫姣直起身,目光沉凝,语气坚决,“得诸位信任,我感激不尽。从今往后,便算是我欠大伙儿一条命,他日功成,必百倍偿还!”
“主上您怎的说这样的话,”有人爽朗笑道,“要这么算,老夫的命早就是澜瑛阁的了,没有老阁主,世上早没有老夫这个人喽!”
“可不是,主上可千万别这么说,出生入死几十年,这又算什么。”
南宫姣展颜。
一挥手,暗处侍者上前。
自长桌四角拉住桌布,同时用力掀开、叠起。
又一波侍者与他们错身而过来到桌前,蹲好马步,内力震荡,一同抬起桌上石板。
石板之下,沟壑纵横,山川起伏,城郭要塞星罗棋布。
竟是一幅永陵舆图!
观其内容线条,详尽到可怕,精致程度远胜于朝廷手中的江山舆图。
这才是经年累月几十年,澜瑛阁最大、也最重要的财富。
此刻乃是第一次,如此完完整整地现于人前。
留下的人终于明白,为何之前主上有那一番话。
得知这般机密,那就生得是澜瑛阁的人,死是澜瑛阁的鬼。
若有人记住舆图叛出澜瑛阁,将是澜瑛阁阁众的灭顶之灾。
南宫姣手执长棍,轻巧精准地点到中央的位置,灯火将她的身影拉长拉大,投影在墙上,顶天立地,所向披靡。
“今日之后,澜瑛阁精锐将大多派出京畿,前往四野天险要塞,劳烦诸位叔伯兄长,带领他们到应往之地站稳脚跟。
具体与先前一样,买田地建山庄,以招工之名屯兵屯粮,只是这回,比先前规模更大,人数更多,切不可掉以轻心。
庄子若处荒无人烟之地,便建驿站茶铺,若身处闹市之中,便是酒楼旅店,若于乡村之间,那么方圆几里的百姓都得知道,这是买了田地、新来的富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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