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状态不佳,行动反应都慢半拍,也来着不拒,人家喝了,说个一两句,他便也饮尽杯中酒。
皇后在一旁看着,焦急欲拦,却不好开口。
南宫姣瞥向镇国大将军,这位大将军老神在在吃菜饮酒,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上首的境况。
南宫姣不由捏紧了筷子。
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燕昀如此肆无忌惮,皇帝窝囊,难道他就好受吗?
罢了。
她手指微松,也从容地填起了五脏庙。
他们的事,她操什么闲心。
要不是看着皇后着急的模样,她想都不愿想。
突然,“刺啦”一声。
嗡嗡的言语声一静,所有人抬头向上首看去。
只见小中人跪在地上忙忙捡着杯盏碎片,燕昀使者挺着壮硕的胸腹,哈哈大笑。
“想不到这永陵的皇帝,竟是个连杯子都拿不稳的小白脸!”
皇后起身就要呵斥,被皇帝按住。
燕昀使者接着道:“怪不得连亲生父亲的尸骨都看不好,让人在京城大街上挫骨扬灰,怕不是……”
嘿嘿怪笑着凑近,深邃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胸膛起伏不定的皇帝,“你很快,也会跟你父皇的下场一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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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有请
一语正中皇帝心事,在众人之前掀开最深的恐惧。
皇帝一下连唇上的血色都褪得一干二净。
可苍白不妨碍他勾出冷冷的弧度。
傲然道:“下场如何,不劳使者担心,我永陵帝王身后,自然入土为安,该操心的,是你们自个儿,走不走得出我这麟德殿!”
其中凛冽,是青年帝王少有的锋芒。
话音刚落,身着黑甲的兵卫踩着整齐的步伐,快步将整个大殿围了起来。
外使皆不安地站起身,高声抗议。
可不消多久,再怎么理直气壮挺起的胸膛,铮然的话语,都渐渐在黑甲能吞没一切的深邃中,在兵卫淡漠的视线里消弭。
燕昀使者一下气焰全消,直起身皱着面孔正待发作,不想正正迎上一道凌冽的目光。
来自于高大威猛的镇国大将军,那双骇人的虎目。
那张脸上勾出一抹笑容,让燕昀使者心底发凉。
“新帝登基不足一年,有诸多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诸位海涵。燕昀来使,酒也饮了许多,不若坐下来,好好尝尝我们永陵的菜肴。”
“毕竟,燕昀祖上与永陵一脉相承,不慎居于燕昀这等苦寒之地,我等深表痛心,好不容易回了故地,也得好好替先祖尝尝不是?”
“你!”使者气结。
可周围兵卫腰间横刀闪着烁烁寒光,随时待命出鞘。
而今虽说永陵外强中干天下皆知,可谁也不敢赌,不敢赌镇国大将军手底下几十万大军,是否真有破釜沉舟的魄力出兵。
没有还好,两国相交不斩来使,若有,那么他的项上人头正是最好的祭品。
他还没有那个胆量拿性命去赌。
只得不甘不愿地坐下。
上首皇帝眼神迷朦,身子摇晃几下,被皇后扶住。
皇后唤他几声,他都应了,皇后便以为他只是饮酒太多,有些醉了身子不稳。
直到宴会结束,上轿辇后,皇帝翻起白眼,一头栽倒在她身上。
皇后死死捂住嘴,好险就尖叫出声。
手抱着皇帝,眼泪一瞬就下来了。
可没其它办法。
陛下逼着自己支撑到现在,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他撑不住了。
皇后竭力稳着声音,吩咐轿辇快些。
皇帝清浅的鼻息喷在她颈侧,皇后一只手拦着皇帝的腰,一只手握着他的手,都是一片冰凉。
心不住往下沉。
她知道他怕的是什么,没做皇帝之前,他便不算是个十分有胆识的人,骤然被推到这个位子上,面对以前从未想过的狂风暴雨,一直都绷得太紧。
加上这几日,一连几件事大山般压下来,尤其昨夜……
皇后咬牙,看着前方,透过帘子晃动时的间隙判断此时到了何处。
一呼一吸皆是煎熬。
宫门前,车辇停下,长御请皇帝皇后下辇,却听皇后低声道:“抬进去。”
长御机灵,一下反应过来。
命辇后随侍的宫人散去,只留下几个心腹抬轿。
入了门,在阶下,与大监一同帮着皇后扶下皇帝。
在内室床榻放好,皇后喊着陛下,皇帝一直没反应。
长御忧心道:“殿下,还是请太医来瞧瞧吧。”
皇后攥紧了手指。
请太医动静太大,宴会刚散,宫中外人太多,若是消息传了出去,那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
皇后所想不错,比如那两个燕昀使者,此刻偏要借着换条出宫路看看风景的借口,“偶遇”上了他们的大王子殿下,司空瑜。
带刀兵卫就在这两人的不远处,他们收到的命令,是一定要看着这些外来使者出宫。
使者快步上前,横横挡住司空瑜前进的路。
“多年不见,大殿下是越发文弱了,瞧着和永陵人也不差什么了,差点让我没认出来。”
燕昀环境恶劣,那儿的人,头一桩事就是与天斗,几乎人人习武,发展到现在,一代比一代高大壮硕。
司空瑜身在永陵,不需要也接触不到这些。
他会为自己喜爱的书本想法子,却不会为了所谓的像燕昀人特意去锻炼体魄。
司空瑜抬头,神色淡漠,“抱歉,不知阁下何人,我们并未见过。”
八年前,他不过将满十岁,便被送到永陵来,之后从未见过任何燕昀之人,要不是提前打探过,这人不可能这么精准地认出他。
“嗐,”使者套着近乎,“殿下忘记了?我曾在大王跟前当过两年侍卫,殿下当年日日在大王身边,很是相熟。”
这么说来,司空瑜瞅着这个人,倒是觉出两分眼熟来。
“多年未有您的消息,大王很是担忧,特意吩咐我来看看殿下,若有什么信件,我也好带回去。”
司空瑜后退一步,“多谢记挂,并无什么信件,就不劳使者了。”
“二王子殿下也担心您,还说质子期满,怎也不见王兄归国呢。”
果然,还是司空婪这厮,他哪是盼他归国,他是恨不得他死在永陵吧。
话音刚落,这人旁边的从侍陡然出手,寒芒直直冲着司空瑜面门而来。
他仰身欲避开,可匕首下移。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剑横空而来,力道凶猛地将匕首挑飞。
不远处的黑甲兵卫冷眼旁观,对于他们来说,这属燕昀自个儿的事。
司空瑜转头,看见卫瑛利落将长剑入鞘。
卫瑛抬眸,冷道:“长公主殿下有请。”
一个照面,使者就知这人武功远在他二人之上,明目张胆行刺是行不通了,装模作样地将从侍压住。
“是我没管好手底下的人,让大殿下受惊了,回去定严厉惩罚,既然长公主有请,那我们便不耽误大殿下了。”
未等司空瑜回应,就转身快步离去。
远处黑甲卫深深看了司空瑜卫瑛二人一眼,转身随在燕昀使者身后。
这条长长的宫中甬道恢复寂静。
司空瑜求证道:“当真是公主有请还是……”
卫瑛不得不佩服他的敏锐,也实话实说,“午宴后,公主派我跟着殿下。”
一刹,司空瑜心尖似被一双带着些冰凉、却十分柔软的手重重撩拨。
柔情涌上来,鲜活地随心脏跳动。
宛若光枯的枝干蔓出嫩绿的枝丫。
熟悉了与公主淡如水的交谈,也接受了自身没那么重要的事实,在已对许许多多不抱希望的现在,突然间,她的行为告诉他,他可以奢求更多。
上一回,是先皇后,她替他遮掩,为着他是因她动的手。
可这一回,就只是单纯担忧他的安危。因为燕昀之事,本就与她毫无关联。
人一旦生出奢求,便控制不住渴望更多。
司空瑜叫住卫瑛:“可否告知,公主现在何处?”
……
栖凤宫。
长御立在殿门正中,毫不惧怕直视镇国大将军。
“陛下现在身体不适,在内歇息,若有何事,将军不妨待陛下起身再来。”
镇国大将军冷哼一声,抬了抬下巴,“你去问问皇后,可还记得之前商议好的事?”
这不必问皇后,长御自己就知道,殿下没有忘记。
“可如今陛下龙体有碍,殿下认为,一切还等陛下稍缓一些再说。”
“稍缓一些?”镇国大将军嗤笑,“你们缓得了,那些虎视眈眈等着要陛下性命之人,缓得了吗?”
长御皱眉,“宫中有将军您,守卫森严,有何人能要陛下性命?”
“陛下没告知皇后?”镇国大将军挑眉,哼了一声,“也是,一介妇人罢了,确实不值当什么都言明。”
接着竖眉呵斥:“让开!”
不等长御反应,镇国大将军上前一步,铁臂一拨,长御就踉跄到了一旁,没有丝毫抵抗之力。
长御站稳回头,就见镇国大将军已以同样的姿态、强硬地推开了殿门。
守门的中人力气不敌是一回事,另一方面,也是真不敢与权势滔天的大将军正面相抗。
长御忙跟着跑入殿内。
殿内重重幕帘都放了下来,加上正中屏风,分毫看不清内室境况。
长御高声道:“将军,殿下还在内室,尚未梳洗,劳您稍候。”
外臣内宫,就算是帝王舅父,也得避讳。
镇国大将军停住,侧身径直到外殿榻上坐上,大马金刀,手扶着膝盖,沉声道:“让她出来见我。”
长御盯着他,呼吸似割着心肺,几息后,她屈辱地低下头,应是。
一介外臣,闯入一国皇后的寝殿,还要皇后出来见他。
皇后还得乖乖听话,不敢不见。
长御转过屏风,掀开帘子,抬头对上皇后目光时,眼眶都是红的。
陛下半坐着身子,靠在皇后身上,虚弱地喘息。
见到长御,皇帝先开了口,有气无力地,是对皇后的歉意,“阿毓,对不住,是我咳咳咳……”
皇后忙拍拍皇帝的胸口,“陛下别说了,我都知道,我们是夫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皇后下榻,长御拉了铃,殿门打开,捧着各样用具的宫女鱼贯而入。
也不敢多耽搁,简单梳洗打扮,便出去了。
镇国大将军漫不经心抬眼,并未站起,问道:“陛下如何?”
皇后笑言:“不妨事,想是这两日累到,还在睡呢。”
目光清清楚楚捕捉到镇国大将军流露的一丝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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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火烧
两人之间,又是这样尊卑颠倒的姿态。
抛开陛下,皇后第一次如此深切、如此直接地体会到这种屈辱。
像是要把往日一点一滴积攒起来的尊贵尽数粉碎,不留丝毫。
镇国大将军呢,皇帝登基前,他最大的目的就是将自己外甥捧上帝位,可皇帝登基后,一切都成了忍耐。
忍耐处处不如自己的外甥指手画脚,也忍耐那颗蠢蠢欲动想更进一步的野心。
就算是亲舅甥,也不免种种私心横亘。
只看这几日,他这外甥智谋不出色,体魄也不算康健强壮,到了关键时刻,就会拖后腿。
譬如此刻。
镇国大将军再开口,言语带着点儿嘲讽,嘲讽皇后的不知情,更嘲讽帝王的懦弱。
同样意思的目光也一同朝皇后刺过来。
“事态紧急,隐族前两日,就将暗器明目张胆投放入了陛下书房,多事之秋,还是尽早动手为好。”
皇后指节一下攥紧。
可她强撑着没有详细询问,只是道:“将军说的是……皎月?”
“正是。”
皇后心中一直悬着的大石沉沉落了地,挤压得心脏闷痛,有些喘不过气。
皇妹清澈信赖的目光,与陛下脆弱的模样一齐出现在脑海中。
她捏住的指间颤抖。
半晌,闭上眼,道:“好,我会安排。”
.
临近傍晚,澜淙带着宫外澜瑛阁的洪嫆,入殿请见主上。
南宫姣正备着宴后清点所需卷册,夕阳昏黄的光线爬下窗棂,殿内暗下来,刘延武拿着火折子,点亮案前两盏灯。
南宫姣听内侍传禀时诧异,竟在此时进宫,天还未黑,又是傍晚,有什么事,是连一时半刻后的天黑都等不得,定要入宫的?
放下笔让刘叔随着一同前去。
偏厅两人直立,洪嫆手中捏着个薄薄的信封。
在南宫姣落座时躬身递上,“主上,是神鹰来信。”
南宫姣接过,了然。
神鹰关乎灰衣人老巢所在,而今事态严峻,不怪阁中紧张。
待展开,粗略读了一遍,眉尖霎时深深蹙起。
信中,远不止事情有进展这么简单。
她不虞道:“之前我所说,可传给他们了?”
澜淙肯定,“之前主上所说,我们分毫不差写在信中传过去了。”
南宫姣把信纸往案上一拍,“那他们就是如此听命的?丝毫不拿自个儿的性命当回事!”
洪嫆也是如此想的。
她有代主上展阅情报之责,信中所写,深入腹地,三人受伤,初步得知银钱不日将抵达更北处铜关山。
只三人受伤这几个字,就知道他们这次行动有多凶险。
神鹰是澜瑛阁最顶尖的战力,一共也没几个人,一次行动,就有三个人负伤,其中两人还伤得不轻。
一定是有正面冲突,不然被发现就立刻跑,以神鹰的本事,任是神仙,也不一定能追得上。
南宫姣咬牙,“给他们发急报,若之后再有人受伤,让他们爱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再回阁中了!”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皆震惊不已。
澜淙洪嫆咽声,不敢过多言语,低头称是。
这算得上是极重的话了。
他们知道主上爱护阁中人,但没想到,爱护到了这个地步。
能入神鹰的,与他们一样,都是自幼在阁中长大,学习本领,长大后,也愿肝脑涂地为阁中效命,为主上效命。
主上这句话,就如同父母爱子,为其前途或康健不惜以逐出家门来威胁,让子女长个教训,好好把话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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