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姣嗯道:“大概知晓了,放下吧。”
澜淙看看已经堆满的桌案,寻了处角落挤了挤,勉强放下。
房门合上,南宫姣拿开整理汇总的那一页,又亲自将这些与天机谷有关的情报线索逐字逐句仔细翻看,将她觉得有用的单独抽出。
很快,案上右手边便堆起一摞。
其实这些消息,究竟是有人亲眼所见,还是捕风捉影胡编乱造,很难分辨清楚。
有关于天机谷的讨论,人们总是乐此不疲,谁能多知晓些便是众人的话题中心,许多人为了满足被追捧的虚荣心,不惜无中生有。
鱼目混珠,真假难辨。
她也只能尽量从中挑出那些更为合理的。
再以时间顺序,从仅有的情报中整理思路。
这一整理,便到了午后。
铺开的纸张上密密麻麻写着相关思路,南宫姣不时以朱砂标注,再据此在一旁小一些的纸上写下之后要下达的较为具体的指令,偶尔删改。
摆在明面上看得见摸得着的事情好办,一般就算是暗地里,以澜瑛阁的情报网也能探查出一二。
可是天机谷不同。
此时南宫姣眼中,就算是灰衣人,都比不上天机谷难办。
都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可对于天机谷,他们连兵到底来没来都不知晓,更别提防备了。
再结合之前所得璇玑村的消息,总让人隐隐有种危机感。
璇玑村为制衡天机谷而生,当时他们的动作一定和天机谷有关,甚至极有可能是天机谷率先有了什么举动,才引发了璇玑村的一系列反应。
在从南边黑石山脉的黑山人处得到红批信件中的消息之前,就已有不明组织隐隐针对澜瑛阁,可是之后不久,无论前者还是后者,皆全然失去了踪迹。
后来,在燕焱山脉附近出现的,他们推测为来自璇玑村的可疑之人,又侧面印证了从黑山人处得来的消息。
可究竟,之前那些针对几处分阁的不明组织是否真为璇玑村,后来出现在燕焱山脉的又是否确实是璇玑村中人,却是不得而知。
倘若是,按照璇玑村制衡天机谷这个思路,他们出动就是去寻从天机谷出来且违背天道规矩之人,或许针对的也并非澜瑛阁,而是出身天机谷,欲对澜瑛阁不利或与澜瑛阁有些关联的某几人罢了。
从头到尾,璇玑村并未对澜瑛阁作出直接具体的行动。
阁中所得消息,都是因着一惯秉持的,将一切危机扼杀在萌芽之中的理念,通过发达的情报网敏锐嗅得。
那么后来璇玑村彻底放弃行动,可能就是已经寻到或是解决了那几人。
可为何璇玑村之人会出现在燕焱山脉呢。
莫非,当时看到的那几个确是普通农户,只是恰巧在那个时间点出现?
怎么能那么巧,前脚刚通过红批信件得知行踪,后脚就见到可疑之人。
不过若是已经解决,他们临时撤回也说得通。
南宫姣将纸张拿起,从头至尾看一遍,放下后长舒口气。
关键,还是得知道当时璇玑村动作意欲何为,若能落到具体的人与事身上,再由此推断天机谷的打算才能容易些。
天下群雄逐鹿,天机谷更是莫测。
这些情报中,天机谷的真实意图她没看出来多少,倒是看出来各处稍有些兵权的,都想着争上一把。
各种各样暗地里的动作层出不穷,这段时间天机谷的流言增多也有他们的一份功劳。
世人皆知,得天机谷认可之人方是天命所归的天下之主。
虽然过去天机谷所作所为多为顺水推舟,那份天机诏书更像是为成功登上帝位者送出的一份贺礼,可谁也没规定,天机谷就一定不会插手争夺天下的过程。
甚至许多人,连天机诏书是否真的存在于世间都不知道,就把这个名号搬出来唬人。
反正无论真假,先把这个天命所归的名号拢住再说,他们不知道真假,难道百姓就知道了?
还不是说什么听什么。
南宫姣倒是从未有这个想法,他们澜瑛阁,还犯不着借他人名号行事。
在写指令的纸上添上最后一条,拿起看了看,打算唤刘叔进来誊抄,却听见外头一阵喧哗,仿佛是有人争执。
南宫姣起身,越靠近门,听得越清,争执的声音由远及近。
那些人就是往此处来。
而且速度很快,她手还没碰到门,就已经听见门响,下一瞬一声哀嚎,应是刘叔和卫瑛一同将人制服。
南宫姣打开门。
被制服在地的人抬头,一瞬以为见到天神,脑中空白了片刻。
空白的几息之内,恨不得同归于尽的悲狂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今日南宫姣并未有出门的打算,穿着便随性了些。
一身赤红金凰鲛纱对襟长衫,内搭绛红翟裙,虽长发披散,但只她昳丽迫人的面容,便胜得过任何华奢头面。
她凉凉看着诸人,视线下移,问:“何事喧哗?”
声线比她的姿态更要雍容庄重,不怒自威。
地上之人被眼前所见震撼,连反抗也忘了,被刘延武和卫瑛的力道猛然按到地上,侧脸贴着地面。
南宫姣看向后头,还有几人,估计就是和他一路争执过来的。
从中随意点了一个,“你来说。”
那人抱拳道:“主上,他因自己家乡之事一定要来寻您要个说法,我们……我们实在拦不住……”
想起什么,连忙补救,“他也是初闻噩耗昏了头,主上千万别同他一般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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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说法
“家乡?”南宫姣看向地上被压服之人,道,“让他起来回话。”
刘延武卫瑛手下刚一放松,这人便使了大力气猛然挣脱,直直站起。
在南宫姣面前,虽无之前的气势,但依旧双目赤红,一往无前。
视线明晃晃钉在南宫姣面上,看得卫瑛蹙眉,正欲上前一步挡住,却见他通的一声重重跪在地上。
仰头控诉,声泪俱下:“主上,属下虽只是澜瑛阁普通阁众,但自入澜瑛阁,多年来也是出生入死从不懈怠,您之前说过的,会为阁中之人庇护家人,可,可……”
他崩溃哭号,“可是如今,我家满村被灭,我的父母兄弟妻儿尸骨无存啊!”
南宫姣瞬间严肃,看向刘延武:“怎么回事?”
顺着刘叔目光看到放在不远处的托盘,上面只简简单单的一份奏报。
单个送来而不是与其它一并整理好后在清早呈上的,只能是急报。
刘延武叹了口气,“我正要给小公主您送进去呢。”
接着简要将其中内容口述:“刚到的消息,前日,北军将领突然下令夜袭营地附近村落,当地分阁得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村中已经一洗而空,整村村民皆被屠,无一幸免。”
“塬沟村?”南宫姣道。
北军营地附近的村落不多,塬沟村是最近的一处。
又是出兵夜袭,能迅疾到让分阁都来不及反应,也只剩下塬沟村了。
“正是。”刘延武点头。
南宫姣蹙眉,“之前北军刚要征粮时,吾不是说过,让阁中家在其营地附近的人,家人能撤则撤?”
下令之时,她对这个村落印象尤为深刻,盖因它是离北军营地最近的一处。当时推算了下,以急速行军的脚程,来回都不足半日。
因此着重强调过。
“分阁是怎么办事的?”看向卫瑛,“把他们都叫过来。”
南宫姣转入正厅,刘延武也回身捧起托盘,快跑两步,紧跟在她身后。
正厅之中,南宫姣坐在上首,情报看完时,人也都到齐了。
那名阁众被赐座于下首,情绪久久难以平复,刘延武递给他擦脸的布巾,不时低声安慰。
塬沟村的情况,分阁更早一步得到消息,此时洪嫆薛渐屏进来,也带来了陈情的信件。
南宫姣按在桌上,没看。
洪嫆立于阶下,不卑不亢禀报:“主上,当时您下令后,无论阁中还是那附近村落,我们均遣人先后三次告知。
并且之后,每每北军有进一步行动,我们在营救已被洗劫村落幸存者的同时,也会将所发生之事再次告知附近村落,阁中更是人人皆知。”
她余光扫过锦杌上沉浸在悲痛之中的阁中男子,神情冷硬,“如此一而再再而三,无论支殷山还是分阁中,派出去的阁众都惹得那些打定主意不走的村民烦不胜烦,几乎到了喊打的程度。
若如此还有疏漏,属下甘愿受罚。”
南宫姣看着洪嫆,她发冠高束,英姿飒爽,哪怕低头,脊梁依然笔直。
江湖之中刀客少于剑客,女刀客更是百人中无一人。
而洪嫆,刀法已臻至化境。
如此,方能在南宫姣身边有一席之地。
她的性子也与刀法一样,大开大合中不失女子独有的细腻,更有种无惧明枪暗箭的光明磊落,能以万钧之力破一切桎梏。
真正的巾帼不让须眉。
只是从另一个角度看,办事之时,不免有些过于一板一眼循规蹈矩。
南宫姣将目光移到另一人身上,“薛渐屏,你呢,可有何要补充的?”
此事虽不是他主办,但既让他辅助,他便也有责任。
薛渐屏看了洪嫆一眼,含着担忧。
而后低首抱拳回话:“主上,我们确实将能想的法子都想了,或是我们能力不足,确实是……难以说服全部村民离开避难。”
南宫姣面上不辨喜怒,起身,面对那名阁众时神色温和了些,道:“刘叔,先带他下去收拾一番。”
又对他说:“放心,若是阁中疏漏,定给你个说法,你有何要求,只要合情合理,吾会纳入考虑。”
这个阁众还想开口,被刘延武拉住,不知在耳边说了些什么话,让他神色松动不少。
起身随着刘延武出去了。
大门关上,南宫姣转身回座,斜倚在坐榻上,眼神漫不经心往下瞥。
“薛渐屏,我且问你,你当真觉得,如此已经是阁中竭尽全力的结果?”
她身上的华裳流光溢彩,衬得她整个人比映入窗棂的金芒还要耀眼。
他们皆是从幼时一同成长起来,薛渐屏知道,洪嫆也知道,关起门时,就意味着想听真话,甚至是某种隐隐的维护。
但同时,也是他们最后交代的底线。
此事不容小觑,稍有不慎,就会累得整个澜瑛阁人心浮动。
薛渐屏与洪嫆缓慢放下抱拳的手。
还是洪嫆抿唇,实话实说,“我们一同办事时,曾有争吵,对于那些冥顽不化不离故土之人,是否也一视同仁反复劝离。
薛郎觉得,必要时候可以用些非常手段,但我认为,还是一视同仁实话实说,能劝便罢了,三五次都劝不了的,也是尽了我们的仁义。”
薛渐屏接道:“我一开始提过,人命大过天,只要能将人命保全,一二善意的谎言无可厚非。
只是,后来我被洪娘说服。
若真如此做,万一村中安然无事,反而累及我们澜瑛阁的名声。
江湖道上和百姓心中对于阁中的印象,是澜瑛阁的先辈与我们花了许多年才累积起来的,攸关之后征兵扩张的大事,不能以小事误大事。
……况且,我们都那般提醒了,若还不听,如何不算得上是自食其果,总之我们是仁至义尽了。”
说到最后挺起胸膛,可碰上南宫姣的视线,又垂下了头。
听得此言,南宫家颇觉兴味,“吾以为,能如此为阁中思虑的,当时薛郎才是。”
未曾想,竟然是洪嫆这个一向直来直往的。
这一句,一下让两个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洪嫆,竟连脸都红了。
南宫姣看着他们,话锋一转,“那你们,就没有想过两全之法吗?”
他们诧异抬头。
南宫姣身子前倾,目光平静,语气淡然。
“譬如,若是谎言,便着阁中人伪装一番,随便将这个名头栽到谁头上,再不行,便以权势压迫,只要能达到目的,都行。
坏名声让别人背,好人,澜瑛阁来做。”
这么一说,两人目光一亮,豁然开朗。
“于民利好,于敌削弱,如此,岂不两全?”
南宫姣起身,“此事错不全在你们身上,但也并非没有避免悲剧的余地,我便罚你们半年月钱,再加上与那人致歉,可好?”
两人抱拳一同应是。
主上说的法子,其实并不难想到。
只是人之常情,对于外人,总难以真正做到绞尽脑汁尽心尽力,更多只是单纯完成一项任务罢了,不出错便可。
此番以小见大,他们甘愿受教。
只薛渐屏想起刚才那人的模样,顾虑道:“若他还不依不饶,那该如何?”
此话,南宫姣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意味深长道了一句:“刘叔会劝他的。”
真要算起来,他的家人在塬沟村,这些日子阁中多番警告那周边的危险,他身为人子人夫人父,看着家人一直滞留却并未做出具体行动。
若论对错,他应当占大头。
十天半月都不见他将家人劝出村落,如今事发倒上来质问,怪阁中未做好保护措施。
南宫姣只当他一时突闻噩耗,无法接受之下被悲痛冲昏了头脑。
能劝则劝,若是劝不了……
阁中的规矩也不是摆设。
此事议定,由他们先行处置,南宫姣回到书房,边批复剩余的奏报边等待结果。
一直到傍晚用过晚膳之后不久,刘延武方敲门,“小公主,那人已经受了致歉,只是,道还想再见您一面。”
奏报批复得只剩几份,南宫姣头也未抬,“请他稍等。”
又写了几个字,见刘叔还未走,南宫姣抬头,目露疑问。
刘延武面露难色,“那人情绪一直不稳,接受致歉之时,也像是委曲求全,我担心他等得久了……”
“会如何?”
南宫姣咔哒一声,将手中笔放在笔架上。
手上劲道稍大,有几滴墨溅在了桌上。
侍立的姬轻忙过来将墨迹擦去,她今日虽未出去,可也听说了此事,此刻不由小声忿忿,“他哪儿来那么大的脸,真是没半分自知之明。”
姬轻自以为小声,可实际上,在场皆耳力卓绝,字句听得分明。
刘延武眉宇间亦是烦躁,宫中多年锻炼出来的耐心今日都让那人给磨得所剩无几,任凭他三寸不烂之舌如何规劝,那人都连缓一缓都不可。
仿佛而今澜瑛阁的头等大事便是他一人的小家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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