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长叹口气,“我只是想着,好歹将今日安抚过去,待他冷静冷静,想必之后便不会如此偏激。”
南宫姣眉梢如有冰霜覆盖,精致的眼尾显出几分凛冽之色。
凉凉勾唇,“我澜瑛阁,什么时候如此怀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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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悲怆
“告诉他,今日已然入夜,日落而息,他也该回去歇息了,若还想见吾,便明日再来。”
这下刘延武应得飞快,南宫姣还未反应回来,再看人已经不见了。
姬轻看看门口又看看南宫姣,眼睛瞪得圆圆的。
南宫姣张口,难得语噎,哭笑不得。
刘叔竟然还跟她玩这一套。
也是她对刘叔无丝毫防备,才这么轻易就着了道。
这下可好,竟当了回他口中的恶人。
想必今日刘叔面上慈眉善目,谆谆劝导,实际心里早就不耐烦,看不上那人一直就此事纠缠不放。
外头已是月轮高悬,浩瀚无垠的月光倾洒,山中一片静谧。
其实,这么多人肯拨冗,耐着性子陪着一名普通阁众耗这半日时光,已是超出寻常的重视。
尤其此事并非阁中疏忽,他全家遇害也并非做事之人不上心。
如此结果谁都不想看到,倒不如多想想之后如何避免悲剧再次发生。
“卫瑛。”南宫姣唤道。
“吩咐下去,明日便统计好,看看阁中到底有多少人因此家人遇害。”
卫瑛得令转身,南宫姣又加了一句,“对了,也给各处分阁去信,最迟半月之后,我要看到结果。”
“是!”
支殷山中人数不多,因有北军虎视眈眈也未曾像其它地方一样招兵,上下组织有序,无需等到第二日,当日夜里,便已统计妥当。
只是需待第二日晨起,方可呈到南宫姣案前。
可惜隔了一夜,那位阁众也未见冷静多少,甚至因为生生熬了一夜,瞧着愈发歇斯底里。
可偏偏,面上又是极力压制的平静。
如同一座随时都会爆发的活火山。
看得卫瑛默默握紧了手中剑柄。
若有任何不对,他都会毫不犹豫立刻出手。
南宫姣端坐上首,问道:“听说你想见吾,可是有什么要求想提?”
那人抚开身后拉着他的手,跪在地上,膝行向前,满身哀恸绝望。
仰头乞求地看着南宫姣。
声音嘶哑涩然:“主上,昨日他们确实已与我分说明白,可我还是有一事不解,特想亲讨您的说法。”
他说:“既然阁中根本无法护住我们的家人,当日又为何夸下海口,我……”
他唇齿颤抖着,渐渐浑身都在颤抖,眼中布满血丝,泪似淌血。
“我对阁中是那么信任,信任到真的以为自己完全无后顾之忧,可是结果呢?结果却是家破人亡!落得个举目无亲的下场!”
“主上,”他低低匍匐在地,头抵在地面,“我不求其他,甚至不求什么补偿什么安抚,只求您能给出一个说法。”
南宫姣看着他,目光沉沉。
良久的寂静,连空气也黏稠沉滞。
久到地上的人有些支撑不住,身子晃了晃。
南宫姣这才缓声开口,带着非同一般的肃然。
“你可认真、仔细地想清楚了?君子一言,落子无悔,你敢问,就得能承受得住后果。”
这人抬头,毫不犹豫:“自然无悔。”
卫瑛上前一步,一字一顿地问:“宣淏,你言阁中承诺过护住你家人,你可还记得原话?”
宣淏皱起眉,看了南宫姣一眼,见她默许,方答:“自然,入阁时曾言,澜瑛阁会为入阁者家人提供庇佑。”
“那提供庇护,与护住二字,可是等同?”
宣淏一愣,不忿,“你休要说这种文字官司,若是护不住,怎能称为庇佑?”
忽而,门外脚步踏声而来,只闻振振有词:“庇护乃需要时提供帮助,难道还能在一味拒绝帮助之时强迫吗?”
“说谁一味拒绝……”宣淏回身,怒目,又在触及来人面容时声量渐消。
乃至心中起了瑟瑟之意。
南宫姣有些许意外,起身,迎向来人。
笑言:“只是传信询问罢了,如此小事,怎还劳得于将军亲自跑一趟。”
来人逆光而行,身形高大威猛,如一座移动的山岳。
正是北军营地附近的澜瑛阁分阁主,于茂勋。
于茂勋曾与南宫姣外祖叶阑同朝为官,武功才能不输当时的镇国大将军。
为人耿直热忱,不懂弯弯绕绕,凭功勋上位,因栽赃陷害险些身亡,是早些年镇国大将军第一个出手铲除之人。
于茂勋当年手中掌兵数目占永陵将近三成,镇国大将军想掌军国大权,就得先让永陵所有兵力尽在掌握,于茂勋便是他要拉拢的其中一人。
可不想拉拢不成,于茂勋还明目张胆与他作对。这么一个出身草莽,在朝中全无根基、只会领兵打仗之人,对于镇国大将军来说,除去再容易不过。
后行刑时被澜瑛阁暗中救下,自愿加入成为分阁主,此后多年一直驻守北军营地附近。
整个澜瑛阁中,也只有他,能让所有人尊称一声将军。
面对南宫姣,于茂勋抱拳行礼,神色和缓下来,“主上抬举了,此事虽小,可以小窥大,便是军心动荡。请主上放心,阁中安好,老臣跑一趟不妨事。”
“正如将军所言,”宣淏抓住话头,梗着脖子,“此事也并非只关乎我一人之小家,更是波及阁中诸人百千之大家。
若我等在前为澜瑛阁冲锋陷阵,还得顾及后方是否有家破人亡的危险,如此,谁还能安心为阁中卖命?”
南宫姣着人赐座,于茂勋摆手拒绝,虎目如炬,直射宣淏而去,“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所谓庇护,是在一味拒绝帮助之时强迫吗?”
宣淏语噎。
强辩:“攸关性命,强迫与否,有何要紧?”
此时,洪嫆跨进门槛,冷笑,凉声:“我澜瑛阁的庇护,是你家人不要,既然不要,自得承担后果。”
她啪得一声将一厚沓卷册砸到宣淏身上,“宣淏,你家乡,当真整村被灭吗?”
南宫姣见洪嫆来了,挪了挪步子,拉于茂勋一同在厅侧案后坐下,将点心茶水推到他面前,给他使眼色。
就差没说出声,让他等着看好戏了。
于茂勋一腔气势散了个干净,看着南宫姣颇为无奈。
私底下,他同好友叶阑一般,视南宫姣为亲孙女,轮宠爱,比叶阑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南宫姣悄声,“于伯伯,一路辛苦,先喝碗茶解解渴。”
于茂勋不赞同地瞪她一眼,虽是无奈,但还是抬手将面前一碗饮尽。
宣淏被那沓卷册砸得后退两步,将卷册接住,不敢置信抬眼:“洪主事,您说话可得讲良心,这么大的事,我还能胡编乱造吗?”
目光环视,眼中泪花涌现,面容愤恨而委屈,“你们一个个,昨日可不是这副模样,怎么,今日露出真面目来了?我就知道,我们这般小人物,天大的事也比不上你们的丁点儿小事!”
他如今家破人亡,对这世间已没什么留恋,而今活着,也不过是为了讨一个说法。
为了这个目的,让他做什么,都在所不惜。
他连命都不在乎,还怕这些往日主宰他们的人吗?
当然不怕!他今天就是要豁出去!
洪嫆嗤笑,看着他这自以为正义的模样,颇觉可笑。
澜瑛阁真是把某些人惯坏了,惯得是非不分,万事只知埋怨他人。
她上前,步步紧逼,“我是让你打开看看,看看这塬沟村一百五十口人究竟多少家破人亡!你事不知全貌,就妄下论断,怨我们办事不利,没有强压着你全家背井离乡。
那你可知,塬沟村被北军屠戮的,不足五十口!而你宣淏家,就占了几近半数!
你在澜瑛阁中不是没有同乡,你那些同乡也是三番五次告知你劝离家人,你呢!你回回不当回事,只觉自己太平日子过久了便天下皆高枕无忧,那你怎么不问问自己,为何塬沟村那么多人,为何澜瑛阁阁众在塬沟村的几家家人,独你一家无人幸存!”
宣淏被逼得步步后退,最后被台阶绊倒,重重跌坐阶上,眼神震惊而慌乱。
他几乎是爬着将卷册拾回,手忙脚乱地翻开,越翻面色越白,手颤抖得几乎捧不住。
一行行记录触目惊心,像无数张大口亮着嗓子蔑笑,铺天盖地的懊悔愧疚淹没过来,让他眼中的天地一并翻涌扭曲。
父母妻儿的音容笑貌,与同乡的插诨打科,还有一次又一次阁中的通知警告,甚至……甚至他的上峰亲自将家在北军路经地附近的人叫到房中,一一询问嘱咐。
种种种种,皆化作狰狞的质问。
父母妻儿兄弟质问他为何不敦促他们搬离?同乡质问他为何不上心!还有上峰,质问他为何辜负阁中,辜负他的爱护之心!
画面与声音叠在一起,齐齐从耳边扑向心中,让他神魂震颤,几乎要离体而去。
洪嫆俯视着他:“宣淏,大丈夫当顶天立地,能肩负起家族重担,我们都知你家破人亡悲痛万分,但遇事,也莫要只会当缩头乌龟。”
宣淏愣愣抬头,两行泪从青白的面上跌落,他大睁着眼,许久,突然笑出一声。
紧接着,便是又笑又哭,声音之悲怆,让人无不动容。
洪嫆别开了眼,不忍再看。
他踉踉跄跄起身,一步一跌地往外走,跨出门槛之前,洪嫆在他身后叫住他:“宣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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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开解
宣淏宽阔的脊背随着不稳的呼吸抖动,他并未回头。
“若再来一次,我定是绑,也会把你全家人绑出塬沟村。”
宣淏闻言,沉寂片刻,猛然回身跪下,向厅内之人重重叩首。
南宫姣从内踱步而出,对早已等候在厅外他的同伴道:“扶他回去吧,让他好好休息休息。
人总是要往前看,莫说他的家人,我的家人,包括老阁主,又何尝不是死在镇国大将军手上,一日未曾报仇,便要好好活一日。
吾亦希望,有朝一日,天下之人,国泰民安,再不必受生死离散之苦。”
几名阁众抿唇动容,低低拱手。
上前,将跪地不起的宣淏搀扶起来。
南宫姣侧首对卫瑛道:“着人唤医士来,跟上……”
话还未说完,便听一声惊呼。
回头,见宣淏在那几人臂膀之中昏了过去。
南宫姣并不意外,接着将话说完,“让医士在他身边多看顾几日。”
卫瑛抱拳应是。
南宫姣看着一行人远去,面色亦很是凝重,问洪嫆:“阁中如这样的,还有多少人?”
洪嫆捧上另一份卷册,道:“有家人遇难的不少,也并非全因北军征粮,但如宣淏这般全家亡故的……
只他一人。”
澜瑛阁中本身有家人在世的就是少数,大多也是亲缘浅薄方半路加入,多是无牵无挂孑然一身。
像宣淏这样,家人俱在,加入澜瑛阁只是为了给家人一份庇护的,当真少之又少。
前半辈子在家人关爱和澜瑛阁庇护之下一路顺遂,不知苦难为何,骤然遭难,如此反应也在情理之中。
南宫姣叹了口气,吩咐:“先交给刘叔,你去忙吧。”
众人皆去,她又独自一人在门口站了许久。
回身至厅内,到依旧端坐的于茂勋身前,“于伯伯,厅中清冷,不如移步书房一叙。”
于茂勋语中含了笑意,“姣姣似乎知道我的来意?”
“怎会不知,”南宫姣嗔道,“难不成您亲自出山,当真就只为这点小事吗?”
只不过当着别人的面这般说罢了。
二人出厅行走,于茂勋仔细看着这山中景色,辉宏主楼,叹道:“短短时日就能建成如此景象,主上亲自领兵,果真不凡啊。”
南宫姣听见这称呼忙道:“私底下余伯伯可别如此唤我,听着当真别扭。”
于茂勋笑而不语,跨入房门。
一进这书房,才是开了眼界,满目繁华锦绣之物,这些好东西,他这大半生都未曾见过。
刘延武已将洪嫆送来卷册整理放好,此时回头,对二人行礼,被于茂勋快步扶住。
“中贵人如此,可要折煞我了。”
二人年纪相仿,当年皆遭暗害,虽是一文一武,可某种程度上也是同病相怜,对于彼此十分敬佩,只是往日只闻名,难得相见。
而今一见如故。
刘延武笑道:“于将军于国有功,亦是阁中肱骨栋梁,怎敢劳您称呼一声贵人。”
南宫姣看着两人你捧我我捧你,有些哭笑不得,“好了好了,二位都是一等一的厉害人物,就不必自谦硬是要争个高下了。”
旁人争高下都是恨不得将对方贬到尘埃里去,他们倒好,一句顶一句的谦逊,反要把对方抬到天上去。
南宫姣对于茂勋道:“于伯伯,这屋内装饰皆是刘叔做主,既如此心心相惜,不如好好评价一番。”
说完,目露调侃地看了刘叔一眼。
不想于茂勋认真一处处看了,却颇为赞赏地点点头,“主上不仅为澜瑛阁阁主,更是皎月公主,吃穿用度如此方好。”
听得南宫姣诧异,反问:“于伯伯可去过宫中?”
于茂勋手捋胡须,回忆道:“那已是多年之前的事了,那时吾还在朝堂,每旬大朝会得见天颜。
含元殿内恢宏庄重,尽显皇家雍容,而今回忆,也依旧清晰呐。”
南宫姣又问:“那若拿宫中比之此间,如何?”
“此间?”于茂勋环顾一周,皱眉,“此间其它尚可,就是不够大。”
对南宫姣认真道:“待主上来日大业将成,定着人修一间更大的献上。”
南宫姣:……
南宫姣哭笑不得,嗯……只能说,于伯伯能与刘叔一见如故,不是没有道理的。
刘延武含笑看着,此时向于茂勋解释,“于兄,小公主呀,是嫌书房寝室被我布置得太过华贵繁冗,向你寻求认同呢。”
“啊?”于茂勋颇为惊异,“主上乃公主,竟还不喜奢华?”
顿时皱眉,看向南宫姣,“姣姣,我可记得,你幼时精于穿戴,最爱华丽之物,莫不是为了所谓大局,委屈自个儿吧?”
刘延武顿时认同地点点头。
二人一同经历南宫姣的幼年时,一人在宫内贵妃处,一人在宫外叶阑处,虽不曾相见,可论对年少时南宫姣的了解,却很是相似,皆入木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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