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矩就是规矩,没有规矩就没有底线,没有底线就会乱套。
谁都想多睡一点,就会一个个抓准了她的情谊,不断压榨,升米恩,斗米仇。
她就不再有威信。
于是有人贪心,以前总不顺眼陈姝,自从知道在陈姝这儿能多睡上三分钟,就巴巴跑来讨好,彻头彻尾变了一副嘴脸。
银铄看着气得要命。
“*的,以前怎么不见他左一个‘中尉’又一个‘中尉’,叫的那么虔诚亲热!有得贪了,热切起来了,也没见他们就有多高尚,只要能捞着好,立刻变得趋炎附势!老大,你就不该容着他们这个样!”
她一边骂,两眼睛就跟着冒火。
如果不是在部队,她早就去对线了。
陈姝倒是淡定:“别气,别气,今天轮到你多睡三分钟。”
说着,就像哄孩子一样拍了拍她的后背,示意她坐下来。
银铄脸一红,挠头道:“老大,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又不是为了这个…”
“我知道。”陈姝笑了笑,跟她解释:“如果不是战事压迫,他也不会图这几分钟。只要遵守规矩,谁都可以获得到这三分钟,我们如果因为个人恩怨就可以区别对待,那也是一种对规矩的违反。”
规矩不可以只单向存在,创造规矩的人如果可以朝令夕改,也将失信于众。
“我们觉得是问题的事情,其实是对方的解决方法。比如孩子不爱上学,撒泼打滚也要赖在家里,做家长的觉得这是‘问题’,但孩子可能在学校不被尊重,或者是有各种问题,如果孩子觉得舒适,他自己就会知道去。所以‘撒泼打滚地赖着’其实是他想出的一个解决办法,并不是问题的本质。”
就情绪点争吵并不能解决真正的问题,就像打孩子打多了,反而越来越皮实,对犯错的代价认知就会变成‘也就这样’,越来越无所顾忌。
真正的解决,要透过现象看本质,抓住孩子最根本的问题,去击破这个问题,才能消除因为问题所出现的现象。
“啊!”银铄恍然大悟:“所以,我觉得他们没骨气,趋炎附势,其实是因为他们实在太高负荷了,才导致三分钟的时间就可以买下他们的骨气,放在平时那肯定是买不来的。而我觉得是问题的事情,其实是他们想到的解决办法,本质是他们太累了。”
陈姝点头:“对,大家都是人,不是牛马,所以我们在规矩内能彼此体谅一下就体谅一下。但要有原则有底线的体谅,如果休息了三分钟,还想要四分钟,那就是得寸进尺,贪心不足,绝不能纵容这种风气。我们要人性化管理自己手下的人,也必须树立对应的威信。”
银铄明白了,于是也带头给自己手下的人定下三分钟的规矩。
渐渐大家站出来,向上申请轮值,也就都能睡上十三分钟,而不再是几个领头的单向牺牲自我的时间。
队伍不知不觉就拧成了一股绳,彼此帮扶,彼此信赖。
那些本不喜欢陈姝的人,因为战功得了奖励,多分上那么一块巧克力,现在也会欣喜地掰一半要给陈姝。
上面发给陈姝罐头,陈姝就拿出来煮汤,队伍里人人有份。
宏城在超负荷的状态下坚持了足足五个月。
一个城市负担着另一个城市的压力,陷入拖无可拖。
在寒冷的冬夜,废墟中没有光电,机甲的供能也用尽了,时时刻刻还要应对虫袭,大家心里无不怀疑被帝国抛弃,却没有一个人做逃兵。
脱离了机甲的战士们,向死而生地前进。
在‘蜥蜴’虫的嘴下,有人唱起了军歌。
“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鸽哨声伴着起床号音,但是这世界并不安宁,和平年代也有激荡的风云,看那军旗飞舞的方向,前进着战车舰队和机群,上面也飘扬着我们的名字,年轻的士兵渴望建立功勋。”
于是各处接连的响起同样的歌声。
“准备好了吗,士兵兄弟们,当那一天真的来临,放心吧祖国,放心吧亲人,为了胜利我要勇敢前进!”
一个声音消逝,另一个声音接上。
当没有了科技的辅助,枪支弹药已然见底,只有一身血肉和军刀,大家能做的就是前仆后继。
陈姝知道,‘蜥蜴’虫的外皮非常坚硬,军刀根本无法刺穿它的外皮。
可是水滴石穿。
一下不行,那就两下,死一个换一下,总有捅穿的时刻。
“准备好了吗!士兵兄弟们!当那一天真的来临!放心吧祖国!放心吧亲人!为了胜利我要勇敢前进!”
“——!!”“——!!”“——!!”
嘶鸣与歌声,鲜血与黎明。
“我们要坚守到最后一刻!”
“只要多坚守一会儿,就多一分希望,我们绝不放弃!”
“绝不放弃!”
“…”
“冲啊!”“冲啊!”
“…”
宏城到了最后的关头。
突然从避难所里涌出了无数地伤兵,和身强体壮的百姓,他们在后面高喊。
“亲人们,我们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我们不能再缩躲在后面,等待保护和救援,这是我们的家!”
“我们要保护自己的家!”“誓死和宏城在一起!”“我们绝不让步!”“绝不让步!”
守在门口的士兵拦不住狂动的百姓,在晨曦中,脚步踩踏着死去的人,磊出了一道通天的阶梯,奏响了最后的战歌。
“把虫族打出去!”“把虫族打出去!”
“…”
有军刀的抄军刀,没有军刀的就摸地上断裂的东西,能拿什么拿什么。
两三米高的‘蜥蜴’虫被一个又一个人抱住了腿脚,缠住身躯,坚硬如铁的皮肤被锲而不舍地切割、撕咬,露出了淋漓的红肉。
面对身负异能的生物,人类渺小如蚂蚁。
可就是这样轻而易举就能碾死的蚂蚁,一只能够举起超过自身体重四百倍的东西,还能够拖运超过自身体重一千七百倍的物体,只要有十只,就足够搬走超过它们自身体重五千倍的食物。
当他们凝聚起来,哪怕没有受过训练,哪怕只是徒手,也可以勒死一个虫族。
已有之事后必再有,已行之事后必再行。
时间倒转回还没有分化出ABO时,陈姝恍惚觉得自己来到了一段历史的起点,那时的人民同样深陷着这样的绝境。没有现代高能的战甲,更没有什么1s,2s,3s的基因。
人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被不停地压榨,不停地驱逐,缩躲,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历史的洪流滚滚而来,每个人都将成为历史,人类也终将成为历史。
一个文明的出现,也意味着它的倒数。
世界上的生命体,没有什么是永恒存在的,只要有生在,就在死亡。
我们终有一天如此,人类也终有一天如此。
探寻世界的本质,就是一个巨大的悲剧与痛苦,是白茫茫的一片虚无。
就在这样的一天,从避难所不断冲出人来,没有士兵时就全民皆兵,战斗与每个人息息相关,用最原始最笨拙最愚蠢的方式,纵然付出灭族的代价,宁战死,不做亡国奴。
反抗,反抗到最后一秒,反抗到一个不剩。
即使没能获得胜利,却虽死犹荣。
这才是人类文明最璀璨的部分。
“嗡——”
天空中响起旋翼的声音。
都城救援的直升机终于来了。
空投落下,机甲又恢复了供能,一道道粒子束划亮天际。
“太阳升起来了。”
陈姝扛起百姓,一个一个往直升机上送。
她浑身破烂,不止一块皮肉见骨,模样已经很难看出来是小殿下。
当她回身去看,已尸横遍野,曾一起喝汤、休息的战友们大多都不在了。
而活下来的也断胳膊断腿,他们彼此搀扶,矗立在尸山上,冲她露出笑脸。
“看那军旗飞舞的方向,前进着战车舰队和机群,上面也飘扬着我们的名字,年轻的士兵渴望建立功勋。”
“准备好了吗,士兵兄弟们,当那一天真的来临。”
“放心吧祖国,放心吧亲人,为了胜利我要勇敢前进…”
“…”
援兵上前请她上飞机。
道:“我们会接手继续守护宏城,各位英雄们,你们可以返航了。”
陈姝点头,开始清点自己手下的人数。
她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叫过去。
“张嘎!”
“…”回答她的是一片沉默。
陈姝已经明白,却还是又喊了一遍:“张嘎!”
“…”
还是没有回答。
“钱多!”
“…”
“王大壮!”
“…”
“李长!”
“…”
第一军,二十七师,二百四十团,六营第九连,总一百人,余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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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再上孤岛
据说之所以支援来得这样慢,是因为大半人被调去了滨城。
作为第一个遭受虫潮袭击的地区,那里承受着比宏城更严重的战火。
正因为大量人力往那儿去了,林承孝才有机会带着凛冬军去登岛,打算直捣这些虫族残留在地球上的老巢。
陈姝和银铄被塞进修复仓。因死守宏城,分别被升了一级军衔,陈姝做了上尉副营,银铄成了中尉正连。
战时的晋升不同平常。
要熬个三五年的事,在战时除了要结合军功,还有一个非常残忍的事实:上一个副营死了,需要补位。
而在以前,战事最紧的时候,一天就是一个连长,一个连长的寿命只有二十四小时,天亮了,就该换人了。
钱多的火锅店没能开成。
李长家得到了一次性的抚恤金,李短的病终于有得治,父母也从此少下一份开销。
故事里的小兵张嘎当上了侦察兵,寿终正寝,现实里的张嘎战死在了飞机来临的那天。
王大壮成为了父母的骄傲,抚恤金足够将爷爷奶奶也一起接进城里,只是以后家里再没了他。
可是李短怎么花得下去哥哥的抚恤金?
钱怎么能抹平伤痛?
陈姝面对着闪烁的镜头,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只是深深鞠了一躬。
她听着新闻播报员口中一声声烈士,而那一排又一排的名字,都曾是和她一起背靠着背休息过的人,她一碗一碗地给他们盛过汤,也一起聊过天,唱过歌。
他们看过同一片夜空,也共同思念过亲朋旧友。
他们都只是二十出头的应届毕业生,军人生涯却仅短短五个月。
陈姝身上缝的线还没来得及拆,就带着瓶酒去了烈士陵园。
银铄跟在旁边,拎了很大一袋老式糕点,是连夜跑别的城市买回来的。
在巨大的贫富差下,贫困地区还过着几千年前,甚至是万年前水平的日子,老式糕点在都城早就没人做了,可在贫困地区却是稀罕物。
陈姝问她:“你那么大一袋子装得是什么?”
她说:“我手下的人跟我说,他们家,过年才会摆这么一盘子老式糕点,要从腊八一直放到正月十五,舍不得吃。我也不知道他们喜欢的是哪种,就一样都提了点,谁知道店铺不大,种类还挺多。”
闻言,陈姝看了看手里的酒,一边往地上倒,一边思考:“坏了,我就知道他们要吃火锅,也不知道他们喝不喝酒,万一喜欢喝可乐怎么办?”
她总不好端个火锅到陵园里来,那就要被当精神病赶出去了。
银铄蹲在一边,摸着下巴,看过去:“这白酒啊?老大你也太狠实了,这一瓶下去,不都得呼呼大睡过去。”
“…”陈姝默了默:“大意了,那我去换可乐。”
于是及时停手,紧急跑了最近的小超市,买了两大桶可乐回来。
可乐的气顶得盖子鼓鼓的,一拧开就往外喷,倒得土地上咕嘟嘟的,银铄就笑:“这回对啦,老大你看,他们高兴的冒泡!”
陈姝被她逗乐了,指着其中一个说:“你看,李长这小子喜欢可乐,喝得那叫一个快!倒多少下多少。”
银铄:“那我瞧嘎子更喜欢酒,你喂可乐他都给你哕出来。”
“以前倒不知道嘎子这么挑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
但是,墓碑下面其实并没有尸身或骨灰,下葬的只是一件军装。
银铄的话突然一拐,她说:“老大,如果有天我死了,你就给我多带点咱军校那条街的淀粉肠。”
陈姝微怔,随即朝她后脑勺拍了过去。
“啪!”
“胡说八道什么呢?”她声音沉了下来。
“哎哟!”银铄一缩脖子,她打量着陈姝神色,知道她是真的难过,就收敛起嬉笑,认真地将手搭上了陈姝的肩膀。
指腹轻轻地摩挲过那三颗金黄的星星。
对陈姝说:“老大,我们在战场上瞬息万变,谁都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平安无事。”
“我知道你很重情谊,不管是嘎子他们还是我们,谁死了你都很难受。你不想听我说晦气话,因为不想假设我也进这里。”
“可我还是要说的,我怕要是哪天我战死了,就没机会跟你说这些了。如果灵魂真的存在,我变成小幽灵啊,看着老大你在我坟头前这个样,我却什么都说不了,我能急死。”
陈姝眼眶瞬间就红了。
“老大,我呢,外婆不在了,心思就已经了了。我唯独过不去的事,就是总觉得自己以前在Abyssus赚过别人家破人亡的钱,不干净,不安生。”
“所以战死对我而言,不是一件前路戛然而止的痛苦,反而是无愧的结束。”
“要说我到时候还放心不下的呢,肯定就是你们几个朋友,尤其是你。”
“你可以想我,可以怀念以前的日子,但千万别为我难过。”
“你得为我开心,我完成了自己想要的。”
“然后啊,带着我的期待,接着做你想做的,让我在你开创的新未来,在你的肩上,继续闪烁下去。”
“好吗老大。”银铄稍作用力地捏住陈姝的肩。
陈姝先是偏过头,忍了忍眼里的泪,转过来时笑着点了点。
“行,我明白了,我指定让你放心。”
“那就好。”银铄再次恢复嬉皮笑脸。
陈姝又开口:“那要是我死了——”
“打住!”银铄眼睛圆睁,忙慌地叫停。
陈姝就跟她对着瞪:“怎么,就兴你说,不兴我说?”
谁知道银铄的眼泪先滚了下来,吧嗒吧嗒地收也收不住,好像她欺负了她似的,对她央求:“老大我相信你肯定能过得去,可是我不行,我过不去,你就迁就我这一次,别跟我说这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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