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承孝尸骨无存,安葬仪式里面放的也只是一件军装。
不仅陈姝和银铄到场,在都城任职的姜勇、罗斯、莉莉也全部到场。
皇帝要给林承孝最高规格的体面,给他的仪式隆重大办,全球学校都在同一时间停课,观看直播,参与默哀。
林雨泠的母亲在这一天终于不忙了,她从一辆黑车上下来,身后还跟着几个黑衣装扮的人,站在外场,没有向内走。
这是陈姝第一次见到林雨泠的母亲,和她猜想中差不多,一眼就能让人认出和林雨泠是母子。
但二十多年的精神摧残下,她的精神面貌无比沧桑,眼中浊黄,布满了血丝。
大家敬重的行礼,她从人前走过,直至林雨泠的面前。
也将目光分给了陈姝。
林雨泠规规矩矩唤了一声:“母亲。”
“我不知道你在闹什么。”她略显突然地开口。
“就算我们曾经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这些年林家养着你,就算是条狗也该知道感恩。”
“我们供你吃穿用度,大笔大笔钱砸在你身上,你要这么不想帮一帮我们,就该从一开始滚出去,别赖在林家,享用林家的资源。”
陈姝微微上前,看起来像在做什么汇报,实则是在最大限度的挡在林雨泠身前,严肃道:“女士,请您注意用词,这是烈士安葬仪式,就算录不到那么远的声音,镜头也在直播。”
她就连着陈姝一起说进去。
“你们想要自由,有没有想过,自己获得的东西是建立在别人的牺牲上的?”
“所有人都能牺牲,凭什么你们就不能?”
陈姝意识到,理念不同是完全说不通的,偏偏在这个时刻她没有立场多说。
林雨泠从后方走上来。
直白的道:“早在我,或者说,我们,诞生之前,父亲他就是军人。”
“我不知道他是因为家世原因,还是什么理想,去读军校,去上战场,但他必然有着他的追求。”
“在我看来父亲是一个伟大的军人,他不会理所当然将我奉献出去,只是恰好我是他的儿子,这个二选一的按钮在他手中,他被逼迫着不得不做。如果您爱父亲,您就应该尊重他的牺牲,您不该把他的伟大去狭隘化。”
林雨泠知道,作为人民中的一员,他同样也受父亲军人身份的保护。他之所以感受到痛苦,不是因为父亲军人身份的失职,是因为他是那个按钮。
从父子角度上,他可以细细论述许多不合格之处。
但父亲不只是父亲,他还是军人。
从军人的角度上,父亲绝不会平白地放弃任何一个生命。
这也是为什么父亲会坚守滨城。
哪怕没有他的原因,父亲也会这么做。
闻言,母亲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记住,这一次你父亲是为你而死的,我们很快就什么都不欠你了。”
林雨泠不再说话。
哀乐低沉,如同呜咽的风声,在每一位军人的心头萦绕。
皇帝站在队伍的最前方,双手紧握着国旗,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哀痛和敬意。
他缓步向前,如同承载着千斤重担,直至林承孝的棺椁前深深地鞠了一躬,认真地将国旗覆盖在棺椁之上,为英勇的烈士送上最后的敬意。
随后为其他烈士也一个个覆旗。
集体默哀。
长长的队伍抬着棺椁进入陵园下葬。
皇帝进行了一番讲话,表示帝国会永远记住这些烈士的付出。
采访的镜头终于给到林雨泠。
皇帝目光如炬,紧锁住他。
他先是对着镜头行了个肃穆的军礼。
道:“我父亲死守滨城一整年,期间,凛冬军义无反顾地站在最前线,用血肉之躯筑起了一道坚固的防线。他们用自己的生命和鲜血守护着滨城的百姓,心中充满了对国家和人民的忠诚,因为凛冬军坚信,没有一支人民的军队,就没有人民的一切。‘人民’,是我军永远不变的定语。我们理应救民于水火,永不放弃。”
一切似乎都是正常的演讲。
突然。
林雨泠话锋一转。
“但他如今尸骨未寒,凛冬军的权力就遭到了刮分,沿海地区情况尚且不明,竟就向灾区实施轰炸,先行后闻,不知道是谁,竟这样快的可以下发出文件!多少百姓葬身其中,我想问一问,下发命令的人,二十四小时,怎么足够撤离!你们是何居心,要置百姓于何地!”
“我,林雨泠,将继承我父亲遗志,誓死拯救灾区,不放弃一个人民!”
“请大家跟我一起关注灾区!如果今天身为军人,可以向滨海城市轰炸,是不是明天炮火就会轰炸向我们的内陆!这与我们每个人都息息相关!”
林雨泠的麦被紧急掐断。
他无所畏惧地看向皇帝。
既然3s那么重要,他赌他们无法将他拉下去判刑枪毙。
既然皇室可以操纵舆论风向,利用媒体和百姓的认知,他怎么就不可以?
风浪已起,就算现在把直播给停了,全球也已经听到了他刚才的那一席话。
死一个地区的人,大家或许事不关己,可如果抬高性质,把事情闹大,大到人人自危,那么人人就都会是他的帮手。
他绝对不会向皇室屈服。
一个视百姓如草芥的统治者,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
他必然不会向这样一个帝国效忠。
君若不贤,就该能者居之。
镜头颠簸,人群中,一道女声紧跟着高喝:“大家!我们参军不是为了将炮火轰向同胞的!请大家关注灾区!停止轰炸!那里还有千千万万我们的同学,我们的亲人,难道我们要再眼睁睁看着一支支军队全军覆没吗!这是反人类的命令!我们坚决抗议!”
是莉莉。
她勇敢的站了出来,第一个应和林雨泠,打破帝国对军队的规训,打破那道精神枷锁,提出质疑与抗议。
一声响,声声响。
“是啊,我们参军是为了保护百姓,如果百姓可以被随意舍弃,那么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被随意舍弃?”
“抗议!”“抗议!”
陈姝也快步上前,没有人能拽住她,就被她一把打开了媒体的连接器。
“灾区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如果我们可以牺牲滨城,牺牲其他沿海地区,那么都城也会有一天被牺牲。难道大家想再一次面临历史,被逼到举国迁徙,退无可退吗?请立刻停止轰炸!停止反人类行为!我们将誓死守护我们的地球,我们的土地,我们的家园,和我们的同胞!”
林雨泠当着镜头,向皇帝请命。
“陛下,请允许我,带众将士支援沿海地区。国土是帝国尊严的底线,我们将寸土不让!”
他将皇帝架上高台,又将事情上升到整个帝国的尊严。
皇帝可以不在乎百姓,但他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表现出不在乎。
高层与民众,看起来是主子与奴隶。
但只要生活在人类社会,就没有人是绝对的自由。
从古时起,君臣之道,看似臣是君手中的利剑,其实互相制衡。君看似执掌生杀大权,实则并不能肆意妄为,不满意就将剑断了重铸,而臣既要敬君,又是敲打君的一把戒尺。
高层的权力是百姓赋予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王朝的衰落,无不是因为上位者的自大与短视的苦果。
当王朝无法给百姓保护的屏障,自然会使百姓起义,为自己谋取生路。
或因国力衰弱,亡于强盛的铁骑之下。
民由国生,民由国荣,国衰民微,国破民亡。
一己之利都不过是眼下尔尔,若无国,就无民,可若无民,也就无国。
没有臣民的国家就只是统治者的一场独角戏,那么谁都能自称一句‘皇帝’了。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我们要支援沿海地区!”
“誓死守卫国土!保护百姓!寸土不让!”
“寸土不让!”
“…”
皇帝脸色铁青。
他没有料到,明明已经将凛冬军瓦解,林承孝都死了,毫无靠山,毫无势力,林雨泠居然仍敢公然造反。
一旦他在这个时候否决了林雨泠的请命,那么他就会在军队和百姓的面前失去信任。
大计未成,议会有多少双眼睛紧盯着,都想要取而代之,他还不能在这时候失去簇拥!
陈姝与林雨泠对视了一眼,流露出一丝笑意。
他们知道,他们站在彼此的身边。
她与他的目标,在这一刻起,不谋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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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前奏
原本皇帝有意用林承孝下葬仪式的热度压下轰炸沿海地区的新闻。
这本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既快速解决问题,又不必消耗兵力去拉持久战,大家的目光放在为烈士默哀上,也不过就是再多几个废墟。
只要将实验提上日程,拖延到计划完成就够了。
林家大势已去,林雨泠和陈姝都没有了倚仗,最后只能乖乖听话。
然而林雨泠实在太聪明。
他知道利用自身独一无二的价值,让他们投鼠忌器,不敢拿他怎么样。
面向全国将事情闹大,更是让他们备受掣肘,甚至不能暗下黑手。
之前帝国已经因无视百姓令百姓一再心寒,此时百姓的心又被他调动,林雨泠一旦这个时候出事,百姓就会疑心帝国,势必要逼帝国给个交代。
‘死’一个林雨泠当然没事,百姓们怕的是,林雨泠‘死’了,他们就更加没有保障,被当草芥。
当人人自危的时候,就会开始抱团取暖。
所以他必须放林雨泠走,同意林雨泠的请命。
可是这一去,就给了林雨泠发展势力重整凛冬军的时间。等林雨泠大胜归来,一切意义就不一样了。
他会得军心,得民意。
这也是林雨泠为什么没有直接让皇帝下台的原因。
他不能真的在这个时候造反。
他无权无势,皇帝只需要几句话就能把他拿下,无疑是往父亲和凛冬军的头上泼下一盆脏水。
他必须先得到簇拥,让自己处于绝对安全的境地,再争取到发展的时间。
林雨泠和父亲最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他只要被打压那么一次,就能清晰认知到帝国的腐烂。
他断不会受帝国的绑架,令自己陷入种种不得已。
他只会忠于自己内心所坚信的,而不是一个家族,一个姓氏。
更不会因为那些私心私欲就被套牢。
没关系,真的哀恸到那个地步,那就下去陪自己在意的东西啊。
人实在不行还可以死。
能死自己,为什么要创造出一个错误?
然后让错误继续跟着承担错误,实在荒谬可笑。
皇帝如果是造物的神明,他真的可以大手一挥就解决那些问题,无任何外在因素的开出条件,让他二选一,他才会二选一。
可皇帝不是造物的神明,他充其量是一个满嘴谎言的野心家。
大家都是肉体凡胎,装什么大气层外的外宾。
他既没资格选择一个人去死,别人就没有资格摁着他脑袋去生。
帝国和他的理念不同,他就推翻帝国。
皇帝不仁不义,他就换个皇帝。
他永远不会委屈自己顺应环境,他会改变环境,然后成为那个可以决定环境的角色。
皇帝迫不得已,不能再掐断直播第二次,否则就显得高层心里有鬼。
于是咬碎了后槽牙,同意了林雨泠的请命。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林雨泠,转身离开时拨了一个通讯。
“天黑前把A计划准时完成,确保在林雨泠出发时能够得知消息。现在,先实施B计划,做两手准备,如果他依然坚持前往滨城,七十二小时内,让林雨泠返回。”
“绝不可以让他带着凛冬军有一丝翻身的可能!”
“…”
林雨泠本就身负重伤,留给他的休整时间不多,最紧要的就是去躺一躺修复仓,打几瓶抗生素,免得伤口感染。
护士边做检查,眉头紧皱,道:“您后背的伤又裂开了,要重新缝针。”
林雨泠侧身对着镜子照了照,果然又见红肉。
大概是这两天行礼时牵扯的。
“缝吧。”
护士:“那我给您开一针麻醉。”
毕竟已经在都城了,有医疗条件时完全没必要生缝。
“嗯…”
林雨泠应了一声。
护士去填单子,没一会儿就取了药回来。
在打之前,林雨泠突然伸过手:“拿给我看看。”
护士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就把东西递了过去。
解释道:“您放心,给您开的都是很好的药。”
林雨泠担心的并不是这个。
尽管他走得每一步都将皇帝死死钳制,但却不能因此低估了皇帝的卑劣。
狗急了还会跳墙。
他转了转手里的瓶子。
药水这个东西,不用仪器检查是看不出什么的,他也只是诈一诈,主要看的是护士的反应。
护士的神色没有异常,也并没有根据他的行为有所联想,看样子是没有在药水上做手脚。
林雨泠将药递了过去。
“开始吧,快一点,我还有事。”
“…”
药库方向,拐角处的黄色医疗垃圾箱被一只皮鞋踩开,‘啪嗒’一声将什么东西丢了进去。
天色一点点暗下。
黑色的车疾驶在返程的路上。
“砰!”
一声巨响。
陈姝被一个通讯打醒。
“喂?学长,怎么——”
“我妈出事了。”
林雨泠声音低沉。
他直接了当的对陈姝道:“帮我来给我妈处理一下后事,我必须要离开都城。”
陈姝立刻应下:“好。你要多小心!”
她明白林雨泠的意思,更明白背后是怎么一回事。
皇帝不肯轻易吃这么个亏,放林雨泠走,怕他羽翼丰满,等从滨城回来就压制不住了。
所以必然要生出事端,逼着林雨泠留在都城。
但越是这样,林雨泠越是要离开。
无论事情多么沉痛,他都要做出取舍,去做最正确的那一个选择。
没有势力他就什么都不是。
苦难会流向阻力最弱的地方。
一旦他被母亲的死亡牵绊住,以后就再难翻身。他绝对不能失信于民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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