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什么都愿意帮陈姝分担,可如果陈姝说死,她会感到窒息。
陈姝哑着声‘责怪’银铄:“可你也说过,以后七八十年过去,还想跟我们一起围炉。罗斯说我们都要好好的,你也答应了的,现在又要反悔。”
银铄手心手背狠狠擦了一把脸,胡乱地抹干净,道:“不反悔,我但凡能变成个小幽灵,你们只要摆火锅,我就会到。”
陈姝上前一步将她抱住,她的臂膀格外用力,好像想把银铄勒进自己骨头里。
感受着她呼吸的起伏。
没有人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到来,身边人一个接一个的失去,这让她们明白,如果有话就要尽早说出去,才不会留下更多遗憾。
从白天到黑夜,临走时两人将陵园里的墓碑挨个抱了一遍,暖的碑上都留下了体温,好像对方也活了过来,又站在面前。
“行了,我们走了。”
人生漫漫,本就无不散的筵席,终有一别。
陈姝抱完最后一个,郑重地敬了个军礼。
身后好像又响起毕业时的那首歌。
‘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那些日子在我心中,永远都不会抹去。’
我不能答应你,我是否会再回来。
不回头。
不回头的走下去。
“…”
林承孝登上了方世杰牺牲的那座孤岛。
密密麻麻的死鱼沤在海里,散发着阵阵刺鼻的恶臭,水面上漂浮着一层荧光的物质,带着一丝莫名熟悉的化学味道。
凛冬军将岛围成一圈,向内开始探查虫迹。
蝙蝠躁动地扑闪着翅膀,惊慌失措,又好像是愤怒,它们疯狂地朝人们袭击,有的已经有了异变的前兆。
林承孝顺着陈姝留下的痕迹,一路走,看到了爆炸的位置。
那方土地上已经长出一层新草,肉泥腐烂尽了,唯独些没有成齑粉的虫骨还在。
树上的凹痕也伴随着树身没有消失,那是‘蜥蜴’虫爪子留下的。
很难想象,两个孩子流浪那么久,好不容易坚持着走到这儿,方向也都是正确的,他们完全可以抵达滨城,却偏偏遇到了‘蜥蜴’虫。
差一点,只差一点就能回家了,是该有多么绝望。
突然,同声系统传来呼唤:“报告司令!西南方位发现大量尸骨!”
林承孝当即更改路线,直奔西南。
树林竟渐渐地少了。
好像从山林到村镇的分界线一般,眼前越来越宽阔。
蝙蝠在头顶乱飞,似乎是受身体的驱使,而非意识的控制。
那是变异时被侵蚀的痛苦。
猩红的眼好像两道射线,黑压压一片,如同风暴般席卷头顶整个区域。身体猛地一震,好像两个东西打架,终于分出了胜负,异变彻底主宰了它们的脑袋,犹如一支支黑色的箭矢,顷刻间离弦,疾速直向地面上的人群射去。
清理了一群,后面紧跟着一群。
越靠近西南,蝙蝠们就越是丧失自主行为意识,而只是单纯因为痛苦发动攻击。
一座类似庄园般大小的白房子映入眼帘。
坍塌的墙体,零碎的骸骨,还有…
林承孝呼吸窒住,某些事瞬间就有了头绪。
“快撤!”
他惊惧高喊,浑身肌肉都在颤栗。
下一瞬,只听空中由远及近地接连炸开巨响,
“砰!” “砰!”
一切都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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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二选一
在陈姝拆线前姜勇来探望了一遭。
战事紧,他的任务在国防科技上,不能亲自跟过去帮一帮他们,一想到朋友们在战火中九死一生,自己在都城无风无浪,他就忧心地睡不了觉。
在瞧到对方时,两人都愣住了。
陈姝刚换了药,衣服没来得及穿齐整,胳膊上漏着大片大片的缝线,好像盘旋着许多蜈蚣。
而姜勇,他眼圈乌青,一圈的胡茬,哪里还看得出在军校时风光无限的模样。
“怎么搞成这幅样子?”陈姝拍了拍床边。
“快点坐下。”
姜勇抹了抹眼角,反问:“队长,你又怎么搞成这幅样子?还疼吗?”
陈姝摇了摇头,哄骗他:“Alpha皮厚,修复的快,早就不疼了,就是有点痒,痒是皮肉在长合,没事的。”
他走近床边,张开双臂。
“队长…”
“哎哟,怎么跟银铄一样!”陈姝笑着,抱住姜勇。
姜勇偏过头,在她耳边用气音说:“量子干扰器进入最后的实验阶段了。”
陈姝没回应,只是拍了拍他的后背。
“好啦好啦,我这不是没事嘛,辛苦你来看我。”
两人正聊着,光脑突然接连震动,挤入多条讯息。
陈姝和姜勇各自抬起手腕。
——林承孝剿虫失利,以身殉国。
——虫潮大爆发,变异种、大疫,三重夹击,滨城不保,于三小时前进行紧急撤离,为防扩散,将对沿海地区实施全方位轰炸,请周边城市于二十四小时内全部向北撤离。
殉国?
轰炸?
二十四小时撤离?
“这他*的谁下达的反人类文件!”姜勇当场就爆出了粗口。
在又是虫袭又是变异种的情况下,二十四个小时根本不可能腾空全城百姓,滨城的三个小时就更是荒谬!
除非,他们打算完全放弃百姓。
远古时期不是没有这种例子,那时发生疫情人们认为是天罚,要远走他乡的迁徙避祸。
后来人们意识到病才是根源,就有了一旦发现立即问斩当场焚烧的制度。
也有帝王选择牺牲一城的人,直接封死,任其自生自灭。
更有采纳过直接屠城,一并焚烧,只为将损失降到最小,不让流民携带疫病扩散。
陈姝的脸色同时一沉。
这上万年前没有医疗条件的历史居然也要在当代重演。
简直是癫了!
可是点进去评论区一看,就好像正常人不上网一样,清一水地全是为军部加油的。
以前嘴巴各个那么毒,捐款数额的高低都能让他们吵出花来,怎么到这种事上反倒统一口径了?
显而易见的是被做了处理。
官方下场引导风向,又想用‘不容易’粉饰反人类的决策。
紧接着又是一条:
——凛冬军为优先百姓,留守滨城后方,未能在轰炸前及时撤离。
“…”
所有被支去滨城和跟随登岛的凛冬军,全军覆没。
林雨泠自前线紧急调回。
满身血污,残破的军装还没来得及更换就被传进宫中。
林雨泠行礼的姿势有些迟缓,他的臂膀被撕咬下了一整块,才刚刚缝合,也没来得及打针,这一动就又牵扯出血来。
皇帝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
“你父亲以身殉国,整个帝国都非常沉痛。”
“你还记得,你父亲临行前保证过什么吗?”
“这也恰恰证明了,以目前我们的人力,无法抵挡虫族的攻击,我们必须要提升整体人类基因,才能保住地球,保住我们的文明!”
“我本并不想在这样沉痛的时刻去逼你一个小孩子,可是,你父亲身亡,就应该由你担起这份重任,人类生死当头,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你必须要明白。”
林雨泠直视着皇帝。
但他的目光实际上是越过皇帝,在看后面墙上的国旗雕塑。
象征着和平的麦穗,在此时显得尤其讽刺。
或许提升基因真的是解决困境的一剂猛药。
此时此刻,无疑是在让他做一个二选一的电车难题。
一边是自己的孩子,一边是全人类。
他就和自己的父亲一样,正面临着父亲曾经遇到过的逼迫。
从道德层面上,理应任由事情随机的发生,该谁死就谁死。因为他没有资格去决定,一个拥有独立意识的生命,他的去处。
可当改变命运的按钮就在他手下,决定权就在他手中,也就意味着他已无法独善其身。如果不作为,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将推论到他的头上,成为他的责任。
做英雄是很难的一件事。
英雄为什么总在流血?
因为人们喜欢造神,也喜欢弑神。
无论怎么选择,怎么去做,即使是把损失降到了最低,也不能让每一个人满意。
总有人会去怨怪、憎恨。
他们不能接受英雄本质上还是人,他们不是神,无法有完美解决的能力。
所以必须要英雄牺牲。
要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在列车前,既不创死右边,也不创死左边,献祭他一个,幸福千万家。
确实,于道德上,人所能决定的,只有自己的生死。
林雨泠在这一刻,他理解了父亲。
一个人只要成功了,就会被架在一个道德高地,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大,就会去绑架他们,不允许他们自私。
军人何尝不是牢犯?
帝国给军人设置无数服从指令,要以帝国为唯一的信仰,成为一种精神毒p,不断剥夺军人自己的思维,才能去效忠。
所以当遇到二选一时,就像覃老师一般,他们看似有两个选择,其实只有一个选择。
那就是牺牲掉自己的小家。
世界的运行也必须要有人去做这种牺牲。
这种在第三方看来,愚蠢的‘英雄主义’。
却伴随而生指责的声音:你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好,怎么能保护好别人?
你怎么对得起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家人?你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简直畜牲不如!
人们的平安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但人们并不感谢牺牲者。
他们站在自己已经获得拯救的基础上,高高在上,拿着幸存者的剧本嘲讽牺牲者愚昧,批判其没有人性。
一个合格的英雄,必须要有大爱,但又不能私德有亏,所以同时也要兼具小爱。
两者有一点的瑕疵,都会让人失望。
人们就会觉得,英雄不是英雄,而是一个和自己也没两样的同类,就此,为自己曾向一个已不复存在的权威低头哈腰进行报复。
那一个军人到底要怎么办?
如果连自己的职责都做不好,他还是军人吗,他还配叫军人吗,国家还安稳吗,国家还有希望吗?
我们的军人居然在危难前自私,那国家和百姓怎么办?
英雄不能有自己的要求,他但凡有要求,别人就觉得他浅薄,他没有爱。
英雄连最基础的人性都不能有,必须是要神性的,必须爱这个也爱那个。
可其实,除了被牺牲掉的亲属有资格指责英雄,所有活在英雄的鲜血与牺牲之下的人们,是没有资格去指责的。
林雨泠在脑袋里假设了一下。
抛开一切外在因素,倘若是上帝,或者什么神明,它能主宰万物,然后向他发话。
必须献上自己的孩子,不然他就让世界覆灭。
他当然会觉得自己的孩子是很重要的。
可孩子是在二十多年之后才出现在人生里的,他的前二十年还有着很多很多人。
他在乎的人里不仅有孩子,也会有亲人,朋友,同学,战友,爱人。
甚至可能是他养过的猫猫狗狗。
一个人的心,怎么可能只装一件东西。
他的人生并不是围绕着一个孩子去打转的。
剥夺一个孩子的生命去换取大义是荒谬的,做下这个决定,不仅是大义也是自己的私心。
大义是,地球就太平了,所有人都活着。
私心是,牺牲这一个,他在乎的更多人,更多东西,就得到了救赎。
也包括他自己。
所以到底是牺牲还是不牺牲?
林承孝的选择,是牺牲。
林雨泠的选择,也是牺牲。
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站在亲属的角度,林承孝是个失职的父亲。
他可以作为儿子去怨恨,一个人如果连自己孩子都不爱,他的付出就是虚假的自我成就。
但孩子其实并不是这个人人生的全部,一个人的人生肯定有很多他获得的东西,舍不得的东西,孩子只会是其中之一。
从军人的角度上,他敬佩父亲做出这样选择。
一个好丈夫不一定是好父亲,一个好父亲不一定是好丈夫。
一个好老师不一定是好父亲,一个好司令也不一定是好父亲。
父亲只是身份之一。
在军政上做的好,不妨碍他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但也不妨碍他是英雄。
这是要分开来看的事情。
而百姓的舆论恰恰证明一点:大家能接受一个完美主角,或者一个完美反派,但无法接受一个凡人。
就像长久被评判为平庸的beta,做出多少伟大的政绩,大家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被Alpha、omega吸引。
世界本是一部群像剧,每个人都该是主角。
每个人都该被看到,被尊重。
同时,是人,就无法规避瑕疵。
但,皇帝不是上帝,不是神明。
他的二选一,不具有任何效力。
基因提升也不是造物主的大手一挥。
“您说得对。”
林雨泠道:“我确实,应该接替父亲,承担起这份重任。”
“但我希望能在葬礼之后,我想要在父亲葬礼上,在最后一面时,能够先告知父亲这件事。”
闻言,皇帝满意地颔首:“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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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造反
林雨泠前脚离开,皇帝后脚下令,将凛冬军大整改。
林雨泠虽然个人得到晋升,成为正团职中校,但凛冬军将级全部换血,有的甚至是从别的部队调升,而不是从凛冬军内部晋升。
之后林雨泠一旦嫁给陈姝,也就意味着带着校级军衔退役,凛冬军可以说和林家再无关系。
这完全就是在瓦解林家的势力。
老人全部战死,中高层全面换血,留下一群没多少基础的底层。
凛冬军就再也不是凛冬军。
林家也从此只是一个空壳,没了权势倚仗。
林雨泠能够敏锐地感知到,这一切或许都在逼迫他低头。
皇帝的场面话下,更像是在对他说: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们不听话的代价,你要是早点听话,就不会这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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