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一闭,头一扭,挣扎着要往后退。
“跑啥跑,你早晚要跟我儿子成亲。还不如赶紧熟悉下,亲近亲近。”中年女人把她往前一推,傻.子吓了一跳,大叫着跑开了。
“哎哟,不争气的玩意,”中年女人恨铁不成钢地瞅了儿子一眼,低头跟她说,“我解开你绳子,你老实点。”
束缚一除,她一把推开中年女人,直奔大门而去。
有人拿东西重击她的后背,她脚下趔趄,倒在地上,惊恐地回头看去。是方才在女人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中年男子。他无视她的求饶,怒目圆睁,手拿一根手腕粗的木棍狠狠打在她的身上,一边打一边大声咒骂。
女人将他拦了下来。
“别打坏了,还得成亲呢。”
她泪眼婆娑,模模糊糊看到那个傻.子在后边拍手直乐。
她被关进了漆黑的柴房。
第一天,女人来给她送饭,被她接过碗砸在女人身上,然后又挨了一顿毒打。
第二天,胳膊和腿疼得她受不了,哭着喊了一天的疼,嗓子都哭哑了,没吃女人放在门口的饭。
第三天,女人带傻.子来看她,她躲在角落里,抱头听傻.子笑她胆小。
第四天,她吃了女人做的饭,饭很难吃,像猪食一样难吃,但她饿坏了,没等烂菜凉了就扒进嘴里,一边吃一边哭,不知道什么滋味,也不晓得到底有多烫。
第五天,太阳还没出来,女人带她离开柴房,送进屋子里。屋里站了一圈女人,见到她,眉开眼笑地说女人好福气,然后给她梳妆打扮起来。
她又哭又叫,扒开一个又一个女人要往外跑,她们摁住她,给她套上朴素的红嫁衣后,又捆住她的手脚,给她梳妆打扮起来。
红日爬上山头。
她被人扛到村口,塞进了花轿。
红盖头一盖,眼前血红一片,她怕到不行,靠着花轿发抖。
花轿动了,眼前的血也流动起来。她在里面跟花轿一晃一晃,晃破了胆,晃出了魂,晃到两眼混黑,天地混沌,不知今夕何年。
花轿被抬上了山,祝词贺言震耳欲聋,她脑袋发胀,想吐,胃又空得难受。
“请山神保佑我家多子多福。”
她听到女人的祈祷,也在心里跟着祈祷起来。
山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请帮我逃出去吧。我不属于这里。我想要回家。
求神,是她能为自己做的唯一的事情。
她被强迫着和傻子拜堂成亲,送入了洞房。
盖头掀开,猪.头拱进眼里,她扭动身体直往后退。
男人在一旁看着傻.子乐呵,冲女人扬了扬下巴,使了个眼色:“扒掉。”
女人扒开她的嫁衣,男人引领傻子靠近她——
她闭上眼一顿乱蹬,慌乱中听到傻子喊了声疼,没来得及睁眼,就被男人骑在身上一拳打在脸上,她眼冒金星,缩在一起保护自己。
后面的事,她记不起来了,再睁眼就看到了一个头发花白的阿婆给她上药。
她抱紧自己,两只手死命抓着胳膊上的布料,哇哇大哭。
“还能哭,看来没事了。我窝了两个蛋,吃吗?”阿婆面无表情地问她。
她没吱声。
阿婆放下草药,转身离开,没一会儿又重新出现在她眼前,一只手端了一只碗,另一只手拿了一双筷子。
“加了麻油,”阿婆把碗筷递到她手边,见她没动静,作势要拿回去,“算了,不吃我吃。”
她一把夺过碗筷,就着咸咸的眼泪狼吞虎咽地吃光了碗里的荷包蛋。吃完,她看着阿婆,委屈地对她说:“没有麻油。”
阿婆哼了声:“我自己都舍不得吃,还给你这丫头片子吃。我还煮了面,吃吗?”
她擦掉眼泪,还回碗。
阿婆没一会儿带着热气腾腾的细面回到了她身边。
她在家很少吃面,觉得面条没嚼劲,不好吃。但她吃那碗细面的时候却觉得面是世上最好吃的食物。
全程,阿婆一言不发,坐在她旁边给衣服打补丁。她后来发现阿婆的话时而多,时而不多,她在跟邻居对骂的时候能做到对面一句,她还十句的地步。
女人每天都会来阿婆家里问她的情况。她装晕,阿婆也不戳穿,含糊地帮她搪塞过去。她觉得阿婆是个好人。
某天,她问道:“阿婆,你能帮我逃出去吗?求求你了。我想回家。”
阿婆冷冷回道:“回家是自己的事,我帮不了你。”
“求求你了......”
“与其求我还不如想想几天过后回去怎么应付那家人。”阿婆挣开她的手,离开了屋子。她转头看向被烛光印在墙上的影子,好大一个,但看着好孤单。
她最终还是离开了阿婆的家,临走前,阿婆依旧是冷冰冰的表情,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活着才能回家,你自己看着办吧。”
回去以后,她学乖了,对那家人逆来顺受,笑脸相迎。
男人再没打过她,她也学会骗傻.子玩,晚上将他引到一旁,不让他靠近她。
她开始下地干农活,去溪边洗衣服。她认识了很多个和她一样的女人,大多数是瘸子,走起来一瘸一拐,看着跑不动路。渐渐地,她们偷偷跟她说起了出山的路。那是她们许多个人,尝试了很多很多遍,摸索出来的、最好走的一条路。
她们告诉她若用了半山腰那个山洞里的柴火,如果来得及,记得补些柴火回去。
那是之前某个逃亡的女人无意中发现的山洞,后来有另外的女人收集柴火在里面落脚,也不知道是怎么流传下来的,反正成了她们外乡人口口相传的秘密。
在那些女人里,山鬼最喜欢一个叫素素娘的女人。她觉得叫她女人不太合适,因为她才十八,和她二哥一个年纪。
素素娘喜笑,见谁都扬着笑脸相迎。她感觉没人会不喜欢她,除非那人眼瞎。
可素素娘的丈夫就是个眼瞎的。
她不止一次在经过素素娘家门口的时候听到男人粗暴的呵骂声和女人的哭泣声,素素娘求他不要伤害她肚子里的孩子。男人回她若再生女孩,定要她好看。
她很久以后才从别人嘴里听说素素娘名字的由来。她之前有过一个女儿,起名叫素素,结果某天有人在溪边发现溺亡的女婴。
素素死了,素素娘这个称呼却留了下来。
准备出逃的前一天,她去探望了阿婆。
阿婆听完她的逃跑计划,既没劝阻,也没支持。阿婆给她下了碗细面,依旧是打了两个荷包蛋,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她尝出了麻油的味道。
“要是在家也能吃到婆婆的面就好了。”
“最好过了这次永远都吃不到。”阿婆回她。
她朝阿婆呲牙笑了笑,端起碗,将面汤一饮而尽。
第二天,所有的事情都在她的计划之中,她农活做了一半,看了看四下无人,把锄头丢在了田里。经过阿婆家门的时候,她和站在家门口的阿婆对视一眼,没道别,朝小路飞奔而去。
她拼命地跑啊跑,跑到上不来气,跑到脚底生疼,跑到大汗淋漓,跑到群山在身后渐渐隐去。
我要出去!
我要回家!
她不停奔跑,不知饥渴,不知疲惫,满心欢喜地看到女人们口中的一个个标志物在眼前掠过。
好景不长,她突然在身后听到了男人的声音。
男人。可怕的男人。恶心的男人。
她浑身直冒冷汗,想要甩开他们。但他们跑得比她快多了,声音慢慢靠近,她慌了,回头看身后的时候,望见傻子的父亲,昔日被毒打的痛苦在身上重现。下一刻,她感觉脚下一空,掉下万丈深渊。
她没有摔死,但离死很近了,全身的骨头都在疼,她无法准确找到疼的位置,就是疼。
“人、人、我要吃、人......”
青色头发的妖物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起来虚弱至极,朝她一点点爬过去。眼睛一会儿是青色的,一会儿是金色的。
妖物咬上她的脖子,咀嚼起她的血肉,痛饮着她的鲜血。
我要......回家!
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口咬上了妖物的喉咙,撕下一块血肉......
第61章 .同行
序
江水涛涛, 远山秀丽,阴雨霏霏,薄雾轻笼。
女子娥眉低垂, 伸手接住一滴雨。冰凉的雨珠在掌心滚动, 她感受着秋的清凉, 看着小小的水滴在手掌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
“凉, 别贪玩。”一只大手拉过女子的手, 用帕子擦掉了雨珠。
“就接个雨,又不会着凉。”女子嗔怪。
“是吗?”男子抬眼看她, 一双桃花眼脉脉含情,似荡着一汪春水。
那春水从女子眉眼淌过流到红润的唇上, 男子轻笑:“你上次发烧就是淋雨淋的。”
他将女子拉进船舱,给她披上红斗篷,系紧帽绳,又扯了扯毛领, 环住了她的脖子。
宋妙仪望着他,情难自抑, 伸出食指,点到他的眉心上, 又顺着眉骨的走向一点点描摹他的眉。
宛如扇子一般的长睫扑闪了下, 男子和她对上了视线,眸中的春水决堤而出,倾泻而下。
宋妙仪被他看得脸发烫,心尖也发烫。她捧起他的脸,闭上双眼, 吻了上去。
男子慢慢合上眼,不由自主地将她抱在怀里, 摸上她的青丝。
情.欲纵江而起,和雨而漫。
宋妙仪抬起身子,暂停了突如其来的吻。她抚上男子的脸,他睁开眼,春水滔天。
宋妙仪朝他莞尔一笑,喊道:“景策。”
春水散去,死水蔓延,男子的笑僵在嘴角。
宋妙仪又吻了上去。
男子碰到她的身体,像是被烫到一样,抬起了手。他看向江面,感觉眼前的景似曾相识。
阴雨连绵,秋意寒骨,像极了宋妙仪站在岸上跟他挥手道别的那天。
离开怀梦山后,洛雪烟昏睡了好几天。
其他三个人帮官府安顿怀梦山里幸存的女人们,得空会去看她,告诉她那些苦命女人们的归处,跟她分享一些好玩的事情。
江寒栖和她的冷战依旧在继续。不过比起在山里那时候好了一些,他偶尔会蹦几个字出来,挑两句顺耳的问句回答。
洛雪烟开始还哄,后面累了,看他一时半会哄不好,果断选择摆烂。
她从跟她哥无数次冷战中摸索出一个道理:没有热不起来的冷战,如果有,那就是时间不够长。
反正江羡年和今安在会跟她说话,客栈的老板娘也健谈,出门遛个弯凑到八卦堆里也有新鲜玩意儿听,她不缺人说话。加上她无意中淘到本《画符新手入门》,迷上了简单的造物符,闲下来就拿江羡年塞给她的一大把符纸画着玩,她也不缺乐子。
江寒栖离开村子后情绪稳定了很多,不再需要她时时刻刻盯着防止发疯,渐渐地,她又回到了和他之前的相处模式——他不叫她,她也懒得找他。
洛雪烟已经习惯顶着阴恻恻的目光做自己的事了。
她心知江寒栖再生气也不会拿她怎么样。
这天,洛雪烟对着书画能召出一枝桃花的造物符。眼看眼的,手画手的,蘸了朱砂的毛笔勾出符咒的最后一笔,符成,召出一个小得可怜的桃花瓣。
到底哪出问题了?
洛雪烟眉头紧锁地瞅瞅书上的范例,又看了看自己画的一堆乱麻。线太多了,她看不出来哪里有错,于是向坐在身旁的江羡年求助。
“看不出来,”江羡年也挑不出错,符纸上的线糊在一起,分不清哪条是哪条,她随即提议道,“要不别看书了,我会画这个,我来教你。”
“好呀。”洛雪烟把笔递给她。
江羡年飞快做了个示范,几笔召出了一枝粉艳艳的桃花,将笔递给洛雪烟。
“我没看明白。”洛雪烟看呆了,她还没看明白哪块的线是怎么拐的,江羡年就画完了。
“那我画慢点,”江羡年放慢速度重画了一遍,边画边带讲解,“因因你看啊,这里是这样的,然后拐个弯,再画个圈,之后勾到最上面,然后就......”
桃花枝芽伸展。
“画出来了。”江羡年对洛雪烟眨眨眼,又把笔递了过去。
洛雪烟还是很蒙。
江羡年的示范就像流水一样,哗啦啦从她脑子里流过,一点都不带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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