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上药。可以吗?】写的太急,几个字大咧咧铺满纸张,潦草到几乎要从原地飞出去。
洛雪烟抬头,直直望着他。不是错觉,他从她眼里看到了千真万确的急切。
“为什么想给我上药?”不是厌恶我吗?
后半句话江寒栖没问出来,答案他心知肚明。洛雪烟看他的眼神跟看江羡年的眼神完全不同,她的眼睛不会说谎。
【我见不得别人受伤。】洛雪烟受不了看到别人身上有伤。江寒栖可能不觉得疼,但她是真的感同身受,从看到第一眼起就在头皮发麻。
又是可笑的同情。
江寒栖想起昨天看到她跑去给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送帕子的事。
那夜她可以因为同情放弃逃命,回到他身边,总有一天她也会因为同情奔向其他人。她的同情心,对谁都一视同仁。
“洛姑娘真是同情心泛滥。”江寒栖的神色沉下去,语气平静,但话底里却有隐隐的不悦呼之欲出。
听起来不像在夸人。洛雪烟接着写道:【不愿意就算了。】
她没义务求着他抹药,提出上药也只不过是为了照顾自己的情绪。他不领情,她也不会低声下气哄他。
洛雪烟撤回手,收好本子,拿起绷带和药膏起身要离开。
“随你吧。”江寒栖转过脸,搅弄着缸里的水,看锦鲤慌不择路到处乱游。
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如果那只受伤的手没有挡住去路的话。
洛雪烟无语地把东西放下,抽了个凳子,在江寒栖身旁坐下。
伤口看着太疼,她拿着装药粉的瓶子,迟迟下不去手。比划来,比划去,好容易迈出第一步,白色的药粉消融在血肉里时,她幻想出那瞬间的痛觉,下意识跟着咬紧下唇,屏住了呼吸,缓了会儿才接着撒药。
断断续续熬到缠绷带的最后一个环节,洛雪烟抓着绷带的两头,飞快打了个蝴蝶结。幻痛终于消失,她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江寒栖瞄了眼,评价道:“好丑。”
“......”看不上就自己打。
洛雪烟对他翻了个白眼,站起来,收拾好东西。
“给我擦干头发再走。”
洛雪烟没理他。她又不是他的仆人,凭什么要听他的?
她走了两步,感觉手腕被什么东西拉住,低头一看,腕上的缚魂索生出一条黑色的细线。那一头在江寒栖手里。她拽了拽,没拽动。
洛雪烟看向江寒栖,用眼神询问理由。
“手疼,抬不起来。”换药过程中没皱过眉的人面不改色地跟她对视。
疼你个大头鬼!分明就是想折腾人!
第二次没走成,洛雪烟骂骂咧咧地折回去,取下搭在架子上的长帕子,帮他绞干头发。
江寒栖全程一声不吭。他仿佛被锦鲤夺走了所有的注意力,手指追着摇摆的银色鱼尾,出神地盯着翕动的鱼腮。
第三次,洛雪烟顺利离开了江寒栖的房间。
她走后,入定一般少年动了动眼珠,看向手臂上大大的蝴蝶结。他用食指压下蝴蝶的一只翅膀,抬起来。蝴蝶像是被赋予了生命,翅膀弹起。
“好丑。”他喃喃道,扯了下那只略小的翅膀。
夜色寒凉,弦月如钩,万籁俱寂。
江寒栖遥遥眺望王家的方向,手持千咒,半边身子沐浴在月光下,半边身子隐藏在阴影里。
鱼缸里的水被血染红,两条一模一样的锦鲤肚皮朝上。一只眼睛没了,鱼尾残破,脊背上少了一大块肉;另一只没了一对鱼翅,头和身只有一根鱼刺连着。水溅得到处都是,木地板上一滩水渍。
千咒上的咒文全部亮起。
江寒栖翻出窗外,直奔王家而去。他迅速掐了个决,一条咒文化成黑线,贴着地面不断延伸,很快被夜色淹没,不见踪影。
王家朱红大门紧闭,门口两边的石狮子在红色灯笼的映照下沁了满身红,白日看还威风凛凛的镇宅兽此时多了种莫名的诡异阴森。
江寒栖一跃而起,跳上围墙,前往宅子的东南角。他的步子又轻又稳,点在耸起来的脊瓦上,像猫一样灵活。
咒文规律地闪动着。
水缸被砸碎,十六条死状各异的锦鲤躺在大大小小的碎片中,黄色符纸泡在水里,下端有灼烧的痕迹。
江寒栖看了一圈,迈过尸体,朝府里走去。千咒底端,黑线剧烈抖动。
尖叫声突兀地刺穿了夜的寂静。
江寒栖穿过回廊,看到一个跌坐在地的小厮,对面,两只半人高的黑背狼犬面对面站着,喉咙里发出警告的低吼声。
每条狗的脖子上都套着黑线。
第12章 .狼狗
“趴下。”
“起来。”
“手。”
两个并排摆放的漆黑铁笼内,高大狼狗同时朝发布指令的黄衣男子伸出爪子,眼巴巴地望着他,尾巴摇得飞快。
“追风,到底哪个是你啊?”王焕金一筹莫展地对比两条狗的行为举止。
“汪汪汪。”“汪汪汪。”
一条叫起来,另一条也不甘示弱。叫着叫着,两条狗急眼了,转过头,看着彼此大声叫板,一声比一声高。
王焕金的眉皱的更深了,他向昨夜不请自来的除妖师投出求助的目光。
“我还是那句话,最稳妥的法子就是把两条都杀了。”江寒栖淡淡道。
他亲眼看见原本温和的锦鲤分裂成两只,嘴生獠牙,眼睛变红,疯了一般地厮杀起来。他试过阻拦,用缚魂索捆住鱼的身体,令其动弹不得。然而两条鱼宁愿被缚魂索割得遍体鳞伤也不愿停止攻击。有一只甚至不惜以断尾为代价挣脱束缚,冲向另一只继续扭打。
是以,发现两条狗脖子上都有缚魂索时,他第一反应便是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手起,棍子还没落下,白日没拿正眼瞧过他的王焕金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挡在狗前面,不分青红皂白训了他一通。
江寒栖差点没忍住连人带狗一块收拾了。
直到王焕金发现爱犬变成了两条,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有怪异。
江寒栖简单跟他说了下银色锦鲤的下场,想把两条狗处理掉。
王焕金却不愿他杀狗,固执地认为自己可以分辨出哪条狗是本体,哪条狗是受妖邪影响。他让人拿了两个铁笼,把狗锁在里面,试了各种法子区分。从下达指令到观察行为举止的细节,他不信邪地试了一遍又一遍。
因为心里没底,他还让江寒栖陪他做实验。
江寒栖不同意,王焕金就拿千机阁派发的急召令牌要挟。
除妖师接下悬赏后,千机阁为了防止他们消极怠工,会给双方派发急召令牌。雇主那边是母令牌,除妖师那边是子令牌。若雇主动用母令牌,子令牌会一直响,除非除妖师在雇主身边。
其实江寒栖不在意急召令牌,只要他想,切断两个令牌之间的感应不过是动动手指的工夫。
但他来王家有私心。
一是这次的妖物很是诡异,他怕江羡年掺和进来遇险受伤,反噬给他,所以偷偷来到王家,想独自解决妖物。二则是王家有个藏书阁,收罗了很多孤本,包括一些记载妖邪的古籍,他想进藏书阁寻找记载鲛人的古籍。
江寒栖顺水推舟提出要到藏书阁找书,王焕金痛快答应,他这才留了下来。
“追风不能杀。”王焕金态度强硬。
听到主人叫名字,两条狗纷纷停止了互斗,争先恐后向他伸出爪子。
王焕金伸出手,余光瞥到笼子上的符纸,没摸,叹了口气,缩回了手。
“相公。”柔柔的呼唤抚平了王焕金的眉头。
“如云,你怎么来了?”王焕金眉笑眼开地看向来人。
青衣女子亭亭玉立,姿态曼妙,两只眼睛像含了春水,娇柔婉转。她是王焕金的妻,名叫杜如云。人如其名,肤如凝脂,眉眼中蕴着江南女子的温和。
“来叫相公一起吃早饭,”杜如云走到他面前,越过他,看向关在笼子里的狗,柳眉一蹙,“追风它......”
两条狗看到她却忽然暴躁起来,压低身子,呲牙狂吠。笼子被撞得晃了几下。
江寒栖不由得多看了杜如云几眼。只见她像是被吓到,小脸煞白,转身向王焕金寻求庇护。
“追风!”王焕金板起脸,厉声喝道。
两条狗置若罔闻,冲杜如云叫得越发凶狠。
“白眼狼。没有如云,你当年就被狗贩子杀死了。”王焕金恨铁不成钢地指责道,拉起爱妻的手转身离开。
王焕金与杜如云是青梅竹马,王家与杜家交好,自幼一起长大,两小无猜。八岁那年,有小伙伴家里养了只威风凛凛的狼狗,经常牵出来溜,王焕金满是羡慕。杜如云看在眼里,攒了钱去集市找品相优良的狼狗,想作为生辰礼物送给他。
狼狗没挑好,小姑娘在狗贩子那里看到一只奄奄一息的小奶狗,动了善心。狗贩子唯利是图,左一句小奶狗进价贵,右一句不买回去就丢,黑了小姑娘的买狗钱。
杜如云带小奶狗回家时,正巧撞见王焕金。竹马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主动提出跟她一起照料小奶狗。
两个孩子就这么误打误撞把吊着一口气小奶狗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小奶狗出乎意料的是个好苗子,很快长成了黑背狼狗,极为护主,只亲近杜如云和王焕金。
王焕金不想杀狗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追风承载了他与杜如云从青梅竹马走到恩爱夫妻的美好回忆。
通讯符发出的消息如石沉大海,一个回信都没有。江寒栖心不在焉地吃着早点,盘算江羡年该醒了,又发了条消息。
甜的。舌头尝到的味道将游离的思绪拉回来,他看了眼碗里的黑色糕点。
洛雪烟应该爱吃这一口。他想。
“哥!你怎么又瞒着我!”未见其人,先闻带着愠怒的清脆女声。
江羡年风风火火冲进屋。
她一觉醒来看到江寒栖发的消息,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遇到妖邪不让她插手,自己处理完后,才把她叫过去领奖励。两人刚启程的时候,江寒栖没少做这种事,气得她跟他吵了好几架。
“事出突然,我没想瞒着你。具体情况在通讯符跟你说了。”江寒栖安抚道。
“你昨晚为什么不叫我一起?”
“你在睡觉。”
“那你不会敲门吗?”
“那不就吵到你了吗?”
......
杜如云听兄妹两一个发火,一个安抚,笑着感叹道:“这两兄妹感情真好。”
“既然来了,那姑娘跟我们一起吃早点吧。再去备一副碗筷。”王焕金吩咐侍奉在一旁的丫鬟。
“洛雪烟呢?没跟你一起来吗?”江寒栖没看到那个素白的身影。
“我出来的时候洛姑娘还在睡觉,我留了纸条给她,告诉她我们两在王家。”江羡年答道。
大街上,江羡年口中“还在睡觉”的洛雪烟正坐在一个露天小摊上,美滋滋地吃着喷香的小馄饨。
看到江羡年留下的纸条,原本还睡眼朦胧的她瞬间精神抖擞,火速带上钱袋,向客栈老板打听了附近游玩的地方,兴高采烈地跑出客栈。
江寒栖不在太快乐了!洛雪烟想着想着,没忍住笑了出来。
余光扫到腕上的红绳,她嘴角一沉,抖了抖袖子盖住了那抹抢眼的红。
反正江寒栖现在管不着她。
第13章 .找到
天色澄澈,大朵大朵厚实的白云懒懒挤在一起,慢悠悠地随风一丝一丝挪着位置。水波荡漾,一片叶子打着转飘到水面上,被过路小舟的船桨一拨,沉到下面,又浮起来,混在了靠在岸边的一堆落叶。
洛雪烟穿过石桥,手里拎着两包在春安轩门口排长队买到的招牌糕点。她打算去书屋淘些新话本看。
牌匾上,金灿灿的三个大字——“黄金屋”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么张扬?洛雪烟啧啧称奇,走进书屋,扫视一圈。里面比在外面目测的还要宽敞,放眼望去全是书,还有个通向二楼的楼梯。
站在门口的圆脸姑娘顶着一张喜庆的笑脸迎上来:“姑娘想看什么书?”
【话本。】
“姑娘随我来。”圆脸姑娘领她走到一排书柜前,热情介绍了不同话本题材的区间和当下流行的写手。
正当洛雪烟以为那些就是全部的话本时,圆脸姑娘转过身,指着另一个书架说道:“还有这边,是最近兴的女强男弱的言情话本。”
还有女强文?洛雪烟大开眼界。不愧是临水最大的书屋!
书屋来了新客人,圆脸姑娘跟洛雪烟打了声招呼,转身去招待其他人。
洛雪烟好奇女强文的内容,随手抽了本名叫《霸道妻主求放过》的话本翻开。没想到名字虽土,剧情却新颖上头,一女七男,处处修罗场。女主人设满分,又美又飒,别说是里面的一个个男人为爱痴狂,就连她这个读者也不禁在内心发疯:姐姐我可以!
她沉迷话本,全然忘了进门前的打算:买两本就打道回府,赶在江寒栖发现她不在前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惊雷落下。洛雪烟抬起头,发现书屋的光线暗了不少,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闷雷声,像野兽在低吼。
要下雨了?!她急三火四在书架上找到其他两册,拎起糕点,抱着话本冲向结账的柜台,付了钱便要往外跑。
老天似乎存心跟她对着干。
洛雪烟雪烟前脚刚迈出门,大雨便倾盆而下。身上被打湿的地方生出鳞片,两条腿痒痒的。那是变成鱼尾的前兆。
洛雪烟吓得连忙退回书屋。雨不停,她走不了。
暴雨来得急,走得肯定也快。她安慰自己。然而站了许久,这场突如其来的雨不仅没有半点要停的意思,反而下得越来越大。
宛如吸饱墨汁的乌云沉沉压下来,遮天蔽日,天黑得像夜晚,间或有一道刺眼的闪电划过,骤然照亮天穹,后面跟着震耳欲聋的雷声。
这怎么回去?洛雪烟欲哭无泪。她可不想被江寒栖抓回去。跑出来自己回去,和被他找到带回去是两码事。
“洛姑娘?”温和的声音伴着雨声进到耳朵里。
洛雪烟循声望去,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丰神俊朗的少年。
好大的眼睛。这是她对少年的第一印象。那双眼眸好像深林里的鹿,未沾分毫人间污浊,清亮得惊人。
“真的是你。”少年粲然一笑,眉目舒展。
洛雪烟感觉世界一下亮了起来。
真是个亮堂堂的人。她默默赞叹,翻开本子写下:【你是?】
她不记得有见过这般俊美的少年。
“小道名今安在。洛姑娘可还记得那只魔蛛?你那日递了手帕给我。”
洛雪烟震惊地睁大了眼。好大儿!原来你这么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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