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白薇的语气罕见地恳切了些:“但是我发现,我还是没有办法爱你,无论你从小到大有多优秀,有多么的让人骄傲,我都做不到像一个母亲一样爱你,你叫我一声‘妈’,都让我觉得恶心至极。我就像恨你爸一样恨你。”
江嘲仍旧毫无情绪,心中未曾泛起波澜:“所以?”
“——所以我说,你就别沾沾自喜了,现在的你也不过如此,OSS算什么,谁不知道OSS在游戏行业已经不算是什么了。”
关白薇继续冷嘲热讽:“也别把自己真当什么OSS的救世主了,我倒是想看看你的‘好运气’最后能落到个什么境地,哪天摔了跟头,你可别后悔现在没有站在我的这边……你和你爸最近联系肯定很密切没错吧?”
“你不觉得你说话很混乱吗,”江嘲只是漠然地笑,“有空和我说这些,不如尽早去看看精神科,嗯?”
“行了,管你爱不爱听,就这样吧,”关白薇盯着桌面空了瓶的酒,揉着太阳穴,到底觉得自己今夜说了不该说的,“你当我没打过……挂了。”
通话断了。
这几乎是数年以来,母子唯一一通以平静结尾的电话。
江嘲听出了关白薇那头的酒气,自他记事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从小到大,妈妈留给他的印象最多就是如此。
静坐在房间许久,一根烟缓缓燃尽。
如同这些年彼此之间忽明忽灭、此消彼长的怨怼。
江嘲拿起手机,打给江柏。
“……这么晚什么事,”
江柏很是不悦,“你妈给我打完电话你就打是吧?我第二趟才睡着,你俩换着法子折腾我,我不是人的吗?”
江嘲磕了磕桌面的打火机,笑了:“最近你有空去上海分所么。”
“什么?”
“我是说,”江嘲换了种说法,“如果你有空到上海,顺便去看看她。”
“看看谁——你妈?”江柏人都吓清醒了,差点儿以为电话那头的不是他,“你妈怎么了?她又和伯父吵架了?打架了?还是闹自杀了?”
“没有,可能又喝多了吧,”江嘲又点燃根烟落在唇上,轻轻垂下眸,漫不经心道,“你有空去就行,没空就算了。”
“……”
喝多了?
你也喝多了吧。
/
陈之夏上月兼职了份笔译的工作,为一些北京当地的外事公司、机构、私人诊所做做书面文字翻译,改改英文广告文案什么的,涉及面可比她的现有英文水平广多了,今天醒的很早,她来图书馆找资料。
起床,洗漱,吃早饭,出发。
邻座的同班女生与她二人共借了一部专业词典,她们换着用。
手机放在桌子右上角,从起床到现在,她可是一眼都没看过。
羞耻又后悔。
隔了会儿有震响,陈之夏抬头,发现不是自己的,邻座女生的手机放在她的不远。
“诶,陈之夏,carbohydrate这个词,怎么翻译比较好呀,”邻座女生今天与她做的是同一份笔译材料,把词典推过来,问道,“是碳水化合物?还是……糖类?”
陈之夏收回了些许今天的心不在焉,用笔尖儿示意一二:“我刚刚也在想这个问题,我认为应该是糖类,你看,这篇文章上面有个词是chemotherapy,是讲化疗的,整篇也都是在讲化疗病人的饮食嘛什么的……所以,翻译出来的话我觉得还是‘糖类’更好。”
女生若有所思,质疑道:“唔,是这样吗?我怎么觉得不是。”
“没关系,等下我们全部翻译完了再顺一遍?感觉还是要看看整体意思呢,这种医学报告的单词啊语法啊还挺绕的。”
“哎,对呀……这家的千字给的蛮高的,5000字的稿子能赚500块呢!冬天就不用找我妈要钱买新棉鞋啦,她天天在家里绣十字绣眼睛都不好了。”
陈之夏替她感到欣慰:“那太好了呀。”
前方桌面又传来细微的震动。
陈之夏这回没分散注意力,提起了笔,唰唰唰地整理起了笔记,把类似刚才那种不确定的单词句子一个个画了圈。
“说起来,陈之夏,我听说你男朋友很有钱诶,我们才上大学,他已经事业有成了呢!”女生笑眯眯地说,“好羡慕你啊,你们感情那么好,他应该有在养你吧,你还要和我们一起兼职做笔译呀?我要是你,直接花他的不就好了吗。”
这段时间,陈之夏没少听过别人这样的话。
“你老实告诉我哦,上周我们接的游戏公司的稿子,是不是他托关系给你找的?”女生神神秘秘地凑过来打探,“那家千字都快200啦……”
“……”
陈之夏张了张唇,才要开口。
“——哎呀!”
女生突然又惊叫了一声,紧接着手机就掉入了陈之夏的怀中,“对、对不起……我我我拿错了,我还以为是我的……”
昨晚江嘲就回了她消息。
他把她发给他的其中一张又发了遍给她。
图片上的模特儿身材很好,云朵一样的白色蕾丝花边儿,布料稀薄,基本只可隐隐包裹住三点。
关键是,还是开裆的。
!!!!
她昨晚怎么没注意?还以为这种内衣只有样式性感一点,大胆一点,怎么连那种地方都会设计一下啊。
2013年10月25日 23:47
【下周我回来,穿给我看吗?】
她没回他。
早晨他又发来消息。
2013年10月26日 09:22
【?】
2013年10月26日 09:32
【被盗号了?】
还有几通未接来电。
都来自他。
基本上,这些。
都被邻座的女生看到了。
“我没有靠他诶,你是不是搞错了。”
陈之夏几乎都忘记了尴尬这回事儿,虽然她的心底已经非常非常尴尬了。
甚至为了掩饰自己,她还面不改色地把手机屏大方朝邻座女生的眼前扬了一扬,“你看,内衣都是我问好他款式,然后我自己买。”
“而且笔译的兼职,不是我跟大家一样平等争取来的吗?我们还是一起去面试的啊,”陈之夏还算平静温和,笑了一笑,“我也不知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就是……我认为,如果我们要一起做这个的话是不是首先要消除一下那些奇怪的想法?”
女生察觉到了她不动声色的愠恼,赶忙向她道歉:“不、不好意思啊,陈之夏,我、我我就是听大家都那么说所以……”
“我们还是先把这些做完吧,都分心了,”陈之夏不想再同她聊太多,“我刚想了一下,好像翻译成‘碳水化合物’更好点?”
“啊,嗯,你说……”
陈之夏徐徐解释了起来,顺手回了微信消息。
【不是本人。】
江嘲:……
/
戴思佳在乐队兼任贝斯手和副主唱,虽平日在宿舍时不时就能给大伙儿嚎两句,兴致来了再rock&roll一下,今日第一次见识到她在舞台上的魅力,还是让陈之夏颇感吃惊,直到结束都没尽兴。
从S大的混响教室出来,天都黑了。
伴着晚风,篮球场传来呼声阵阵,比刚他们这儿贝斯吉他架子鼓的一通乱响吵多了。
宋冬冬背起吉他,吊儿郎当地就来勾陈之夏的肩:“喂,吃过饭也算是朋友了吧,我加你微信怎么也不通过一下?嫌我头像不好看啊。”
“是嫌你的头不好看吧,你那脏辫儿多久没洗了?”戴思佳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别一天只知道跟女生搭讪行吗,照镜子看看自己吧你。”
“我说戴思佳,你总拆我台干什么,”宋冬冬没好气,“怎么我一跟你舍友说话你就来插嘴,交个朋友都不行?”
“交什么朋友,她不知道你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你什么货色吗,”戴思佳遥遥地往远处篮球场那边一指,“人家男朋友在那儿呢,你过去当着人男朋友面儿找她要啊。”
说完拉着陈之夏就走:“走走走——赶紧的!少和他废话。”
戴思佳的话尖锐,宋冬冬疯狂在原地跳脚,脏话都骂出来了,陈之夏回头瞧了眼,忍不住问:“你们不是朋友吗?”
“扯淡!顶多算个乐队同事,要不是我前男友去国外上学没空搞乐队了,哪里轮得到他啊,”戴思佳说,“我跟你说,他可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你离他远点,微信不许加!”
听到这描述,陈之夏不禁莞尔一笑。
戴思佳以为她没把自己的话放心上,有了脾气:“笑什么呢,跟你说话呢。”
“没有呀,”陈之夏还是笑弯了眼角,“就是……我上高中的时候,我朋友也这么跟我形容过我男朋友。”
戴思佳没反应过来:“啊?怎么形容的?”
陈之夏回忆起冯雪妍那时的口气:“就,也说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啦。”
戴思佳也笑了起来:“我靠!真的假的。”
星斗如云,北京的十月底,夜空像是块儿墨色的丝绸。
晚风吹来阵阵温柔,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呼喊。
偌大的篮球场,灯光火一般辉煌。
数道迅疾如闪电的人影儿跃动在三分线内外,球鞋不断摩擦地面,交织着男生女生的呼喊,里外三层人头攒动,挤都挤不进去。
戴思佳拽着陈之夏好不容易找了位置站定。
眼见一道身影从她们面前跳跃而起,扣了一个无比漂亮的篮。
“嘭——”的一声。
仿佛在谁心上狠狠开了一枪。
“江嘲!”
“江嘲——”
“啊啊啊啊!是理学院的江嘲!!”
“开学这么久了第一次在学校里看到他!!!”
“我逃了晚课来的,你说呢——”
黑色球衣上那个银光灰的“9”明晃晃跃入众人的眼底,风一般地飞驰而过,高挑又耀眼。
江嘲。
江嘲。
一年之后,还是江嘲。
无论是谁都无法从他的身上移开视线。
戴思佳虽见过他,此刻也忍不住发出了感叹:“比别说,单看脸……确实不像个好东西啊。”
打了好一会儿,空气中跃动着的都是荷尔蒙。
球场其余人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还是不服气,再次使出浑身解数,仍气势汹汹地要朝他防守包围过来。
江嘲却是径直下了场,到一旁去喝水。
“江嘲——再来啊!”
“我没想到他这么能打,再来!再来!”
“江嘲!”
“啊啊啊啊江嘲——”
“江嘲,来我们篮球校队吗!”
呼声热烈,他依然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
淋漓一番过后,发丝儿上都沾了些许的潮意,薄汗沥在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手臂薄肌紧致,周身线条遒劲。
他半仰起头喝水,喉结有节律地起伏。
没得到回应,球场上便渐渐适可而止。
一如既往,别人打球就只是打球。
他好像是在发泄情绪。
这种感觉随着这一年加持在他身上的变化,如今变得更加强烈了点。
他有心事。
总是有心事。
“你去恩恩爱爱吧,我走啦,”戴思佳算是送佛送到西了,拍了拍陈之夏,“正好,我骂宋冬冬还没骂够呢,等会儿我得再——”
话音未落,四面人群还没散开。
就看到了梁丹妮。
陈之夏跟着一愣,也看到了。
“——江嘲。”
梁丹妮直接走上前,叫了他的名字。
江嘲慢悠悠找了地方坐下。
听到有人唤他,微微抬起了眸。
“我上周,”梁丹妮开门见山,“加了你的微信。”
逆着灼眼的灯光,江嘲不自觉眯起了眼。
“你还没有通过我。”
她说。
江嘲长腿懒懒抻开,胳膊搭住了身后的椅背。
他唇上咬了根没点的烟,打量着面前凌厉高挑的短发女孩儿。
“你是?”
“去年我们在理科竞赛上见过,我是北京十四中的梁丹妮,你们港城崇礼高中和我们学校都进了决赛。”
“是吗。”
江嘲没什么印象。
“最后的车轮战我们面对面抢过题,我输给了你,结束后主持人老师采访,我那时就站在你的右手边,”梁丹妮事无巨细地说,“还有上上周,国庆放假那会儿,你来见FEVA的执行官,那天我就在我爸爸的办公室。”
江嘲居然每一件都想不起来,只若有所思地点头,“哦。”
“我们……见过的。”
梁丹妮看着他,说。
稍稍抬眸的瞬间,江嘲的目光一顿,注意到了不远那道纤细的身影。
“但我的确不认识你,”
他于是起身,对她笑了笑,“我没印象了,不好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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