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死自己的夫人......
在最讲究伦理道义的众神面前,说他有杀妻之罪,就像戳着他的脊梁骨说他罪大恶极,枉为天神。
此言一出,李靖脸色惨白,顿时僵在原地。
“母亲心善,为母慈悲,只是想维护自己的孩子,她又有何错。”
“哪吒当初才是为护陈塘关安危而死,可你是非不分,砸了哪吒法庙,将母亲逼至绝路。她本是肉体凡胎,你破了我的禁制,反噬伤了她,她已是心灰意冷之际,才会重伤而死。”
金吒紧握双拳,说到此处,眼中已是一片怒意。
他曾经那么维护自己的父亲,可是李靖薄情寡义,懦弱无能,先杀死了他的弟弟,又想这样逼死他的母亲。
他是曾想忠,想孝,想义。
可是,家已覆灭,人已离去,是他的父亲,亲手将一切都毁了。
忠义孝顺,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他的愚昧不堪,甚至成了造成这一恶果的帮凶。
“你害死母亲,枉为人夫。”他一字一句,哪里还能看到半分对亲人的眷恋之情,“你逼迫哪吒,枉为人父。”
“可你如今还能在天庭任托塔李天王之位,又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句句戳中李靖的心,字字刻入李靖的骨。
李靖的脸色已是煞白僵硬,他任托塔李天王......
他不由得向表面一派宁静的云层间看去,那里仍有无数双眼睛在窥看着,他一生所求仙途,度厄真人不愿给他,好在最终得燃灯道人指引,点化成仙。
可是成了仙又如何?
三个儿子早已在他的锦片前程里撒满刀尖,每一步都是鲜血淋漓,遭人唾弃,金吒表面温和却尽是疏离,木吒一去南海再不归家,哪吒.....
他在天不得昊天玉帝重用,不得同僚尊重,明面上哪吒由他调用,实际却是他需得攀附自己这个逆子。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的笑话,看他做小伏低,看他举步维艰,看他众叛亲离......
即便到此刻,他还要求得哪吒原谅,因他被这东海龙女下了禁术,梦魇千年未得一日安宁,痛不欲生。
他们毁尽了他的仙途。
如今,还以此来讽刺他。
“你...你们......”
李靖脸色难看至极,想狠狠看一眼敖泠,又碍于哪吒的脸色不敢看,最终掐紧了手中的玲珑宝塔,企图维护着最后的尊严,转身离开。
敖泠一直躺在哪吒怀里,她心口的疼痛总算缓了一些,听他们说完这些话,心中也忍不住苦涩起来。
说不出为谁苦。
她只得喃喃问哪吒:“你的母亲......她......”
哪吒搂紧了她的腰,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轻声回应她:“母亲一生凄苦,但好在晚年已释然了这些往事。”
敖泠一愣,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微微仰着头去瞧他。
哪吒也低头看她,不过目色疲惫,却想到了那一段往事......
金吒骗了李靖,不过是为了要李靖愧疚,要其永远背负杀妻之骂名,永远不能翻身。
其实,母亲当年并没有重伤离世。
当年他的法庙被毁,敖泠为他报仇却一去不回,心如死灰的母亲独身一人离开了陈塘关,后回了娘家,闭门不出。
甚至连他都被金吒骗了很久,只因金吒想借此来报复李靖,没有透露给任何人此事。
后来,他还是探查到了母亲的踪迹,彼时封神之战早已结束,已经苍老年迈的母亲却目光依旧温柔,让他不要再怪其他人了。
“原本我已重伤不治,心灰意冷至此,也想就此一了百了。”母亲看着跪在地上的他,轻声缓缓,“但是金吒跪在地上求了我无数日夜,他也说要为我报仇,为你报仇......他原本就是最顾念感情的,你也不要怪他,哪吒。”
“伤你的说到底是我与你父亲,生你来世间,却对你未尽养育之责。”
哪吒未吭一声,那时的他仍旧未原谅整个李家。
但他提到,可以为母亲寻一条修仙求圣的路,渡她修为,佑她往后一生平安。
“你们过得好,我便算是无憾了。”殷夫人却摇摇头,笑得依旧温和,“金吒也与我说过此事,但我亦拒绝了他的好意。我早已看开,这一世过得凄苦,不愿再回想......下辈子,不想再这样累了。”
人到晚年,殷夫人是真的看开了一切。
所求不过是来世平平淡淡,再也不必经历夫妻离心,幼子离世之苦。
哪吒却愣住了。
“于我而言,做凡人一世短暂,却也短痛。”殷夫人将他扶了起来,她一向是温柔的人,温柔对他嘱咐,“你的人生却还很漫长,切莫让仇恨执念蒙蔽双眼,哪吒......”
那时,他的神色却蓦然变得迷茫起来。
他在那一刻想到了敖泠,她说她这一生颠沛离苦,皆是幻梦,她痛苦至极心如死灰。
她想解脱。
“李靖无义,但金吒木吒依旧是你的家人,是我们的家人。”母亲是这样说的。
再后来,已经年迈的母亲在他们三个孩子面前安然离世,寿终正寝。
他们三个人跪在母亲面前,沉默一室,又各自离去,可有些心境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
海浪潮声,敖泠看见远处依稀的身影已经往此处而来。遥遥东海,如今近在咫尺,亲人明明就在身边,却像有一道天堑相隔。
哪吒低头看她,想掩住她的脸,免得她触景伤情:“我们回家。”
他的声音极轻,似乎没什么气力。
敖泠总算发现不对,从他怀中退开。她才站定,哪吒整个人就脱了力,几乎要栽到她身上。
金吒也看向哪吒,本想伸手去拉他一把,却见他微微避开,不由得神色复杂万分。
心魔已生,哪吒强入迷障救下敖泠,定遭了极强的反噬。
而且他果然猜中了,这个弟弟是真的敢反上天去。今日若非他与木吒拦下,一柄火尖枪都快直指李靖了。
若哪吒真反了,天庭恐怕不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
这本是天庭特意给东海的下马威。
昔日敖沿挑衅天庭威严,如今天庭欲杀敖泠,为的便是以儆效尤。
故意设下迷阵,也是要告诉整个龙族,纵然东海幻术高深,天庭也一样能用迷阵杀人。
怀璧其罪,东海越是以幻术立命于世,天庭便越要抹杀这份傲气,势必要十万里海域彻底俯首称臣。
哪吒一身血衣,眼中的火光灼热不灭,翻涌的三昧真火开始向四周蔓延,几乎要失去理智。
他自己将敖泠推开了,火尖枪伫在地上,他死死攥紧枪柄,才堪堪稳住身形。
“哪吒。”久未出声的木吒开口了,“不如随我去一趟南海,或许观音大士能想办法为你化解。”
“不必。”他紧咬牙关,不愿接受木吒的好意,可喉间忍不住咳出口血来。
敖泠急忙去要扶她,可她的手才触到他的发梢,灼烈的三昧真火就烫过她的肌肤。
那真的是深入骨髓的尖锐疼痛,灼烧的痛意漫过四肢百骸,可她强忍着没吭声。
哪吒又撑着往后退了两步,这次冷着声想斥退她。
“别碰我!”
“你去南海吧。”她满目焦急,“心魔不是那么好控制的,佛门或许有办法。”
哪吒微一错愕,凝视着她含着关切的眸子:“你知道了?”
他自以为自己瞒得很好。
可敖泠早就看出来了,何况清晨走得那么急,不是唯恐伤了她,还能是什么。
她还没说话,敖丙已经走至他们面前。
“阿泠,我有话对你说。”
第56章 无路可行
“李哪吒心口有一颗定魂珠, 那本是你的法宝,如今为他所用,却是暴殄天物。”
“你这是何意?”敖泠蹙眉冷然, 去看逆在光下的敖丙。
映照在浪峰上的霞光犹如一片片燃烧的火焰,点燃了他的衣袖, 可他偏偏清润如水, 丝毫不受霞辉影响。
他与哪吒像两个极端。
“定魂珠能造出无上幻境, 亦能止无穷梦魇。”敖丙转过身去看她,“他本不会受心魔之苦,是他自己不会运转定魂珠, 才遭此劫难。”
海声晃荡如歌,潮起潮落,扰人心神。
敖泠向远处看去,已是空无一人。
哪吒方才被心魔反噬, 昏厥过去。她趁金吒木吒心神大乱之时窥探了他们心神, 已知晓他们是哪吒的兄长,对哪吒并无恶意, 就由着他们将他带走了。
她也不小心触碰到了三昧真火反噬的烈焰,便痛彻入骨。
哪吒该有多痛呢?
“你有办法救他。”她笃定道。
这次敖丙沉默了很久,眼中的情绪交织,逆光之下,她却难明其中的深意。
“阿泠,如果你恢复记忆,尚可救他, 你愿意么?”
“愿意。”她回答地很干脆。
敖丙强撑的几分笑意僵在嘴角, 他喃喃道:“你不是害怕.....”
他读了她的心,知道她有多惊惧那些往事。
那些过往肮脏不堪, 曾经磨灭了她眼中的神采,将她逼得泣血哀鸣,走火入魔。
人心中总归会有好奇,她也会好奇从前,可只要不再亲眼所见,至少能保留一分宽慰。
就连他,心中也还有一丝龌龊的心思,盼望着她不要恢复记忆,这样对他的怨气还能少一些。
“敖丙。”这次她喊得是他的名字,“你难道没从我心中看到,我与哪吒的过往吗?”
她指的是在山谷中相伴而生的岁月。
敖丙的脸色白了几分。海族久居海底不见阳光,都是肤白盛雪的,如今却更显得他面色凄凉。
他自然看到了,是哪吒将她养大的,是哪吒陪了她这么久。
“在我有记忆的十五年人生里,他的存在早已不可磨灭,这是谁也比不得的。”敖泠看着他,“我可以为了他放下过去,也可以为了他拾起过去。不管过往的真相有多残酷,只要是为了他都可以。”
待她的话说完,敖丙的脸色已是惨白一片。
“你的十五年......”
一千多年前,东海之中敖泠的十五年,尽是虚伪与绝望。一千多年后,哪吒为她送来的十五年,却尽是温暖与期盼。
琉璃色的眼眸中尽是痛苦与懊悔,最后化作一片释然的妥协。
他轻声说了句好。
“你能寻到可以与之相伴一生的人,哥哥为你高兴。”
一声哥哥,所有往事在他心中尘埃落定。
纵然李哪吒当年血洗东海,与龙族之仇不共戴天,他自己也曾死于他手......可只要是她欢喜,他又能如何说呢?
作为她的亲人,她的哥哥,即便敖泠不认他,但他依旧心知他亏欠了她良多。
“定魂珠是你的法宝,唯有你会使用......若你恢复记忆,或许还能替他寻到转机。”
李哪吒如今去了南海,可是心魔终归是心中的劫,敖丙从一早就看出来,此劫只有敖泠能助其渡过。
解铃还须系铃人。
“有人助你重生,用的是一块龙骨一片龙鳞。但那人并不知除此之外,还需在海藏玄洞深处渡过龙泉眼,方能铸塑龙灵,得成真龙。”
龙族上古湿生,便是由龙泉眼而生。
昔日母族式微,雌龙便会被拖入玄洞之中,被迫与雄龙交/配。
这是龙族不为人知的秘密。他也是后来才知道,只有在那处才能育生龙灵。
敖丙神色复杂,她也曾被拖入玄洞之中。
只是因当时敖广一心要取定魂珠,她又年纪尚幼,才算是逃过一劫。可给她造成的伤痛,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敖泠点点头,在听见这个地方时,心中不由得漫上痛意,却没有表露:“那现在就去吧。”
“此去便无回头路了。”敖丙提醒她,“若记起来,也许真会带给你痛苦......”
她脚步不停,一步步走向海岸。
她的声音又轻又坚定。
“我要救他。”
......
南海普陀山中,烈焰方才燃过,便被玉净瓶中的露水所化。
润物无声,燎火又起。
哪吒咳出一口血,方才醒来,便强撑着不愿再躺下。
“敖泠呢?”
木吒垂目不语,只是盘坐于蒲团上看着他。
“让我走。”哪吒已不耐烦,“她还在东海,我不能丢下她一人。”
木吒瞧着他的样子,总算叹了一声:“你急火攻心,丧失理智,就算去寻了她,不也是在伤害她?”
可哪吒脊背挺直,死死按在床沿,挣扎起身,是不肯退步的意思。
木吒双手合十,看穿了他的心思:“你不是要去找她。”
“......”
哪吒如今伤着,受心魔控制,断然不会去找敖泠的。
只是不愿意在他面前,不愿意在他们这些所谓亲人面前而已。
“千年百态,你却一如当年。怨恨难消,煞气深重。”木吒一时心中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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