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绫,敖丙,年年不见了!”突然黎生惊慌的声音从楼梯处传来。
敖丙的话被打断,顿了一下,神色复杂地与敖泠对视一眼,并行去了楼梯处。
黎生说敖年年被敖丙训斥了一句,心情有些低落,吃完饭就回房间休息了。
她瞧着年年看上去都快哭了,就回房里拿了些零嘴要去分享,谁知就是这么一个转身的功夫,原先还好好坐在房内的人就没了。
敖丙拧起一双俊秀的眉,微微运起灵气,少顷神色微变。
“怎么了?”敖泠看出了不对来。
他面色凝重:“我在她身上种了追踪咒,竟失效了。”
不是自己跑出去玩了。
敖年年虽修炼了三百年,但远不如敖泠天资卓越,又是被敖泯宠大的,怎么也不可能冲破咒术。
敖丙略一沉吟,捏住了一枚龙族的飞灵笺,催动灵力,信笺向东海疾驰而去。
敖泠站在长廊前,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天穹阴云密布,不时有几道蕴紫的闪电划过,令人胆颤心惊,她侧耳去听,甚至能听到云间轰鸣不断的雷鸣。
“要下雨了。”黎生也凑过去看。
有什么思绪从敖丙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皱眉沉声:“不是东海降的雨。”
他想起来,答应敖沿的请求时,敖沿正埋头在批司雨簿,他不经意瞥了一眼,竟记了下来。
陈塘关近日并没有大雨。
况且这雨蹊跷又骇人,十有八九是有龙族失控无意布下的。
可能是年年是遇到危险了。
“走吧,先去查探一番。”敖泠已看出来敖丙心中的焦急,率先提起裙摆往客栈外走去。
出乎意料的是,雨本身就是从东海的方向开始下的,众人飞身而去,已见乌云沉霾,形似一条巨龙张着血盆大口,盘旋空中。
敖泠又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按耐住心中的怔忪,她努力保持着冷静。
雾气笼罩海面,泛着浓墨般诡谲的光晕,潮声吞没在嘈杂轰鸣的雨点下,海天交际线早已模糊不清。整个海域似乎都陷入了死气沉沉的阴霾雾团中。
敖丙面色严峻,才放出一缕灵识去探,下一刻如玉的脸庞就白了几分。
“是天庭出手了。”他喃喃道。
敖泠不明所以,心在砰砰直跳:“天庭要做什么?”
他神色复杂,目光凝在她身上,心中有几分迟疑,最终抿着唇,唤得却是黎生。
“你带阿泠离开这里。”
黎生被点了名,也有些讶然,瞪着眼睛想问为什么,却被敖丙眼中的厉色震慑。
她去拉敖泠的袖子,喏喏道:“那我们走吧。”
敖泠顿了一下,本是不想走的。可瞧着他一脸严肃,又怕随意掺和坏了事,最终试探了一句:“是与我有关?”
他艰难点头。
或许是与她有关,他不敢确认。但敖泠呆在这里只会更危险。
东海龙族雌龙稀少,如今现世的只有她与敖年年,本是同宗灵力,又身形相似。
若他猜得没错,许是天庭已经发现她的踪迹了,错把年年当作她了。
“你留在这里或许会生变,还是离开吧。”他担心她不听劝,又加了一句。
敖泠垂下眸子,沉吟片刻,最终抿着唇要离开。
可是天庭并非好糊弄的,雾气弥漫泛滥,不过他们说话的这一会工夫便已席卷而来。
他们已经退无可退了。
有谁在混乱中拉住了她的手,将她带进怀里,声音冷冽却含了一丝慌乱。
“敖宝儿,别看,别说话。”
清幽的莲香隐入迷雾中,她方有一丝错愕,就发现那个温暖的怀抱似乎成了错觉,周围只剩下她孤身一人。
第55章 硝烟平寂
她在迷雾中迷失了方向, 停滞浓沉的雾气卷过周身,寒意从尾椎骨涌上来,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什么也看不清。
只有潮声滔天, 一声比一声响,振聋发聩。
敖泠心中生出一丝烦躁, 正想捏诀阻绝这嘈杂的声音, 就见雾气渐渐消散, 露出一碧万顷的大海来。
有一个身着海青龙袍,头缀琉璃贝珠的威严老者背手而来,浑浊的龙眼里满是笑意, 看她的神色极为宠溺。
“敖宝儿,你去哪儿了?”
她却一怔,心中泛起钝痛。
这个称呼由哪吒说出来并没让她觉得有什么不对,可由这样阴森嘶哑的声音来说, 却让她凉意从头至脚蔓延, 不觉往后退了一步。
方才有人告诫过她。
别看,别说话。
她还记着, 即使恐惧蔓延在心间,还是强忍着闭上了眼睛。
可是那犹如附骨之疽的声音仍然在耳畔回响,一声近过一声,明明是含着笑意的话,却让她不寒而栗。
“敖宝儿,你离开东海都多久了?该回来了......贪恋人间,生了妄欲, 可是东海重罪。”
最后一句话几乎贴在了她耳边, 寒声枯骨一般:“也该去见见你的哥哥敖泯了。”
她猛地睁开眼,嘴唇发颤, 脸色煞白。
形如枯木的手攥紧了她的手腕,腕骨传来碾碎般的疼痛,她怎么也挣脱不开。
“我问你。”那人浑浊的眼中再无暖色,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是不是你杀了敖泯?”
敖泠已经吓到失语,深重的惶恐压得她心口抽疼,微张着嘴,不住摇头。
“不是你?那你杀了谁?”一声冷笑在她耳边响起,他的声音浸润着彻骨寒意。
她急于反驳,终于忍不住开口:“我谁也没杀。”
“不。”
他眼中暗波流动,声音变得呕哑难听起来,似乎咯了一口血在嗓子间不上不下:“你杀了我,还杀了敖泯。”
笃定又讥讽的语气,似乎已经给她定了罪。猩红血迹顺着海青色的龙袍往上爬,他的面容越发清晰却诡异。
敖泠知道,她从前一定认识他。
是谁?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心口的疼已经从钝痛变得犹如刀割,她颤着声:“我没有杀,我没有......”
“谁能证明呢?东海大丧,五太子敖泯指认的就是你,是你弑父弑兄,大逆不道,其罪当诛。”
“不,我没有.....”疼痛叫她难以呼吸,像是被人狠狠遏制在地,难以动半步,但她厉声反驳,“就算杀了,肯定也是你们该死!”
面前的人盛怒无比,逐渐化身成一条硕大的龙,地动山摇,阴翳将她笼罩,她忍不住往后倒去。
“你如此悖逆不轨,逆天而行,不如就跟着他们一起死。”
龙身游窜天际,遮天蔽日,发出嗬嗬的诡异笑声,令人头皮发麻。
什么?
她眼神中露出一丝迷茫来,四周的模样在不停地变幻。
乌云犹如鬼魅压境,巨浪滔天,有百姓的哀鸣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鳞次栉比的房屋被巨浪冲垮,无辜的百姓被卷入海中,顷刻间没了声息。她想去拽住什么,可摸到的只有一场空。
似乎有人在她身前,细数她的昭昭罪行。
“东海叛徒敖泠,私与李哪吒大闹东海,杀害兄长,意图弑父。又不顾天规,私为陈塘关降雨,桩桩件件何顾天庭与龙宫?”
“如此重逆无道罔顾伦常之辈,违反天纲天则,亦违反了龙宫宫律,由我东海龙宫看押,不日定罪。”
迷雾中蓦地有人死死按住了她,逼她跪在地上,锁链加身。
她挣扎着要起身,身上的法器灵宝皆在震颤抵抗。
“我没有!”她没有罪,她何罪之有?
兵刃交加,振聋发聩的轰鸣声越来越大,迷雾里呛入肺腑的浓烟让她几乎窒息。
一幕幕从未见过的场景在扭曲变幻,逼得她快要崩溃,声嘶力竭。
幽深海底烈焰莹莹,入目赤红,蔚蓝海水染上血色,随着海浪掀起一阵血雾。
少年手执短刃,削肉剜骨,鲜血如惊雨直下,在空中划过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线。
东海的丧钟一声高过一声,肃穆威严的声音直要击溃她的耳膜。
“敖泠,你犯东海杀劫,本该身死偿还,此番可认罪?”
空寂渺然的声音了无感情,不断控诉指认着她,让她心中真的恍惚生出一股死念来。
是她真的有罪么?
“我......”
忽而一抹鲜亮的红绸穿过云雾,在她眼前抖落成画,卷上禁锢住她的锁链。
有人在惊呼三太子。
熟悉的声音穿透了云间,清冽又锋锐,他厉声恨言:“若天庭非要逼我,我便反了这天庭!”
“谁若拦我,我便杀谁!”
“李靖,你不顾与燃灯的约定,我先杀了你!”
她什么也看不清,心口的疼痛令她几乎晕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喧嚣渐止,静得只能听到她自己艰难的呼吸声,连带着身后压着她手臂的天兵也松开了手。
有人拨开云雾,一柄紫焰火尖枪凛冽无比,卷起尘埃破晓。
哪吒鲜亮的红袍染了暗色,明明血浓如墨,满头满脸皆是血,可眼中的三昧真火熊熊燃烧,涤烬世间污祟。
他伸出手来抱她,温暖炽热的怀抱熨帖了她惊慌失措的心。
“都结束了。”清朗的声音有一丝颤,可却那么坚定,“我们回家吧。”
家......
她被迷雾中的瘴气搅得灵识不清,头疼欲裂:“我的家是......”
她还有家么?
哪吒将下巴搁在她的发顶,顿了一会,嘴唇微动:“阿绫,我们的家,还记得么?”
“......”
迷雾渐渐退去,海岸线笼罩了一层辉光,她抬眼看去,云层间若隐若现的尽是手持兵刃的天兵天将,此刻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她忍不住往哪吒怀里缩了缩。
哪吒捂住了她的眼睛。
枕在他的胸膛间,她恍惚想起来,她的家在三千里往西,是一处漫野飞花的山谷。
是她和哪吒的家。
所有硝烟最终平寂,天兵尚未动作,有人来了结了这场仇怨。
南海修行的惠岸行者木吒御风而来,奉观世音之命带来佛门口谕,与之同行的还有文殊菩萨座下的大弟子,如今已身在灵山如来佛祖之处任职为前部护法的金吒。
两人皆是佛门贵子,携的是西天佛门之令,无人能拦。
“诸余罪中,杀罪最重;诸功德中,不杀第一。冤深似海恨难平,可昔日东海龙王早已力证敖泠无罪,天庭何必赶尽杀绝?”
昊天圣人肉身成圣,三千劫始证金仙,又超过亿劫,始证玉帝,早已超脱三界外,无心亦无情。
天纲天则已定,不容任何人置喙,可佛门如今势重,天庭即便有抗衡之心,也终究心有余力不足。
天庭最终撤了兵,向西天允诺再不追究。
大雾散去,敖泠看见了不远处的敖丙一行人,除却他,还有黎生和昏迷的年年。还有.....一个如密境中一样身着龙袍的青年。
那身龙袍像是她的噩梦,她的心颤了一颤,后怕让她忍不住搂紧了哪吒,似乎这样才能给她一点慰籍。
海面已经平静下来,碧海晴空,可手持玲珑宝塔的李天王却尚在云端,并未离去。
他飞身而下,面对着三位昔日的儿子,痛心怒吼,几乎崩溃:“我没有害她!是天庭发现了她的踪迹,与我何干?”
玲珑宝塔迸发着七转流彩的光,明明耀眼夺目,流转着温润的光晕,却是杀人利器。
“哪吒,你教唆金吒木吒忤逆我,为子如此,大逆不道,我今日便收你进宝塔,叫你好生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金吒拦在了李靖身前,语气平静:“释迦牟尼尊者已授下密令,玲珑宝塔与佛有缘,让哪吒认塔为父。你与哪吒再无父子干系,何来大逆不道之罪。”
“那我以塔镇压他又如何?”
金吒一刻也没迟疑,看他的眼神也尽是疏离:“不是不可,但因果未成,你要自行承受其反噬。”
哪吒嗤笑一声,犹自抱着敖泠就要离开,连一句话也不肯多说。
李靖脸色难看,众目睽睽之下,他不管不顾,只得又去拉二儿子木吒。
“你们是我的儿子...佛门禅修千年,千年间竟连一句话都不愿对为父说,难道这么久都不够了结当年的怨吗?!”话至最后,竟也有一丝哽噎。
木吒却看也没看他,神色坦然,双手合十:“施主,佛门修行,六根清净。我早已看开,也望施主莫要陷入执念。”
当年封神大战之后,普贤真人闭关远游,木吒学成,肉身成圣,却再没有回过李家。
后佛门兴起,他拜在南海之下苦修,再不问红尘之事。李靖寻了他无数回,可他依旧坚决,昔日在总兵府立下的誓言,不愿再变。
“逆子,都是逆子......”李靖往后推开几步,已有了些癫狂,“我有何错?!我所作一切都是护陈塘关安危,可你们这些孽障,却如此待我!”
他笑声癫狂,笑里又带着痛,嘶声力竭。
“父亲。”金吒垂眼看他,抿着唇沉声道,“你还记得,当年母亲被你逼死之事么?”
如今只有金吒愿意开这个口喊他父亲,可说出来的话却冰冷无比。这样犀利,并没有留任何情面,就给他定了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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