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泠点了点头,察觉了他眼中确实没有恶意,思忖一番,缓缓收下了手中的双刺。
可敖丙看见她手腕上的银链晃来晃去,还缀了朵皎洁的小银莲,只觉得心烦意乱。
“当年我赠你的手链,你可还戴着?”
敖泠已是重生过一回的人,哪里会留着什么手链,她根本不知道这回事,手上的链子都是哪吒送给她的。
“没有。”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她很坦诚。
敖丙握紧了拳,最后什么也没说,而是将敖年年唤了来。
他想告诉敖泠这是她的小侄女,是敖沿的女儿。如今东海清平,敖沿不是薄待女儿之人,新生的小公主被养得极好,万千宠爱于一身。
可他想到她当年所受的苦楚,又一个字说不出来。
最后他憋红了脸,指着敖年年:“阿泠,这是你堂妹年年。”
敖年年也涨红了脸,面色古怪,又不敢在三伯面前放肆,喏喏喊了一声:“......堂姐好。”
敖泠垂下头,这一次她沉默了很久,才轻声回了句知道了。指尖一翻,禁锢住敖年年的乾坤圈就飞回她自己手腕间。
敖丙脸色却更不好了。
李哪吒将自己的法器都给了她。
“我不想回东海。”敖泠仍是语气淡淡,“以后你们也不必找我了,亲人久别非亲,我过得很好,就此别过吧。”
敖泠不再看他们,而是安抚着快要忍不住开口的黎生,牵住她的手要离开。
“阿泠!”敖丙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坚决。
她明明失了记忆,为什么会又一次选择离开,难道就对东海这么厌恶吗?
敖泠一步也没有顿,敖年年瞧着敖丙神色悲恸,突然醍醐灌顶,上前抓住了敖泠的手。
“你干嘛!”率先有动作的是黎生,她护犊子一样去护敖泠。
敖年年软着声音,低声细语:“堂姐,三...哥找了你很多年,好不容易亲人重逢,至少给我们一点团聚相叙的机会吧。”
敖泠闻之颦蹙,对着敖丙尚可以冷目相对,可这个姑娘温声软语的模样,让她有些不忍呵斥。
“求求你了,堂姐......”
“......”
她最终松了神色,侧过头将声音放得很淡:“也可以,但相聚之后,我与你们就再无瓜葛了。”
不管以后,至少现在是答应了。
敖年年面上一喜,忙去看敖丙,神色洋洋得意,像是在邀功。
敖丙也舒展了眉。
一行人就这样一起回了陈塘关内暂住的客栈。
黎生一路还在絮絮叨叨:“为什么要让他们跟着我们,他们莫名其妙冒出来,谁知道是好人坏人......”
好人坏人尚未可知,现在没有敌意以后也不一定没有。
但她有把握护住黎生,因此由着他们跟着,或许能知道更多事来。
她一身本领都是哪吒所教,浑身又是哪吒送她防身的法器,寻常人根本都近不了她的身。
发间的小银莲,腕上的小铃铛,甚至腰间的小玉牌,随着她步伐摇晃都在叮铃作响,晃得敖丙急火攻心,神色越来越差。
敖泠顿住脚步,瞥了他一眼:“华盖星君这是怎么了?”
他明明告诉她,他是她三哥哥,可是她却怎么也不愿意这样唤他。
一句华盖星君,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在他耳中怎么都显得凄苦讽刺。
当年她一定恨不得他死吧。
敖丙心知她是在试探他,有些无奈,只能不动声色地浅笑:“阿泠头上的发带做工精巧,两朵小银莲雕刻得栩栩如生,很是好看,不觉看入迷了。”
那发带上誊绣的都是阐教法咒,威力不同凡响。连点缀的小银莲都是用白泽兽的血润过的,有凝魂固气之效。
敖泠也笑,微微挑眉,眼尾的笑意却意味深长:“是李哪吒送的。”
他当然知道是李哪吒送的。
敖丙的笑意差点保持不住,唇角有一丝僵。
总算是临近客栈,敖泠依旧表现得与他很是生疏,却对敖年年还算友好。
他忍不住叹了一声,趁敖泠不注意,压低了声音去对敖年年密语:“在她面前表现好些,算你将功抵过。”
敖年年眼前一亮,笑逐颜开,忙不迭点头。
其实敖丙也极少回东海,一是因如今天庭当值,早已非是龙宫太子。
二是因千百年的岁月中,他常会回想起当年龙宫身死的那一刻。
在权势阴谋的漩涡下沦为棋子,最终破开重重幻境下的真相,却已让他对海底的龌龊心死麻木。
若非是敖年年贪玩偷跑出龙宫,敖沿又诸事缠身,他本不会来这一趟人间。
寻到龙王庙只是碰碰运气,谁晓得竟会遇见她。
不可置信,又是如此庆幸。
敖丙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的苦涩渐渐清明,化作决心。
她忘了一切,或许意味着他还能......
重新来过。
第53章 为何信他
这日, 灌江口的杨戬真君将手头的琐事处理完毕,斟了壶茶,又唤了哮天犬来。
“近日可去看过敖泠了?”
通体白色的威武细犬吠了一声, 白光乍过,化身为一个白衣俊秀的小少年。
只是此刻少年神色纠结, 最后坦率道:“看过了, 主人, 敖泠遇着华盖星君了。”
杨戬握着茶盏的手一顿,修长的手指捉着杯沿打了个转:“这......”
“还有东海的一位公主,从前没瞧见过, 现下几个人都一起在陈塘关内呢。”
杨戬这下揉了揉眉角,有些犯了难。
东海的公主没见过很正常,龙王敖沿少子嗣,好像就得了这么一位公主, 平时藏在龙宫里, 可以说是三界内见过真容的都没几位。
他烦恼的是另一桩事。
五年前,他与哪吒一同下界除妖, 发觉这个小师弟执念太深,已生了心魔,就快要压制不住。
一千多年的执念,并非一朝一夕生出的,也非一朝一夕能化解的。敖泠才凝魂不久,若是哪吒心魔反噬,走火入魔, 肯定非是这么一个小姑娘能承受的。
因此, 他劝哪吒先去历练心魔,再做打算。
本以为以哪吒的性子, 总得好说歹说一番,却不想哪吒同意得很爽快,只是拜托他略微照看敖泠一二。
想来是极在意她,生怕自己走火入魔时,失去理智会伤了她。
不过......
杨戬叹了一声,也颇有几分师兄对师弟终于开窍的欣慰。
他其实没什么能照看的,那小姑娘浑身灵宝法器,单拎出一件来都不得了。何况哪吒的乾坤圈都在她手上戴着,真有什么意外,哪吒一定第一时间感应到。
不夸张说,便是李靖来了,能将哪吒收进玲珑宝塔里,都不一定能动得了敖泠。
“敖泠对龙族之人是何表现?”杨戬放下玉杯,斟酌开口。
哮天犬挠了挠头:“我怕敖丙会发现,离得比较远。瞧着敖泠没什么异常......”
没什么异常,才是最大的异常。
杨戬更头疼了。
当年敖广在东海海域只手遮天,不顾人间百姓性命,海底深渊处也是乌烟瘴气。
这些龌龊事全被后来的儿子,如今的东海龙王敖沿毫不留情地揭露出来,就为了保一个敖泠。
故而料想,如今的东海是肯定会接纳敖泠的,但这要是哪吒知道了,定要气得再去闹一次东海。
当宝贝养了十多年的童养媳,若被当年薄待她的娘家带回去了,搁谁身上也不能舒坦。
杨戬踌躇再三,最终下了决定:“哮天,再与我走一趟吧。”
哮天犬心领神会,又化回犬形,便要领着杨戬去。
但杨戬仍是心事重重。这小弟妹本来就是龙族,如今要去劝她不与龙族来往也说不过去,可不劝的话,又担心哪吒心魔更深。
只叹昔年封神之争,截教三霄以混元金斗将玉虚十二仙困入九曲黄河阵中,削了三花,闭了五气。
如今无论是他的师父玉鼎真人,抑或是哪吒的师父太乙真人,都仍在闭关之中,不然尚且能助哪吒一臂之力。
哪吒如今自行去历练,又是个执拗性子,也不知何时能消除心魔。
这下龙族找上敖泠了,实在是怕扰了哪吒清修,不然他早该找哪吒自己去解决了。
风起穿云过,杨戬立于云端,心觉为师弟的婚姻大事操碎了心。
却见前头火气燎原,一人红衣飒飒,灿若朝霞熠熠。一头乌黑的发拢了束玉冠,垂下几缕发丝纷扬,额角与脸颊皆溅了血印,非但不艳,反而肃杀清贵。
“......”这不正是他一别五年的好师弟哪吒。
哪吒足踏风火轮,红袍与火焰相衬,紫焰火尖枪上还有一片猩红血痕,顺着枪尖往下滴,一直落到他手上,也没眨一下眼。
这怎么瞧着都没静下心,倒更像杀神了。
“师弟......”杨戬开口颇有些艰难,“你这是要向何处去?”
好师弟面色倒是如常,只是有丝不易察觉的窘迫,没回答杨戬的问题,反倒说起了其他:“方在下界杀了条修蛇,此物性狠,故降伏时血腥了些。”
这是在解释自己为何一身血迹。
杨戬仔细瞧他,这应当是不知道敖泠的事吧,他顺口又问:“如今心魔可有消退的迹象?”
提起这个,哪吒皱了皱眉,不算自然:“已经好多了。”
“真的?”
“......杨师兄是要去哪儿?”哪吒反问他。
杨戬正人君子,要瞒着哪吒本就有些过意不去,这下将他噎住了。
“你不是托我照拂小弟妹么,我正打算去看一趟。”他决定含糊答道。
哪吒沉默了一瞬,眼中的火焰蹿了又熄灭,似乎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这段时间劳烦师兄了。”哪吒垂眸,抿了抿唇,“如今我心魔已大好,今日便打算去寻她。”
杨戬几分迟疑,见他脸色差得很,本想劝他不要逞强,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她如今在陈塘关。”
哪吒嗯了一声,显然是知道。
“哪吒,你......”那看样子,哪吒应当是才杀了修蛇就晓得了这事,慌里慌张要去找敖泠,又被他撞破,才有一丝莫名的窘迫吧。
这个师弟......
错身而过,红袍飞扬,哮天犬看着哪吒远去的身影,不解发问:“主人,他这看着也不像心魔消除的样子,就让他一个人去么?”
杨戬揉了揉哮天犬的头,想开了:“小两口的事,外人干涉也没用,总得两个人自己去解决。”
小白细犬长相威武,神色懵懂,似懂非懂,嗷呜一声算是赞同了。
......
只可惜,杨戬高估了哪吒的脾气。
陈塘关内已是深夜,烛火彻明,将屋内照得明晃晃如白昼,敖泠才与敖丙说完话。
关了门,她犹自呼出一口气,再转回身去时,滚烫的灵气揽上腰肢,腰间一紧,天旋地转间已经被人摁在椅子上。
谁能有这样的能耐,破了她的结界,就这样轻而易举得近了她的身。
这股灵力太过熟悉,敖泠手间才祭出的法器光芒暗淡了下去,迟疑地对上了面前人的目光。
真的是他,算得上是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他没怎么变,又好似变了,清隽红衣染上烛火微光,一双浸在夜色中的深邃眼瞳直直盯着她,眼底酝酿着幽深的情绪。
“哥...”一句称呼没说完,哪吒已经捉出她握了琉璃刺的手。
他眼中晦暗不明,极力压抑着怒气与嫉妒,颇有风雨欲来时的模样。
她忍下翻涌的心绪,很不是滋味地喊了一声哪吒。
其实,她还想喊一句三太子看看他是什么反应呢。
眼中掩不住的欣喜与惊异让她有些慌乱,可一股气憋在心口偏是委屈。
一别五年,从来没见过他。如今倒好,轻轻巧巧出现在她面前。
哪吒轻笑了一声,笑容低转不明。
“哪吒?”他声音极淡,重复似漫不经心。
敖泠望向大开的窗户,料想此人是翻窗进来的,春寒料峭,寒风沿着窗户飘灌进来。
她不理会哪吒,又想起身,假装泰然自若地去关窗。
浓郁的莲香顺着风萦绕鼻腔,敖泠心中更酸,可哪吒的混天绫扣在她腰间,让她怎么也动弹不了。
他倒是没有动,只是眼中的火焰蹿动着,灼灼耀人。
“方才与那人在做什么呢?”
那人。
他懒得喊名字,指得便是敖丙。
他哪里真的放心得下敖泠,早就在她身上种下搜神诀,五年里不知来看过她多少回。
次次在深夜中哺血喂她,瞧着她的睡颜,看着她日渐好转的气色,心中又会想着为何她一直恢复不了记忆。
得知她到了陈塘关,心里盼望着她能想起来当年,又害怕她会想起龙宫往事。最后顾不得什么心魔,终于忍不住来找她。
可是一来就看见那该死的敖丙,与她月下对坐,落笔成字,偏写了“敖泠”两个字给她。
哪吒越想越气,眼里的火焰都快燃成实质。
敖泠瞧着他,沉默了很久,不明所以道:“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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