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她长大的十五年里,他已经学会了很多耐心。
他牵了她的手,陪着她去崖边吹风,等到她眼中渐渐恢复清明的时候,才耐着性子又问了她一遍怎么回事。
敖泠白皙的脸还有些微红,回想起方才傻兮兮的模样,一丝窘迫开始在心里蔓延。
正了正神色,因信中早已与他说过回花果山的原委,她便只说到今日的事。
“孙悟空云游四方,今日才回花果山,他在途中结识了许多妖王,便想一起结拜为兄弟。有人相邀于我,盛情难却,便同他们一起结拜了。”她没特意说牛魔王的事,晓得哪吒的性子,若他知道了定不会善罢甘休。
敖泠想的是,孙悟空得了五个兄弟,若日后他真闯下什么祸端,至少能有人帮衬着。
倘若这些妖王真有点能耐,能靠得住的话。
可哪吒皱着眉,还是抓住了关键点:“谁叫你一起的?”
他其实更想说,究竟是谁欺负了你。
她沉默了一会,最终轻着声道:“昊天玉帝为你我赐婚,却讽刺我是凡间孤女。哪吒,如今我便不是了。”
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脑海里似乎有什么轰地一声炸开,让他呼吸一滞。
很久以后,他才反应过来,愧疚与懊恼一丝丝漫上心口:“......是我考虑不周。”
他从没有在意过这些,是东海的公主也好,是蛟精也罢,对他来说,她就是她。
她是他的珍宝,是深藏心中的人。
可他却不曾想到,原来别人已经在看轻她。
但凭什么看轻她。
敖泠抿着唇摇了摇头。
“与你无关,你很好。”
感觉话有点说重了。她本来不想说的,其实真没有那么在意。
龙族公主的身份与她而言都是可有可无,怎么又会在意这些虚无的称号。只是她或许真会欠下孙悟空的,还是早些打点的好。
哪吒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她环着他的脊背略略松了口气。
好歹算是哄过去了。
清晨之时,他们已说了一夜话,哪吒看了看天色,这才不情愿地回了天庭。
敖泠一个人在崖边目送他离开,思索了很久。
这段时间,她给哪吒寄了十一封信,都是些日常琐事,但每封信的内容她都刻意留心过。
可其中有三封信所言,哪吒却不知道。
信被人截走了。
她起身回了水帘洞边,孙悟空已从洞中起身,只是脸上的怒意与不快还未褪去,像是刚与谁打过一场架,眉眼中藏着深深戾气。
他侧目瞥见她,怒容消了,却是一怔愣。
敖泠不明所以。
孙悟空直勾勾盯着她,顿过半晌,那双眼睛似有精光:“我昨日睡过去,被幽冥界的小鬼卒勾了魂去,说我阳寿已尽。俺老孙天生地养的,阎王算什么东西,凭何管我?便捣了那破冥府,将生死簿上一干名字都划了。”
是真的。
她从他的眼中读了出来,心中不免一咯噔,晓得此事不能善了。
如今三界无不是天庭管辖之地。她能打好招呼,让孙悟空去东海取了如意金箍棒而不被人察觉,可他若惹了冥界,天庭一定会知道。
“我还找了你和黎生的名字。”孙悟空仍看着她,目光炯炯,“可是寻遍生死簿,只有黎生,根本没有你。”
“你真的叫阿绫么?”
第63章 西游番外六:心比天高
她没有回答孙悟空的问题。
就算回答了又如何, 叫阿绫也好,叫敖泠也罢,生死簿上都不会有她的名字。
她是伴生灵珠转生, 只因天道变故而来,本不该有投生的转机, 一命便是一命。
只是哪吒以归顺天命的代价相抵, 为她重塑了新生。
她唯有此一生。
不过这事她倒不是很在意, 左右她如今很惜命,到底是哪吒替她换来的命,但当初哪吒的命也是她给的就是了。
如孙悟空所说, 畏手畏脚也不一定能度过这道坎儿,她想的是......此事的发展比她原本打算的还要快。
不久后,果然不出她所料,天庭派了使臣而来。
敖泠不受天庭待见, 也不想看见天庭的人, 敛了气息在林间等着。
不过见只有一人到访时,她还是略微松了些气。
天庭此番是要招安孙悟空, 让他上天拜受仙禄。又是与昔年招安四海一样的手段,先给甜头,叫人做天庭的入幕之宾,既然做了,便受天规所限,由天庭摆布。
天威之下,何人能不向他天庭称臣, 何人敢不称臣。将人拘束此间, 若受天命还好,若违天命, 便是无边惩处。
看过了的招数,没新意,敖泠冷笑。
不过她本以为以孙悟空那自由洒脱的性子,是不愿意归安天庭的。却不想这小猴子到底年岁小,他没看穿天庭的意思,答应地很是爽快。
她都没机会和他说上一句话,他已是大笑着与仙者纵起云头,升在空霄之上。
敖泠无奈蹙起眉尖,她怎么算都觉得这小猴子才是最大的不定数,手中凝了一个搜神诀,想要送去孙悟空身边。
这是哪吒教她的咒术,与追踪符的效果类似,却更加隐蔽稳妥。
可她才抬起手,还未飞远的仙者忽地转过头来,略带深意地瞥了一眼她的方向。
那人目光如炬,只是往花果山看了一眼,却是一副了然于心的淡然模样。
他是故意看过来的,是天庭早已发觉她在花果山了。
敖泠眉间一冷,手间的法诀立刻熄下,原本还打算传信给哪吒的念头也绝了,她已经知道,再传信也不过是给天庭留下把柄罢了。
她在林间思考了许久,一个念头才灭,另一个念头又起,直到终于打定主意。
直到起晚的黎生来询问她孙悟空的踪迹,她才定了定心,语气没什么起伏:“他被天庭招安,已去天庭了。”
黎生瞪大了眼睛:“我方才便听猴子们讨论,还以为是玩笑话,竟是真的!”
是真的。
可孙悟空是闹了冥府,勾了生死簿,做了这样震天骇地的事,才被天庭注意的。
道貌岸然的事天庭做的多了,谁知道此番又是多少虚情假意呢。
“哪吒三太子不是也在天庭吗?”黎生想了想,“让三太子照看照看小猴子吧。”
敖泠轻叹了一声,有些无奈,又含着深意:“倒也不必。”
她本也是有这样打算的,可信已经传不出去了。抠抠峮丝二尔二伍旧亦司七整理本文上传她已被天庭截了三封信,虽然信中没有刻意提孙悟空,但天庭一定已有所察。
罢了,以孙悟空那狂傲反逆的性子,天庭又能拘束他几日。
天庭察觉便察觉了,察觉了更好,攻心之计,总得有些目的浮于表面,有些计谋沉于心底才有意思。
果不其然,不过十数日过去,孙悟空就怒气冲冲地从云头飞下来,一落到花果山上,便厉声高喊道:“小的们!老孙来了!”
他看上去气得狠了,一双眼睛尽是戾气,咧着牙凶相毕露。
敖泠方才坐在水帘洞中与黎生闲谈,见他来了,问他这是怎么了。
“玉帝轻贤,封我做个什么‘弼马温’!俺老孙修的也是仙圣之道,岂容那等不识抬举的轻贱。”
黎生问道:“弼马温是什么官?”
“不说不说,天庭都是一帮恼人的玩意儿!”
黎生不知道,可她知道,不过是个天庭的未入流之位。果然是故意以个破落官来羞辱人,就如讽刺她是孤女一般。
敖泠轻笑着,眼中却是起了一丝冷意,顺着他的话道:“是呀,你在花果山称王称祖,却为他天庭做个下贱活,他们也配?”
孙悟空摔了碗,火冒三丈:“就是这个理,天庭算老几!”
他那日见太白金星此般谦卑,才给出一丝薄面去天庭瞧瞧,却不曾想那宵小天庭这么摆他一道,叫他难堪。
日日待在那破马棚里喂马,全给人看了笑话!
敖泠替他端了杯新茶,见他气红了脸,怒气滔天的模样,又叹了一声劝他:“罢了罢了,就在花果山做个齐天大圣,岂不快哉?”
绝了他再去天庭的想法也好,省得再惹什么事端。
有些事,她还没太想好,猴子咋咋呼呼的,别到时候一个俩个都成不定数了。
孙悟空却叫人去取了旌旗来,往石桌上一铺,提了笔给敖泠:“快替我写上‘齐天大圣’的名号,张挂山前,叫那帮天庭之徒好好看看!”
他是个和哪吒一样的执拗性子,不顺着他的心意反而会一团糟,敖泠依了他的意思,将四个大字写了上去。
她本不会写凡间的字,一手字都是哪吒所教,笔锋苍劲有力,悬针收笔时亦是清逸洒脱,与她柔弱的长相全然不同。
孙悟空展开旌旗,夸了一声:“好好好,果然是你字写得好!”
他拔下一撮毫毛,吹了口气,便化出数十一模一样的旌旗出来,又唤猴子猴孙去山中立竿张挂。
可敖泠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不过三日,天光破晓,外面隐隐有混杂的轰隆声,修行之人耳力极好,她甚至能听见兵刃摩擦的尖锐声音。
她在池潭之间,被略微浮躁的水声惊醒。
行到水帘洞下,孙悟空一身威风凛凛的战甲,金玉冠,赭黄袍,将一方妖王的肆意狂狷衬得更加明晃晃,正持着金箍棒在大笑。
“你来得正好,且看俺老孙怎么将那帮不识抬举的神仙,打个落花流水!”
他心高气傲,心比齐天,金箍棒往地上一杵,震开数道裂痕,就要往天上飞去。
敖泠神色渐沉,眼中一抹晦色一闪而过。天庭还有几个能打的,除开哪吒便是杨戬,今日来得必定有其中之一。
“别去!”她作势要拦他,被他拂开了手。
“二姐。”他们几个结拜一场,但他还是第一次这样喊她,“你莫慌啊,天庭有什么好怕的?”
桀骜难驯的猴子哪里会听她的劝,他是真的没在怕的。
“你照顾好黎生就是了,让那个胆小的在潭中别出来。”他撂下话,筋斗云纵身一翻,已是在云间。
她想出去,要是哪吒倒也无妨,哪吒晓得分寸的,但要是杨戬......她不知道杨戬会不会手下留情,应当也会的吧,毕竟孙悟空也算是他同门师弟。
正想着,却有一道坚不可摧的水幕从水帘洞起,往外不断蔓延,将周围地界一起围了起来。
孙悟空确实很厉害,这是她教他的术法,比起一般的结界更加难破。
可她是凭借灵珠的灵气才能做到如此,他却一点就通,仅凭自己的灵力就能布下这样的阵术。
敖泠的脚步顿住了,心中不由闪过一个念头。
他一人或许就可以杀上天庭。
以他如此的能耐,真的需要她帮衬么?
而此时,云层间已是天兵压境,白云雾障后是乌泱泱一片攒动的盔甲。
哪吒看着巨灵神与孙悟空斗在一处,一个棒举却如龙戏水,一个斧来犹似凤穿花,可不过片刻,巨灵神便落败而归。
李靖怒而要杀巨灵神,斥其是先锋官,哪有落败而逃的道理。
哪吒瞥了李靖一眼,李靖皱着眉握紧了手中的玲珑宝塔,又气又惊,语气下意识低了些。
“看我作甚?”
“何必拿巨灵神撒气。”哪吒冷笑了一声,讽刺他,“我去。”
那猴子打法狂妄,招招出其不意又狠辣,没几分像同门师兄杨戬的。可他隐隐有些雀跃,连带着火尖枪上的烈焰都明炽了几分。
风火轮疾驰而下,他飞身至水帘洞不远处,侧目睨了一眼漫天水幕围成的结界,正站定在孙悟空面前。
他顿了一下,看着满山旌旗,上头清隽的“齐天大圣”四个大字分外晃眼,心里蓦地有些不爽起来。
这分明是敖泠的字。
她信里哄着他,说她乖乖的,每天都在独自修行。独自......小骗子,分明还有时间给这只小猴崽子写字,字还是他教的。
哪吒越想越不爽利,越不爽利面色便越来越沉。
孙悟空也正瞧着哪吒,一身红袍肆意,骨秀隽清,没什么笑意的脸上端是肃杀冷凛。
最重要的是,才落地就带起一阵熟悉的莲花香,是他曾在敖泠身上闻到过的。
孙悟空忽而想起结拜那日,敖泠立于水帘洞前,挥手卷起滔天巨浪,那时她的眼底也是这样如出一辙的冷彻。
眼前人与敖泠的关系定不一般,她还说她孤身一人惯了......
“你是何人,闯来有何事干?”孙悟空不耐烦地将金箍棒一扫,但语气到底比对巨灵神客气些。
哪吒面寒如冰,眼中却是明亮灼烈的火焰在窜动,他的红袍翻飞,卷起烟火肆意。
他可没半分觉得孙悟空客气,火尖枪挡开金箍棒,就着棒身的力道一划,凌厉的枪尖刺上孙悟空左肩。
孙悟空侧身躲开,目光狠辣,毫不留情地劈头一棒。
两人都是神兵利器,飞身空中,战了数回,激荡的灵力掀开,劲风刮过茂密的丛林,将花果山的飞鸟灵鹤惊得四处窜起。
“好白面小相公,天庭是没人了么!”孙悟空笑得狂妄,“连你这种奶娃娃也要上战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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