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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同人)安分守己当昏君——顾四木【完结+番外】

时间:2024-03-05 17:14:44  作者:顾四木【完结+番外】
  她钦佩于谦为了大明‘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全不怕’的精神,但她从不觉得每个人都该是于谦。
  朝堂情势如此,为了保护自己,避开王振锋芒有什么错呢?
  错的不是畏惧王振不敢主议兵改的邝埜,而是无条件信任王振,让旁人不敢开口的皇帝。
  何况邝埜在史册上也是惨,朱祁镇御驾出征,不但自己走,还带走了大半朝廷重臣。
  邝埜作为兵部尚书,哪里能落下他?
  要知道,邝尚书今岁已然六十五岁高龄,在现代哪怕延迟退休,他都到法定退休年龄了。
  结果在明朝还被迫随军出征——真的是被迫,他反复谏过皇帝不要草率亲征,结果皇帝不但执意速速御驾亲征,还特意把他捎上一起(邝埜:……)。
  而被迫随军途中,他这位兵部尚书对战事的所有意见,都被朱祁镇当成了无用的耳边风不说,堂堂国防一把手,甚至被王振当面指着鼻子骂道:‘腐儒也敢妄谈军事,再说宰了你’。
  而到了那时候,邝埜也实顾不得惧怕王振了,梗着脖子坚持:“为了江山社稷,我哪怕死也要说!”
  然而,以死相逼也没用,朱祁镇还是不理会,邝埜依旧被王振赶了出去。
  于是,邝老尚书只能在军帐中跟户部尚书(财政部长)王佐两人对着哭,最后……一起哭的两位尚书,也一起死在了土木堡之变中,尸骨无存。
  子孙唯以生前落发与衣冠冢安葬。
  当真是货真价实,倒了死霉了。
  而在这条一切都没有发生的if线上,邝埜正是因在兵部苦苦撑了太久,瓦剌又有大举进犯之势,这才屡屡上书请调于谦回京。
  实在是掌不住了。
  *
  如今,姜离预备让于谦掌兵部之余,也给邝尚书他老人家找了个去处——都察院。
  都察院,掌弹劾百司,辩明冤枉,朝廷风纪等事(大约相当于现代□□工作)。
  其一把手左督察御史,跟兵部尚书一样,也是正二品的官位。
  现在的左都御史,是妥妥王振的人,只按照王振的心意,随意揉捏百官。正该换邝尚书这种谨慎老成的人上去。
  他这个谨慎性子,无事也不会找旁人的麻烦。
  而让他找麻烦的人,必是他有证据对方犯了错的人。
  也算是两全其美。
  姜离期待望向于谦,只等他点头。
  *
  于大人来做兵部尚书!
  朱祁钰震惊过后,心底涌上一阵难以言明的喜悦。
  他是朝堂小透明,不碰权柄,但不代表他不担忧朝局——
  是,只要大明朝还在,就少不了他的富贵闲王。
  可他到底姓朱,国亦是家。
  他心底是很清楚,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
  让王振这么折腾下去,朝中净是谄谀贪腐无能之臣,能够明哲保身不助纣为虐的就已经是铁板钉钉的大好人了。再加上如今四起的叛军、一场场的天灾,以及那来自关外日益强大的瓦剌的威胁……
  外忧内患,实难让人乐观。
  大明若是不好了,他这个郕王有什么好?!
  若是皇兄真能因父皇曾经的嘱咐,重用于尚书这种能臣就好了……朱祁钰低首垂眸,生怕面上若是忍不住透出欢欣来,倒是让皇兄怀疑他私交朝臣。
  正巧,八宝带着御茶房的小宦官托着茶盘入内奉茶,朱祁钰就捧着他的果仁茶,慢慢啜饮着遮挡唇边欢喜笑意。
  而于谦面前的茶盅盖子一开,姜离便闻到一阵馥郁玫瑰花香与蜂蜜的甜香。
  茶盏之上升腾起袅袅白色热气。
  姜离在玫瑰的香气中,简直是眼巴巴等着于谦点头。
  然而,在沉思片息后,于谦字句清晰回道:“回陛下,臣难担兵部尚书重任。”
  姜离定定望向他。
  *
  听话听音。
  作为在职场上熬了几年的打工人,姜离对判断人的情绪还是比较准确的。
  她听得出来,于谦这话并不是什么欲擒故纵欲拒还迎、自谦无能;也并非因从前皇帝不重用,甚至由着他被奸宦定死罪都不管,而此时有事儿却让他顶上的不满和明哲保身。
  于谦的回答,更像是经过深思熟虑,不带什么情绪地代入公式做了一道数学题,然后得出一个客观的结论:不行,他不能做兵部尚书。
  所以他也是真心实意,想请皇帝收回尚书任命。
  姜离都看的出来,朱祁钰自然更看得出,他顿时觉得手中捧着的蓁松核桃茶都不香了。
  “于大人……”
  朱祁钰忍不住要开口。
  然而劝说的话到了唇边,又咽了回去。
  他忽然明白了缘故。
  于是朱祁钰只默默取了茶盏旁的银勺,捞茶盏里的榛子仁吃。
  但神色已经从方才的开心松鼠,变成了一只寅吃卯粮,卯粮吃完就自暴自弃爱咋咋地的摆烂松鼠。
  *
  姜离到底是初来乍到,对大明熟悉度差很多,于是比朱祁钰晚明白了一点于谦的‘做不到’。
  当然不会是能力问题:历史早已证明于谦的本事,能够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但世上的事儿有时候就是毫无道理:倾了大厦他能扶,反而没倾的大厦他出不上力。
  因为,如今这大厦里做主的,另有其人。
  于谦所说的‘不能胜任尚书’,还要从大明朝的工作流程说起——
  一份项目方案(奏疏),从产生到能够推行,在大明朝廷要走什么样的流程呢?
  并不是官员写完了奏章,直接递到御前去,请皇帝决断。
  那天下之大每日千百件事,一般正常皇帝累死都处理不完(朱元璋:朕觉得没问题,一个人包圆了,完全不需要宰相)。
  如今最常见的政务处置流程如下:官员有事上奏,奏疏送到接收部门通政司,整理完毕送到内阁(现在的内阁还不像明中后期权力那么大,大致可理解为替皇帝处理、决策政事的秘书机构)。
  内阁先看过奏疏,并且把处置意见写成票拟呈到御前,这样皇帝就大大省事,可以直接起朱笔批个‘准’或是‘不准’。
  简单来说,就像是写作文——要是一天给人十个题目,让写完十篇八百字作文,绝大部分人是完成不了的。
  但是要是有人已经写好了十篇作文,你只负责给觉得写的不错,合心意的作文打勾,不满意的打叉让别人去重写,是不是就轻松多了呢?
  不过,长年累月每天都要‘批作业’也是很累的。
  皇帝想找人代劳批红这项工作,就找到了宦官。
  甭管旁人怎么看宦官,但对皇帝来说,这些才是‘内臣’,朝堂上的读书人则是‘外臣’。朝臣们可以靠着考学、师生、同乡等各种关系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实在混不下去还能辞官走人。
  只有宦官,存身立命是百分百只能依赖皇帝的。
  于是又诞生了司礼监太监代皇帝批红的制度。
  绝大部分制度的优劣,都要看执行人的水准如何:靠谱的皇帝,能自己把握住朝政大事,司礼监只是代行不敢妄行。
  但有的……
  在职场上常听到这样一个词,叫做‘优化公司的人力资源结构’(裁员),而有的明朝的皇帝,就是把自己从这条工作流程里优化了出去。
  形成了上书官员-内阁-司礼监宦官-执行官员这样一道流水线。
  姜离想到这儿,再次望向于谦。
  她懂了——
  批红在司礼监手里,而王振正是皇帝十数年如一日信重的,司礼监的头把交椅掌印太监。
  于谦哪怕做了兵部尚书,他想要做的所有事,也必须得经过这道批准。
  如今的兵部尚书邝埜,为官谨慎老道,虽不似那些谄媚顺从王振的官员得意,但到底没有与王振结仇被他视为眼中钉。
  那么兵部的十道条陈,到王振手里,总能通过几条,于谦在兵部还能辅助邝尚书做些实事。
  但换了于谦去做尚书……只怕王振不但不会通过他的十条奏疏事条,还要倒给他找十条的麻烦。
  那么于谦便是在兵部能说了算也白搭——若是吏部(人事部门)、户部(财政部门)、工部(营造部门)等相关要紧部门,在上头授意下给他使绊子,他也决计做不成事儿的。
  譬如,要钱没人要人不给,他能如何?
  别说这些相关紧要的部门,就连刑部大理寺那些看起来与战事无甚关联的司法部门,要是在王振的授意下,隔三差五请兵部官员去‘喝喝茶’,公务也就都不用干了。
  就如同最顶尖的善泳者,也只能在水里游,在沼泽里依旧会被淹没一样。
  于谦不怕死,但他会怕——因为他的缘故,让朝局变得比现在更差,兵部更加举步维艰。
  所以,于谦认真思考过,直言他做不来,也是不能做兵部尚书。
第6章 各有所托
  姜离想,果然如此。
  哪怕刚刚亲眼见到王振挨了一棒槌的朱祁钰和于谦,以及王振自己,都不觉得皇帝会动他。
  这是过去的十四年,皇帝用千百件事实,用无数朝臣的尊严甚至是鲜血,刀砍斧凿镌在所有人脑中的固有印象。
  摆在她面前的选择不太多。
  有一项便是立刻把王振及其一众党羽拉出来当众宰掉,以昭示皇帝从此改邪归正,立志亲贤臣远小人,坚定不移走上努力做明君之路,将来在这平行时空的史册上,估计还能得一个浪子回头金不换的考评。
  但……
  姜离垂眸。如果说,让兴安先把王振扔到佛堂里时,她还没有最终拿定主意。
  那么这一刻,她是终于选定了她要走的路。
  【我会做好一个昏君的。】
  6688:?我家宿主好像下定了什么奇怪的决心呢?
  *
  姜离在确认自己的基本路线和原则过程中,一手撑着下巴半晌没有开口。
  皇帝不开口,乾清宫殿内便是一片熬人的寂静。
  在旁人看来,就是陛下面对臣子请辞的龙颜不快。
  以至于朱祁钰紧张的,已经放到口中的一勺果仁都忘了咽下去,不错眼注意着皇帝的态度:要是皇兄仅免了尚书的任命也罢了,要是皇兄发怒,要将于大人下狱,他得想想如何劝一劝。
  终于,朱祁钰听到皇兄开口了——
  也不去接方才于谦那句‘难当重任’的话,而是另外起头,沉重叹息道:“朕这病来势汹汹,王……先生甚为担忧,非要每日在乾清宫的西偏殿小佛堂里跪经六个时辰,还要为朕刺血抄经,半年不出。”
  六个时辰,就是十二个小时。
  “如此忠心耿耿,朕实在感动,不舍得不允。”
  “司礼监的事,朕会令金英和兴安轮流暂代掌印太监。”
  大明,一个宦官政治分量很重的朝代。
  并不是每个宦官都是恶人。
  姜离现在提到的金英和兴安,便是在朱祁镇被瓦剌抓走,朝堂文武百官惶惶的情况下,作为宦官势力代表,站出来力挺于谦那‘不得南迁,死守京城’的两位。
  起码大是大非是明白的。
  *
  “咳咳。”
  惊喜来的太快,想要开口的朱祁钰,一不留神就呛到了,咳的他原本白皙如玉的脸,红的宛如银碟中的樱桃。
  事发突然,于谦就坐在左近,生怕郕王被果仁呛个好歹,忙起身替他拍拍。
  姜离也吓了一跳,脑中都在思索海姆立克急救法了,好在很快就见朱祁钰像白雪公主吐毒苹果似的,吐出了一枚圆滚滚的榛子仁。
  于谦也松口气,又把自己的木樨玫瑰茶端给朱祁钰润一润——总不能再把原本那杯果仁茶给郕王,万一来个二轮呛怎么好。
  “咳咳……臣弟御前失仪。”朱祁钰咳的嗓子都哑了,喝完了玫瑰茶递还给于谦杯盏的同时,还不忘紧着追问:“王公公当真要为皇兄跪经半年?”
  见皇帝再次点头确认,朱祁钰发自肺腑饱含感情地说出了此生对王振最真诚的赞美:“果真如此的话,足见王公公对陛下的衷心,真是感天动地催人泪下震人心魄动人至深啊!”
  激动的连蹦了十六个字出来。
  姜离:“是啊。”
  他超爱。
  强制爱怎么不算爱,强扭的瓜怎么不算瓜。
  而刚呛咳过的朱祁钰,眼圈通红泪水盈盈,若不知前因后果的人,单看他神色,还真以为郕王是感动哭了。
  姜离也不去戳穿,任由郕王坐在一边被王公公的忠诚真挚,触及灵魂地抹泪花花。
  她只转头对于谦旧事重提:“原本朝中大事多有王振操持。”这是实话。
  “只是如今,朕病的厉害,他又要忙于为朕祈福祝祷,偏生四境又多生不安。”
  姜离郑重道:“如先帝所言,朕就交托给于尚书了。”
  她全当刚才失去了听力,没听到于谦的推辞升官,直接开始称呼尚书。
  只要我敲定的快,你就不能反悔了!
  而这一次,于谦没有再拒绝。
  司礼监掌印太监换了人。
  于谦并不歧视宦官,如永乐帝时大名鼎鼎的三保太监郑和,当真是恣貌才智,威震海外,于谦一向很是敬重——两人还曾同朝为官有同僚之谊,郑和在先帝宣德五年还曾奉命出海,过世距今也不过十五年。
  那是何等人物,又岂是如今王振可比!
  因此于谦对宦官群体并无看法。
  他方才推辞兵部尚书,只是深怕因自己的缘故,王振故意阻挠兵部政令,耽误朝事误国误民。
  其实在心中,国家现在四境多事,朝上却是文恬武嬉,边境守备空虚,他如何不急?
  邝尚书碍于王振,不曾给边境增兵以备瓦剌,此事时时刻刻悬在于谦心上,简直令他忧愁的睡不着觉。
  半年吗?
  也够了。
  他二十四岁中进士出仕,至今已有二十六年。
  无论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他总还记得二十四岁出仕之初所立之志:“鼎彝元赖生成力,铁石犹存死后心。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1]
  于谦的手指碰到腰间金钑花带,只觉得冰凉。
  殿内温暖,其实并不是腰间官袍所系的金带冰凉,而是——他的血热。
  “臣领旨。”
  字字重若千钧。
  他领的不是升任正二品尚书的旨,而是——总掌天下军制,守卫大明万里山河与百姓子民的旨意!
  *
  见果然她所预料的那般,都不用王振去死,只要他不碍事,于谦就肯接任兵部尚书,姜离倒是默然了。
  其实若是换个善于自保的朝臣,在如此情形下只怕不会答应,或是阳奉阴违混混差事:现在朝上(尤其是兵部)是堆烂摊子,谁去收拾都要格外吃力不说,还有很大的可能吃力不讨好——等王振一出来,只怕没有功劳反而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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