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完全不符合皇帝‘与金苟合以求自己保身’的第一原则。
林大声将自己的分析讲给他判断过精神正常的官员们,接着咬牙道:“陛下绝对有问题!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否则只怕会被陛下全部送到地下去!”
“林总领的意思是——”户部侍郎施廷臣沉吟片刻,忽然恍然大悟,憔悴至极的脸上忽然被智慧的光芒照亮:“官家是知耻而后勇,从主和派变成了主战派?”
“所以才如此折腾咱们这些主和派?”
“如今这是在考验我们,只要咱们想明白这一层,去跟陛下陈情,咱们知道错了愿意力主抗金就可以了?”
林大声被惊呆了:……你是怎么做官,不,你这个理解力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果然是猪脑子的人运气好?火药也不炸蠢人吗?
偏生他还没有无语完,周围竟然两个人同样恍然大明白:“施侍郎好见识,说的有理啊。”
林大声险些气撅过去:岛上还没被逼疯的同僚以及幕僚爪牙总共就那么二三十个,他原以为都是心智坚定的可塑之才,没想到……有些人没疯的原因,完全是没有心智啊!
聪明虫豸的心声:我耻于与你们这些蠢蛋虫豸为伍!
不过好在,能清醒活到现在的,没有被一次次俄罗斯转盘那种不知下一秒会不会死的压力逼疯了的,还是聪明狠辣的虫豸多一些。
“林总领的意思是说,陛下其实不是陛下?而是在出海的时候,就被调换成了另一个人?”连日的折磨,让他们已经无师自通了基本法则:排除掉所有可能性,剩下的那个再匪夷所思,也是正确答案。
林大声:我又活了,要都是施廷臣那种,我也不必再筹谋,直接撞死算了。
聪明虫豸一愁眉不展:“可就算如此,只要他是陛下的身份,这岛上外围守着的禁军也好,船夫匠人们也好,就总会听命圣旨。若咱们敢嚷嚷一句陛下是假的,下一秒必要人头落地!”
林大声很珍惜这种能跟他达到同一脑路高度的人,连忙道:“咱们自不能说陛下是假的,陛下怎会有错——是岳家有谋反之意,岳云胁迫陛下党同伐异残害忠良!”
虫豸们豁然开朗:是啊,古往今来臣子造反,一般不会直接剑指皇帝。
而是:清君侧!忠诚!
至于清君侧的过程中,会不会把陛下不小心‘清’到,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林大声眼底都是孤注一掷的凶光:“只要……咱们就可以拿着陛下的遗诏,回去辅佐幼主登基,是为顾命大臣。”
虫豸二担忧发问:“可……莫说咱们如今被折磨成这般,就算是刚上船的时候,咱们这些人。”他点了点目前还带着活人气儿的人数:“就算一拥而上,也未必能打过小岳统领吧。”
林大声与他的名字相反,把音量压到了极低:“咱们不成,但禁军行!”
“他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难道能打过百人禁军?”
他为何要煽动这些同僚一起行动?正是为了他们背后千丝万缕的关系网:“御前禁军,多半都是官宦荫封子弟,只怕里面有不少,就是走诸位的门路当上御前禁军的体面差事吧。”
这些人情,此时不用难道留到地府去当成好人好事?
虫豸们眼前一亮:是了,那位陛下大概是心虚,此番出海以来,几乎没有用过禁军。
带出来的禁军起初只呆在另一艘随行船上,现在则是守在岛屿的外围站岗,避免有官员走脱——都不被允许踏入内部。
陛下行事如此诡异,不但极为疏远避讳禁军,甚至将从前看重的官员剥皮揎草,那些禁军心里也未必没有疑惑。
况且,他们也不会如实说明,让禁军干掉皇帝,只是,干掉‘胁天子’的逆臣岳云而已。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
果然,哪怕林大声刻意不去提,还是有谨慎的同僚提了出来:“便是能够说服禁军为咱们所用,但……你们不觉得,那神舟上的船夫们怪怪的吗?”
虽说那些‘船夫’几乎没有跟他们说过话,一般都是沉默给他们分土,沉默维持秩序,沉默阻止他们自杀……
但看起来就人人都有一把子力气,甚至好些带了军伍之气。
林大声心一沉,是的,想来这些古怪船夫,才是那位陛下的心腹。
然而,他已经看的分明。
那位陛下待他们如猫戏鼠。
搏一搏还有可能从死局变成滔天富贵,不搏,就等着跟无数秘密一起葬身这座孤岛吧!
故而林大声是安慰自己,也是安慰旁人:“他们毕竟身不着铠甲,腰不配长刀的,难道能打过禁军?”
他喃喃重复道:“咱们总要试一试,不能坐以待毙。”
**
“终于,反了啊。”
两月余前。
清景园。
柔福帝姬把姜离留给她的完颜构诸多行止反扣在桌面上,毕竟一直看下去对心脏和身体很不友好。
她抬头问道:“到时民情必然汹汹,我却有些担心姐姐。到时候陛下从海外归来,说不得就有人……”
我以我血荐轩辕,在昏君回去为难忠肝义胆的帝姬之前,宰了昏君算了。
姜离:有道理,那就狼人自刀一下吧。
一个(在旁人推测里)会带着诸多奸党,全须全尾回朝找茬,有能力祸害朝纲的昏君,和一个‘险些被海外兵变夺权吓得半死不活,光杆司令逃回临安,只剩下身份而没有威胁力的昏君,当然是不一样的。
后者……完全可以做帝姬更顺利掌权的吉祥物嘛。
就像,权臣并非没有弑君的实力,但在创业初始阶段(名声威望积攒量还不够),还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比较有性价比啊!
姜离想:果然,比起做太上皇,她更擅长的大概是做个“破碎的太上皇”。
第97章 造反啦
白色的泡沫碎在礁石遍布的沙滩上。
这座岛屿地形是特意挑过的,大半是悬崖峭壁,只有三分一之左右的沙滩需要驻守,此时穿着明亮铠甲的禁军林立在礁石上。
*
姜离坐在神舟最低的甲板处钓鱼执法,不,钓鱼执反。
她甚至能感受到海岸上一眼眼投过来的狗狗祟祟目光。
不过这目光主要是落在她身后岳云身上。
从6688变作飞鸟传回来的直播中,姜离已经听到了这些大聪明的叛乱计划,非常简单粗暴,就像把大象装进冰箱一样,定下了两步走——
“等岳云再下船,咱们就一拥而上拿下他。”
“然后一半人去船上‘守着’陛下,另一半人放困在岛上的官人们去船上见陛下。”
姜离:……
高情商的说法:越简单的计划越没有破绽。
低情商的说法:稀碎。
总之,这份只能用‘天真可爱’来形容的计划,令特意从猫猫换到飞鸟体内去监控的6688,以及认真洗耳恭听禁军辅佐叛乱计划的姜离,都深感寂寞如雪。
而十二岁进军营就跟在军神级别的父亲身边打仗,见过无数精巧完备作战计划布置和实施的云崽——正常的心灵不可避免受到了不可名状之物的污染和震撼。
岳云眼睛瞪的圆滚滚,不可置信道:“怎么会有人想出这种漏洞百出,毫无后手的计划?!”
他问完后,就见姜官家握着钓鱼竿的手忽然抖了一下。
然后用一种沧桑里甚至带着几分怀念的语气道:“这种鬼迷日眼的作战计划啊,我还真不是第一次见。”
她想起了恍如,不,确实是隔世的上个任务目标,心道:如果是你过来,应当与这些人很有共同语言吧,朱·堡宗·祁镇。
还是那句话,有的人你不能去思考他的脑回路,不然,他会用自己丰富的白痴经验打败你。
*
岳云挣脱开第一重精神污染,又问起他更费解的另一个问题。
“官家,禁军不曾进入过岛内,不曾见过火器的厉害,定下这种……”岳云拒绝将其称之为作战计划。
只接着道:“可那些官员,是亲自见过、试过火器威力的,既要拉拢禁军一起谋逆,为何又不把这样重要的情报告诉禁军?”
以至于禁军根本不明白火器的厉害。
毕竟他们也好,船队上真正的普通船夫、舵手、杂役等人也好,接收到的信息都是:岛上时不时传出来的爆炸声,不过是皇帝和官员们在炸山平地便于扎营;亦或是炸山惊兽狩猎为乐——
他们时不时还能得到御赐的野味呢,甚至不乏什么野猪、野牛等大型兽类,被火药炸的黑漆漆的。
对此,许多船夫都感慨:城会玩。
此时的岳云,依旧不够芝麻汤圆,故而以己度人,想不通为什么岛内官员要隐瞒如此重要的情报——
林大声等人‘千辛万苦找到机会’与岛屿周围禁军接头的时候,说起的只有官家被岳云所胁,正在‘被迫残害忠良’,只要禁军帮他们制住岳云,‘保护’好官家,让他们能够去船上面见官家。
将来回临安以后荣华富贵大大的有!
为取信于人,林大声等人还咬破了手指,留了血书为证。
说实在的,官家此番出海来的种种疏远他们的诡异举止,禁军们原本也确实是犯嘀咕,尤其是船头插着的十来个人皮款稻草人,更是官员们说的‘陛下被迫残杀心腹大臣’的铁证!
林大声痛声道:“难道我们都死绝了,岳云还能放过你们?此时不先下手为强,你们也不过是一船稻草人罢了!”
威吓加利诱,何况禁军首领原就是秦相公拐了几拐的远房亲戚,对秦相公心腹林大声很有几分天然信服,再加上又有血书为证……若事不成将来陛下怪罪,就是这些官员蛊惑,不,胁迫他们,若是成了,这就是他们的荣华富贵一辈子!
这一票干了!
*
岳云从姜离这里见过这些禁军的背景调查。
对于他们会被官员勾了去谋事不奇怪,但对林大声等人的隐瞒是真奇怪:这不是坑队友,极大降低了胜算吗?
姜离笑眯眯摇头:“不,林大声隐瞒了,才有胜算。”
若是如实告诉了禁军:岛内有一批古怪的‘船夫’,以及厉害的新式火器。
这些禁军……绝对头也不回,跑的比一窝兔子还快。
毕竟,这可是完颜构的禁军啊!
就像他重用的将军刘光世,早两年官位比韩世忠、岳飞还要高,但要论起战绩来,基本八个字就可以概括他这一辈子打的仗——“不战而逃”、“未战即溃”。
甚至完颜构的‘萎’,都跟他有关系:当时完颜构给刘光世数万大军,让他据守淮水为天险,保护在扬州的自己。结果刘光世听说金兵要过河,人影都没见到,就当机立断,发挥‘领导可以死我绝对不可以死’的精神跑路,以至于金人把完颜构吓到自此萎靡。
如果说岳将军几乎做到了逢战必胜,那么刘光世就做到了逢战必跑。
但正因如此,刘光世的名望战绩和军权对完颜构便没有威胁,哪怕经过了淮西兵变,刘光世还是会被完颜构启用,老年得以官封太保善终牖下,寿终就寝。
对比岳将军的下场,姜离忽然想起了那么一句话:好人,就该被人拿枪指着吗?
现在,该是好人拿着枪指着别人了——
“如今的局势正好,小云,你就把这当成神机营·雏形版第一次的战场实践吧。”
面对的是不了解新式火铳,但铠甲兵具精良、武力值又很高的敌人,多好的模拟对金战场啊!
是的,抛开胆量战略等内在精神,禁军的外在武力值还是杠杠的。
毕竟哪怕走后门,禁军都有一定的硬性指标:御前禁军身高必须要于五尺八寸(至少一米八),力气必须能拉开一石二斗的弓,这还是最低要求。那些背着弓弩的专业弩直军,是要求射三石五斗的!
可以说,这些御前禁军比起金人骑兵的力气和射术也不差什么。
以至于姜离都忍不住叮嘱了数遍,让岳云一定要注意安全,然后才深吸一口气:“去吧!”
倒是岳云战意沸腾,全然都是兴奋而毫无忧虑之色:“官家放心!别说有火器之利,便是没有,我们背嵬军也一定会胜!”
*
岳云依旧是不肯老实走木板,如常从一根粗绳上借力,翻身落在海滩礁石上。
面对眼前百人建制的禁军,他毫无惧色,只是将手按在了腰间佩刀上。
除了对自己的自信,也是对身后袍泽战友的信任。
只听礁石上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禁军首领退后一步,把众人护至身前,挥手道:“兄弟们上,拿下他!”
而几位副首领举刀望着首领:“头儿带着咱们上,拿下他!”
“哗啦啦……哗啦啦……”
白色的泡沫碎在礁石遍布的沙滩上。
除了涛声依旧,沙滩上其余的一切都像是静止了。
禁军建制完整地站在原地:在某种程度展现了超越铁血军队纪律的心有灵犀——所有人都在等别人先冲,自己‘掩护在后’,于是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没有一个人先上。
岳云:?
丛林掩映中端着火器,只等禁军先动手就冲出来的初代神机营·岳家军:?
姜离:……
南宋到底是靠什么没有亡国的啊!
她放下了手里的钓鱼竿,仰望着天空:果然,这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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