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辛赞在打听过如今临安形势后,就先客客气气送了一封拜帖到同乡这里。
不过,说起归正人的过往尴尬……
时值正午时分,庭院空旷无人,陆游就边撸猫边小声道:“多亏了陛下的种种行止在朝野间传的沸沸扬扬,连带着北官南归都顺畅多了。”
毕竟跟皇帝的奴颜屈膝一比,秦桧的卖国都是小巫见大巫。
于是舆论环境对这些身不由己的官员就宽容了很多——
陆游今日过来,还因为听了些外头瓦舍里与皇帝相关的新鲜戏文故事。
此时就讲来给易安居士‘下饭’。
*
还是那句话,除了最要紧的武德,宋在经济文化等各个方面从不令人失望。
姜离在明朝想借戏曲引导下舆论,还要先营造一个好的文化环境。
但在宋朝就直接省了,瓦舍里各种形式的文艺汇演都有。
要想宣传什么热点,那真是早起将消息送入瓦舍,不过午就能成为临安城的头条热搜。
姜离临走前,除了留给多富一份完颜构亲笔写给金爹的《进献誓表》,还整理了许多完颜构的高血压操作,留给她慢慢有序放料。
完颜构在这件事上总是给人省心的:完全不用捏造他的黑点,也根本不用背负欲夺权而要抹黑‘人’的道德负担。
他整个人就是黑点上长出来的。
说起来也是巧合:甭管是戏曲还是话本,当然不能直指当今皇帝的鼻子开骂,都是要换个朝代的帝王将相来做隐喻。
于是,跟姜离所在的大明线上,景泰年间民间小说喜欢用唐玄宗李隆基和高力士来骂朱祁镇和王振一样——在这宋朝,戏曲和说书人依旧是薅李隆基羊毛,这回是用他和李林甫来代替当今皇帝和秦桧,痛痛快快地骂昏君奸相。
李隆基:……
主要他们三人还都做过太上皇,也算是某种意义的‘吉祥三宝’了——只要他们死了,天下就吉祥了。
总之,外头戏文演的如火如荼,每天都有‘唐玄宗卖国’新剧情。
但朝臣也好,百姓们也好,都清楚这是当今皇帝干的事儿。
比如最新的戏文,讲的就是‘皇帝孝感天地’,给金爹准备礼物的故事。
完颜构唯恐送去金国的锦缎布帛不够好,特意在朝上道:“只怕左藏库(国库)里无佳帛,没关系,朕这里有!上回令陕川进贡的绫帛蜀锦,朕都还没用呢,这就送到金国去。”
而当时还活着做宰相的秦桧,在朝上当场接口,为皇帝捧哏:“啊,陛下竟然如此节俭恤民,那我宋必是要在陛下手里中兴的!”
其余(正常)朝臣:……yue了!
当今类似的不要脸事迹有许多,只是原来皇帝和秦桧把控着朝廷的喉舌,这样的话也没人敢去传。恶心到的只有朝上的正经人,顶多只能愤愤记在自己的随笔里,期盼着后世人知道真相。
如今却一桩桩传到民间。
像是一层层不会止息的海浪。
而这些消息也不会止步于临安城——想来川陕之地的百姓听了当今陛下这种‘大孝子’行为,定要想一想:朝廷苛捐杂税,各种逼令我们上交蜀锦绸缎,就为了这个?
我们是什么品种的大冤种?
天下民心,浩浩荡荡。
*
而陆游每日在坊间收集这些消息,自不是贪玩,这也是父亲陆宰交给他的重要任务。
这两月来,父亲每次听到坊间新一波‘骂唐玄宗’的舆论掀起,都捋捋胡子表示很欣慰——
能将这些朝堂奏对,甚至当今皇帝私下里那些不要脸的举动,都一一传递出来,且有条不紊隔三差五安排热搜引导舆论的,自然是宫里柔福帝姬的手笔。
帝姬肯这样做,就说明她不想死,她想要掌权!
故而帝姬不只闷头做事,她还要为自己造势。
北伐的每一寸战线的前推,每一次捷报的传回,都是在给她加分。而她,并不满足于此,她还在拼命扒当今的遮羞布,给那个被礼法支持的强大对手放血减分。
以期此消彼长。
很好很好!
陆宰安心多了。
故而陆宰一改船上嘱咐儿子不许出去游荡,要闭门读书的态度,反过来支持孩子出去,代他们这些身份敏感的大人走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
陆游也很擅长干这个:毕竟童年就混义军队伍,自小习武,身上很有几分侠客之气。
于是,才两个月过去,陆游和他的小伙伴们,就成为了临安城有组织的街溜子……不,游侠队伍。
**
这一日。
辛赞如约而至。
在车马邮件都很慢的年代,同乡遇见,本就会生出诸多感慨,牵动思乡之情。
何况还是故乡沦陷入敌手后的相见。
辛赞望着眼前的易安居士。
易安居士出身名门,又是少时文名便遍传汴梁,名动天下的人物。她的故乡济南府自然也流传着她许多诗文和故事。
人人知她前半生荣华如鲜花着锦,后半生却饱经动荡辗转流离。算来,今已五十四岁矣,原以为无望,却又见国家有克复中兴之兆。
故人一世似故国。
令人如何不欲落泪。
*
两人谈过些故乡事后,还是很快说起了正事。
李清照在官署内虽能看到战报,但辛赞却是刚从北方一路赶回来,亲眼见闻战局,视角又不同了。
如今朝廷大军基本分为三路。
西部战场有吴玠,吴璘统兵,在陕西地带与金军成胶着之态。
东部线路则是韩世忠将军为主,他的大本营楚州本就在江苏,东路战场他自然是责无旁贷,最新战报传回来,韩家军已经攻下了海州(连云港)。
海州自古以来可就是重要的海港,秦朝时候徐福东渡,就是从这儿出发的。
有此海口,朝廷再给东路大军运输粮草补给,就可不走陆路,而是能够直接从明州走海路,便宜许多。
故而韩帅在攻下海州后,倒是没有急着推战线,而是在紧锣密鼓把海州盘顺,准备营造一个转运粮饷的安全中继站。
“当然,最要紧的战场,还是在中路,在京西湖北两路宣抚使岳将军处!”
毕竟金国也将主力放在了那里。
辛赞眼中浮现出光芒: “朝廷发兵欲救北地万民于敌虏水火之中,百姓们如盼甘霖。”
辛赞带着全家一路行来,只见河东、河南、京东等路的抗金义军,简直是遍地开花风起云涌。
见到他这种归正人,也都愿意帮衬护送。
尤其是……
辛赞问易安居士道:“侍郎既入兵部任职,可知梁兴此人?”
李清照点头:北地无数义军,朝廷自不能将其首领名号一一厘清(何况这些义军很多根本不想让临安朝廷摸清底细),但其中几支兵力壮大的义军及其首领,朝廷自然还是知道的。
其中就有梁兴的太行忠义社。
辛赞如实道:“我此番南行之路,就曾得太行忠义社的庇护。”
“故而深知这位梁小哥并不是为名为利之人,全然一颗为国之心——他已然给岳帅发过书信。”
“河北义军四十余万,皆愿以岳字号旗帜,盼公早渡河!”[1]
当然,这些兵力不只是梁兴自己的,但他属于河北义军里的领头羊,他愿意拿自己多年的人情脸面去说服联络各路义军,用朝廷(当然这个朝廷不是指当今皇帝)的旗号来阻击金兵。
如此团结声势,以鼓舞河北百姓民心。
*
说过些令人振奋的北伐好消息,辛赞却也不得不问一问他所忧虑之事。
当然,他知道自己的身份,目前还没有通过朝廷的信用度审核。
故而他不问朝廷的计划,只是说出自己的所见所闻——
他叹息道:“这些年河南河北等中原之地,在金人、伪齐的盘剥之下,可以说是银钱斗粟府藏皆已耗竭……”
毕竟金人不会想着顾惜非我族类的百姓。
而对去年末被废黜的伪齐政权来说,其主刘豫早知道有这么一日,那还不今朝有酒今朝醉,搞什么可持续发展,杀鸡取卵也在所不惜。
几乎将所有财富劫掠而去。
辛赞非常委婉表达了自己的担忧:这仗再打下去,钱粮从何而来?
毕竟,朝廷不是一直都表示财政紧张,军费不足吗?
听说过去那些年,都是各位大将自己边打仗边想尽法子搞钱。
可河南河北之地迭遭兵祸,民生凋敝萧条,靠做生意搞钱以及靠自家种田产粮必不像在南边这么容易——尤其是屯田,也不是一日两日能屯起来的啊。
李清照听辛赞担忧起钱财事来,不由就是一笑。
在听柔福帝姬将计划和盘托出后,易安居士也在期盼着那位素未谋面的海外待归人。
**
海上神舟。
姜离也在跟岳云商量:差不多也该准备回去了,盏口将军的付造也不急于一时。
一来,是怕回晚了岳将军都打到汴梁城里去了:要知道史册上没有朝廷的大力支持,只有完颜构君臣的微操拖后腿——绍兴十年岳将军都能用几个月的时间,一路据蔡州、克颍昌、复淮宁……直接打到金军重兵据守的开封城外围,进军距离开封城只有四十五里(宋里)的朱仙镇。
那这次放开去打……
姜离:还是收拾着返航吧。
二来,两个月过去了,这荒岛求生的官员们,终于意识到了【游戏系统】的恶意——
原本以为熬过谁做稻草人的环节,就能够从皇帝的‘图财害命’里活下来,但现在越来越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皇帝似乎没有让他们活着回去的意思!
岳云来回禀道:“剩下来的人,似有联结谋逆之意。”
第96章 搏一搏
“你们不觉得,这回出海后的官家,实在是太怪了吗?”
岛上,夏日正午时分。
‘神舟幸存者们’与工匠、禁卫、‘陛下的私人船夫’等人用餐并不在一起,他们被单独安排在岛上的一片空地上,每餐席地而坐等着分饼。
“今天是粗馍!”谢天谢地不是各种土做的饼子了。
没错,这已经是值得他们欢欣鼓舞的事儿了。
两个多月下来,这些曾经的官员们早已大变活人,就算现在把他们拉回京城去,只怕绝大多数人都会认不出来他们。
有的形如枯槁如一潭死水,无论是谁,吩咐他去做什么事,都只是呆呆怔愣应是。
有的则是明显神经脆弱如惊弓之鸟,一点儿动静都要跳起来,以为自己又要被拉去试验火器,动不动就晕过去。
以上两种,虽然表现不同,但本质都属于认命党。
存在有侥幸心理:这都是一场噩梦,只要我乖乖听话,只要我现在能活,说不定就能一直活下去。
然而有认命的,自然也有经过多日折磨,目露凶光准备搏一搏的人。
其实,姜离从来没有把手上的绳彻底收紧过——无论是当时船上写罪证,还是现在荒岛求生兼俄罗斯转盘,原本可以将这些人单独分开,不让他们有凑在一处的机会。
但她并没有,任由他们鹌鹑报团似的挤在一处。
在听到岳云回禀时,欣慰把笔一搁:“终于要反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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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个开口提起‘陛下很古怪’的,是前兵部侍郎林大声。
不过,他这个侍郎,是在上船前就变作‘前任’的。而且他是少有的,对于跟随陛下出海这件荣耀事不太热衷,觉得反而耽误了自己仕途的官员。
因他原本的任务,是要替秦相公去接手岳家军的!
陛下有意跟金人乞和,那么数年来坚定主战北伐的岳将军,就不再是陛下的‘藩篱’,而是阻碍。
秦相公早已经与他透了底儿:在议和成功后,必然要卸岳飞兵权,将他召回临安……死期可盼矣。
但他的军队不能毫无防备,以免因主将被杀闹出什么哗变事件来。
于是,林大声在离开临安前,就从兵部侍郎被委任‘湖广总领’,也就是监管岳家军驻军范围内所有钱粮事,起到监军(卡脖)的作用,岳飞处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上报朝廷。
能被秦桧选中去做岳家军的监兵,可见他虽是奸臣,但并不是蠢蛋。
所以他根本想不通皇帝自出海以来的做法!!
其所有行为,都是完全不符合逻辑和利益的——
如果说刚开始几日,在船上的稻草人事件,还能用‘皇帝给金爹上贡太多,心疼自己大出血,所以要像养猪杀猪一样,给所有的官员称称斤两(家产),然后宰掉几个最肥的回回血’也说得过去。
但接下来,皇帝把他们圈在这岛上,拿他们的命去试验什么新式火器,就完全不对了。
他们这些人可是朝上主和派的中坚。
皇帝毫不顾惜的一批批送他们去死,难道将来回去,自己要做光杆司令吗!谁又能附和他帮衬他顶住主战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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