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兄!」
穆林急忙大喊,可他的声音被其他人五花八门的问询声压了下去。
「怎么样?!那个什么模拟考场,是个什么东西?!」
「当真有先生在里面候着随时可问问题?!」
「哎,别挤我别挤我,兄台!里面是不是有很多藏书?!」
一时间赵家大门前群情激奋,吵得巷子里人家纷纷探出头来望。
赵辰干满面含笑,到底是世家子,笑起来的时候,高大的身形竟然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暗淡灯火里一看,和赵聿政实打实的相似。
「多谢诸位厚爱,我也不多说,一人求学究竟是什么样的,还请几位兄台絮叨絮叨?」
众人的目光刷地看向了柳生几人,朱红的灯笼下,几人都是涨红了脸,嘴角强压不住地笑意,精神十足地亢奋,只是不知道怎么地,形容狼狈了些。
穆林眼睛尖,一下子注意到柳生袖口上有些烟熏火燎的痕迹,紧张得快蹦起来了。
赵家是不是威胁他们了?!
他忍不住,连忙地往前挤,真真切切地吼,「柳兄,柳兄你不要怕!」
「他赵家算什么玩意,我们后面还站着国子监呢!你说出来,我们请夫子替你做主!」
穆林吼得撕心裂肺的,可惜别人激动叫嚷的声音比他还大。柳生倒是听见了,一脸狐疑地瞅了瞅满脸悲愤的同窗两眼,便不再理。
他实在是有些激动难当,赵家那模拟考场,可真是实打实的模拟贡院号房啊!
乡试在八月,秋寒料峭,号房又没有门窗,白日里火辣辣的太阳烤得人头晕目眩。到了晚上,冷风一吹,又冻得人瑟瑟发抖。
柳生下场的那次,可没少见有人在号房里扛不住病晕过去,被官兵们扛着丢出考场。
更别说会试了,冬来二月连日都是冷的,号房里倒是有炭,可是也是最劣等的木炭,烟奇重。
一燃起来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还会被考官时时注意着,除非是真扛不住了,不然没几个人会真点了取暖。
柳生本以为赵家修的这个模拟考场,就是挤了点的屋子。没想到他们刚提笔写了不久,赵家的小厮就烧了盆炭,拿着大扇子呼啦呼啦往里面扇烟。
认真作答的几人:「…………?」
不一会,炭盆撤下去了,又是几大个冰桶摆着,冷得几人瑟瑟发抖。
书生:「……!」
还有口技先生模仿的咳嗽声,打呼噜声,吐痰声,小解声……堪称无死角把科举考场上会出现的怪声给重现了一遍。
最离奇的是,他们坐着坐着,还有不知道哪来的小蜘蛛虫子一类爬过来。
是的,号房一年就开这么一次,打扫的还颇不仔细,什么虫啊蛇啊,运气好了那是接踵而来。
最开始的时候几人还不明白,等到柳生给他们解释了一通,一个个也激动了,题也不去问了,认认真真地写了卷子。
别说,一个下午带着晚上过来,他们对科举考场,那可是有了深刻的认识。
回忆这么一会,其他几位书生也都说完了,底下的人越听越不敢相信,越听越激动,就连穆林也不嚷嚷了,死死地盯着柳生看,眼神火热。
「咳咳,」柳生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忽地笑开,「先去几位兄台说的不错,我这一日的收获啊,抵得先前苦学半日!」
此话一出,四下哗然。
赵辰干看着这些书生兴奋不已的表情,再一想几人前他们自诩清高,对他横眉冷对的样子,一时间有些啼笑皆非。
他心下暗爽,表现得越发得体。
「诸位,宵禁快到,请回吧。」
「已经在管家处登记过的,明日卯时之后就可入内。」
赵辰干表情谦虚,「我也不瞒着诸位,这一日求学计划开了,我赵家在一日,就办下去一日。」
「如今只开放这么些时辰,实在是惜时院犹在修缮,才不得已想出抽签这么个法子。大家放心,等到修缮好了,诸位随时可以进来!」
「只要不作乱,我赵家绝不撵人!」
「好!」穆林高呼,「赵家主高义!」
「赵家主高义!」
低下众人皆喊,激动的双眸通红,一会子谢过赵家,一会子谢过朗月郡主,有些激动的,对着皇宫方向不住磕头。
请师要钱,买书要钱,笔墨纸砚处处要钱。读书是个烧钱活路,最绝望的是,有时候不是你有钱就能读下去的。
这世道,稍微好些的先生,或是进了豪门世家的家塾。没去的,也是一个夫子百八十个弟子,年来能见几面就不错了。
哪怕日后来人多了,惜时院里,那也是有十多个夫子啊!
想到这,众人激动得发抖,特别是几个轮到明日的,恨不得太阳立马就升起来,火速钻进去。
赵辰干看着他们,心底也不住火热起来。
「常福!」他忍不住大喊,「再拨些银子下去,让工匠日夜赶工动作快些!」
惜时院要从赵家独立出来,单独开门,立墙,还有之后的灯火柴薪这些,也都买到位了!
赵辰干看着灯火通明的惜时院,心底热火朝天,慷慨激昂,「若是效果好的话,让各地的商行也这么搞!」
于是,宁桉不知道的角落里,未来的大景版科举图书馆就这么办起来了。
等到她到了州府上,赫然地发现,赵家承恩,每一间惜时院里,最打眼的牌匾上,都刻得有她的名字。
这倒是让朗月郡主这个名号,在读书人中长长久久地火了。
第22章 背刺养父母的白眼狼养女 (九)
离开赵家之后,宁桉按照赵辰干给的地址,来到西城的一处小巷。
正如同东城越靠近皇宫就越是尊贵,西城也一般,越靠近东城生活的百姓就越是富庶。
张生一家,就住在西城最偏僻的巷子里。
宁桉走进院子的时候,张家白幡飘飘,张娘子和她的婆婆正在哭灵,那小孩却不见了踪影。
两人不认识宁桉和江晏青,可一看两人周身的气度不同寻常,纷纷变了脸色。
张娘子僵笑着,扯着脸给两人搬马扎,倒茶水。
「坐,坐,两人大人请坐。」
「不必客气。」宁桉推辞,张夫人的脸色却更加发白,连忙把杯子塞她手里,吶吶地坐下。
宁桉低头一看,缺了一个口的陶杯里茶色清淡,像是久泡的陈茶,零零碎碎几片茶叶沫漂在上面。
不对劲。
宁桉心想,她们抬着张生去赵家门口闹的时候,白盈柳可是留下了不少的钗环,那些钗子都是赵家给她备的东西,自然不差。
随便典当掉一只,都够张家一家人滋润地过上三年五载的。
那日赵府门前,张家两妇孺可是把贪财展示得淋漓尽致的。可现在看来,她们的生活倒是没有丝毫改善。
贪财,有了财却不花?宁桉心底狐疑。
「不知两位是……」张娘子见人不说话,搓着手赔笑问。
「我们是赵家的亲戚,」宁桉眉眼故作冷淡地回答,视线直勾勾地盯着张娘子,「娘子既然说张生是我赵家下的手,于情于理,我赵家自然也该上门来看看。」
这一通话都是宁桉刻意说的,若是张娘子不知道实情,面对前来探望的杀夫凶手一家,她会怎么做呢?
赵家?!
张娘子脸色巨变,啪的一声,躲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婆子手一抖,灵前供奉着的香盘摔在陆地上。
宁桉猛地看过去,看见了张婆子脸上没掩盖好的惊慌失措。
「官府的结论还没出来,怎么娘子就急匆匆地收敛下葬了?」
宁桉表情晦涩,古代法医技术不发达,怕有人误死,一般都要停灵七日再下葬。京城里冰块便宜,更是注重这点,只要不是实在过不下去的人家,大都都是停灵十五日。
张生死了,可是连七日都没到。
「日头太热,冰,冰也贵——」张娘子强笑着解释,满心只想着快点糊弄过去。
虽然那人和她们说了,张生的死因确凿,官府怎么查都查不出错了,可她就是心慌啊!
赵家怎么会来人?!
不就是打死个人,这些有钱有势的老爷们不应该赔赔钱了事吗,不然这几天也不会只有几个官差来查!
这两人什么来头!
张娘子心底紧张万分,宁桉定定地看了她两眼,忽然笑了起来,她长得极好,鹅蛋脸柳叶眉,笑起来的时候光彩照人,哪怕是十足紧张,张娘子也不免愣了愣。
宁桉柔声问:「我听说张家还有个孩子,怎么今日不见在这哭灵。」
一提到孩子,张婆子更是抖如糠筛,张娘子倒是突然稳了下来。
张娘子:「他前些日子被吓着了,病了好几日,好歹是家里最后的根了,怕他哭灵给哭病了,就让他去采买东西去。」
说话间,张娘子抬起手给两人又继了杯茶,她低头的时候,江晏青忽然碰了宁桉一下,宁桉眼神一凛,看见了张娘子脖颈上隐隐约约露出的青紫痕迹。
这痕迹不像是新伤,也不是单纯地旧伤,反倒是像是被人一次次掐得淤紫,渐渐好转又被掐紫,最终留下的的消不掉的印子。
日头已经渐渐凉下去了,京里大多都捂得厚实起来,可就算这样,张娘子的衣领也实在是太过高了点。
「倒是个孝顺孩子。」
宁桉顿了顿,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站起身往灵前走去,从一直蹲坐在棺材旁边的张婆子手上拿了三根香。
「既然来了,我也祭拜祭拜。」
宁桉视线一低,不动声色地往张婆子身上一瞟,果不其然,老人褶皱的手腕上,除了老年斑,也有一些被殴打过的痕迹。
她拿香的时候注意到了,张生灵前供着的香,全是些最劣等的残香。
真是奇怪,宁桉默默地想,大闹赵府那日,张家人得到了白盈柳故意给出的钗子,还有赵府给的一些银两。
赵家没提,官府的人也只是简简单单地检查一番,就把几人放回家了。
这之间所有过程中,张娘子与张婆子都表现得颇为情深义重,悲切断肠,反倒是那个孩子,恒儿,九十岁的孩子,也该懂些道理了。
面对生父的死,他却显得毫不在意。
「想来官老爷过些日子就能把案子审理清楚了,」宁桉直起身,意味深长地开口,「这几日若是官府传唤,就要多辛苦娘子了。」
「别担心,」宁桉言笑晏晏,「我们老爷虽然宽和,治下却最为严苛不过。」
「若是真的是少爷做出这等有辱家门的事,我们赵家定然不会轻饶。」
「若是不是……」
宁桉嘴角笑意加深,轻柔的声音里,张娘子浑身颤抖一起,面色青白交加,抖着声音应答。
一旁的马扎上,江晏青捧着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表情不变。
无论是喝郡主府价值千金的贡茶,还是喝这泛着股霉臭味的陈茶,他都没表现出任何的喜好来。
宁桉上了香,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张娘子说话,江晏青视线微动,落在张家破败的大门处。
门坎处,躲着个瘦小的孩童,孝服穿得很不齐整,咬着唇往里看。
正是张生唯一的孩子,张恒。
张恒人矮,躲在角落里面,看不太清楚屋内的情况,他只看见张娘子瘦削沉寂的背影不住地发着抖,一只手缩在后面,死死地掐着自己。
娘亲……
张恒眼中带泪,强忍着没落下去,隔得太远了,他只能隐隐约约听见几声官府,严惩什么。
在说些什么……
张恒心底焦急,不顾娘亲之前的吩咐,手撑着木板,悄悄地,抬起头往里探了探。
他对上一双黑沉沉的,平静无波的眼。
「赫……赫……」
张恒一下子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鸡,浑身颤抖起来,他猛地一退,跌跌撞撞地往巷子深处跑了起来。
江晏青冷眼看着,巷子里,郡主府的暗卫悄悄地跟了上去。
***
张恒心底又慌又乱,手足无措,一时想往官府跑,一时又绷紧了身子,蒙头朝家跑。
他跌跌撞撞地走了两步,一下子撞在一人身上,张恒抬起头,看见一身奢华的布抛,再看清来人面容,心底恨意横生。
很难想象,这么一个瘦削弱小的孩子眼中,竟然能透出这么强烈的恨意。
「没长眼啊,贱东西!滚开!」
元宏玉一身玉佩叮当作响,他神色焦急愤怒,头也不抬,一脚踢开张恒,往巷子里跑。
张恒被他踢得缩在墙角,眼眸通红,死死地盯着来人。
元宏玉跑向他熟悉的方向。
「你是张恒?」
突然,有人从四通八达的巷子里慢悠悠地走出来,一身青衫,笑容真诚,儒雅随和。
「前不久死的那个书生是你父亲吧?」
青衣人毫不在意满地的脏污,撩撩衣摆慢条斯理地蹲下。
张恒戒备地看着他:「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青衣人语调轻柔,「我是来给你指条明路的。」
「明路?什么明路?」
张恒眼神不变,若是元宏玉在此,看见他的眼睛,必然会吓一大跳。
记忆里想来怯弱的孩子,眼睛里面满是冷静的漠然。
「我家的事自有官府老爷负责,不劳烦你了。」张扬硬邦邦的说。
「是吗?」
青衣人表情不变,一把拉出张恒的手,手腕,胳膊,除了瘦削了些,看起来并无异样,可再一用力,孝服牢牢遮着的,不见天日的胸膛等处,满是各色各样的伤痕。
「你!」张恒脸色巨变,猛地跳起,慌乱地把衣服拉好,「你什么意思?!」
「我们都知道,你爹死在谁的手里?」青衣人猛地站起来,背着光,在巷落的阴影里语义不明,「你仔细想想,真的是赵家动的手吗?」
张恒脸色发白,双眼瞪大,眼眸却是不住地颤抖。
青衣人看着他,缓缓地笑了笑,「赵家与昌仪公主等人沾亲带故,哪怕官府是个青天大老爷,判了赵家的罪。」
「你们又能怎么样呢?」
青衣人指指巷落,「想来到时候……东窗事发的时候,有人会替你去坐牢的吧?」
他意味深长地开口,「毕竟……藏起来的那些议罪银,可还在那呢。」
另一头,在元宏玉创进院子的时候,江晏青眼神一凛,一下将宁桉拉入白幡后面,躲了起来。
飘飘荡荡的白幡遮住了两人身影。
张娘子被这变故给惊得满目失神,张了张嘴准备发问,就见门口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一人,啪地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你这毒妇!张兄不过去了几日,你就要急匆匆地给他下葬了!」
16/62 首页 上一页 14 15 16 17 18 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