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哼——」
宁豫带着她,痒鞭间战马飞跃过丈来宽的沟壑,落在崖底,激起满地尘埃,又转瞬消失在侧。
适应了马上的感觉后,宁桉微阖着眼,回忆着先前杂乱的路线图。
断魂崖底,有一条小道,奇险得如同天堑,但它颇为凑巧,能避开两国边境所有的关口,直抵越军后部。
断崖,河流,山峦,陡坡……这一路的艰难,注定了它不能作为强攻之选,但是,可以作为奇攻。
兵贵神速,宁豫的计划就是抢先在越国反应过来之前,奇袭后方,一把火烧了粮草,劫了粮营。
没了粮,前线战事僵局,顷刻瓦解。
「嘘——」
马队在山林间突袭了大半日,夜色刚起,宁豫猛地一拉马,战马立即悄无声息地落地,隐藏在山峦之后。
宁桉透过丛生的枝桠往后看,依稀能看见远处的营地里,有炊烟袅袅升起。
「这就是越国营地了?」
宁桉用口型示意,宁豫瞇着眼,悄悄地把她挡在身后,「是,休整一下,换班的时候,我们就行动。」
身后,陆续赶来的将士以陆村钟达为首,兵分三路,潜藏在各处,只露出一双眼睛悄无声息地盯着营地。
陆村轻轻地点点头,手指比划消息。
——一切如故。
今夜的行动计划,早在一日日等待中被推敲完善,宁桉惊奇地发现,宁豫竟然还弄到了粮营里将首换班的时间与布局图。
她看向宁豫,宁豫刚咬下颗药丸含在嘴里,对着宁桉得意地昂昂头。
——厉害吧?
——他们能渗透我们,我自然也能渗透他!
「噗嗤——」宁桉放下心来,按着宁豫等人教的样子,把自己潜藏起来,定定地盯着营地。
这种等待又紧张又磨人,哪怕宁桉活了两辈子,做了无数心理建设,也不由得在夜色渐深时紧张得掌心冒汗。
「到了!」
营地里,隐约可见交班的将首打着哈欠脱下战甲,宁豫眼神一凛,几乎同时,跪趴着的战马一跃而起,带着惊人的气势一跃而下。
火箭划破夜色,簇地落在堆栈着稻草的棚顶,剎那间,泼天烈火一炸而起,半个营地瞬间落成火海。
「有敌袭!!!」
撕心裂肺的怒喊声划破寂静,一瞬间,整个营地活了起来,无数将士从帐篷里疾驰而出,可是,太慢了。
这里是后方,前线还有数万将士守着,连日的僵持,也让负责看守粮草的将士松懈下来。
毫无防备的他们,完全不是精心筹备,处处妥当景军的对手,只是一瞬,战马带着百来将士从山坡上疾驰而下,踏破栏栅。
「坐好了!」
宁豫高喊一声,铜色精甲如同锐箭,直直插向燃着大火的粮营地,冲破营地的一瞬间,他将枪尖一挑,划断了立在营门侧的灼灼旗帜,再一反手,一枪挑落了应战的将首。
「啊啊啊啊啊啊——」
「杀!!!」
「冲啊——」
只那一霎,这支越过山林而来的队伍,如同腾飞的蛟龙,在铺天盖地的嘶喊声里,马蹄踏过未着战甲的将士,利刃割裂筋骨皮肉,血色喷溅而出,火光下猩红热烈。
迟来的将士想要反击,可就连镇守粮营的将领,也在最开始,就被宁豫斩于马下。
摧枯拉朽,势如破竹,眼下的营地,战争以一种最为残酷和真切的模样,将一切暴露在宁桉眼前。
战火之下,无数生命一息之间碾压成泥。
「报!西南方清缴完毕!」
「报!西北方清缴完毕!」
「报——」
宁桉被牢牢护住,瞪大双眼,听着耳畔接连响起的战报,夹杂着兴奋与激动的怒吼声里,整个营地,在不过短短一炷香时间内,被清缴殆尽。
余下的,不过是些蜷缩在地的尸首,和不敢动弹的降兵。
「把将旗带上,」
宁豫大口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冷静的声音却与战场上火热的氛围格格不入,「走!!!」
「是——」
铺天盖地的回话声响了起来,如同来时,这只队伍扬马飞驰,冲上陡峭的斜坡,抛下身后熊熊火海,极速地消失在夜色中。
兵贵神速,一夜奇袭。
等到前线越军听见消息赶来时,夜色被火光照亮,粮营里,只剩下燃烧成一地的飞灰。
「不可能——!」
为首的将军目眦欲裂,猩红着眼看着焚之一炬的后方,嘶吼着怒骂,「不可能,这里是越国内部?!怎么会突然冒出来敌军?!」
「不可能——」
「将军!」
副将嗓音尖锐,不可置信地瞪着前方的营地,无需他开口,所有人都死死地看见了那面旗。
插在火海的顶端,大大的宁字划破寂静,猩红夜色里如同耀武扬威的兽,在那双冷然的眼中,所有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宁,宁豫?!」将军嗓音扭曲如同恶鬼,倾泻而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不是中了春花毒?!为什么还没有死?!」
「不可能——」
***
另一头,与来时小心掩饰不同,断魂崖内响起轰隆的震响。
「哈哈哈哈哈——」
骏马飞驰中,宁豫毫无大将风范地破口大笑,「一想到那老匹夫骂娘的样子我就想笑!」
「间谍,下毒——利用崖底玩鬼兵战术,也不看看,用兵奇险这方面,谁是祖宗!」
钟达也笑得停不下来,彻底进了景国地界后,他更加肆无忌惮。
「哈哈哈哈哈我现在营地那边,看见将军旗的时候,估计都以为见鬼了呢!」
「他们别以为今夜是阴兵烧了他们的粮草吧?!」
「多亏了郡主,」陆村笑着打马向前,「若是没有郡主的药,这越国的奸计,估摸着就得逞了!」
宁豫毒发那几日,满军上下惶惶不安,虽说还能强撑着打探地形琢磨情报,可看着人一天比一天虚弱下去,谁不慌?
一只军队没了将领,那就是没了主心骨。
可以说,越国这一手确实致命。只要他们拿到了宁豫身亡的确切证据,不出一息,整个西北军军心动摇,战局颠覆。
可谁能想到,春花毒这种无数名医都解不了的毒,也要不了宁豫的命!
可真真是,时运在我!
「没事!」宁桉按耐不住笑意,瞇着眼看着两旁飞速后退的景观,「真好啊——」
没想到一切这么顺利。
「那当然,」宁豫一扬眉,语调高昂,「也不看看是谁的女儿?!随我!」
一时间,众人又忍不住笑出声。
「对了,」宁桉想起一件事,忍不住问出来,「虽然没怎么遮掩,但我也是换了男装化了妆来的。」
「你们怎么一眼就认出我来了?」
宁桉疑惑地看向陆村,若说钟达认出她,还能说是因为令牌,可一直守在山洞里的陆村可没见过。
「咳咳咳——」
没想到,陆村还没回答,宁豫却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咳咳咳——哎哟!哎哟!还有多远到军营,我要死了哎哟——」
宁桉:「?」
刚刚不是还在生龙活虎的?
不过宁豫刚解了毒就千里奔驰杀人放火的,宁桉不通医理,一时间还真惊慌起来了,连忙从兜里开始翻药。
解药是不用吃了,江晏青留下的什么止血丸大补丸,都塞进去,总有一样有效果。
「等等?!」
一抬头,她就看见宁豫还没来得及掩住的惊慌和拚命示意的眼神。
宁桉缓缓瞇起眼睛,「嗯?」
陆村心情正好,也不怕宁豫,当下大笑着开口,「郡主还不知道呢,将军主帐里摆了满屋子画像,郡主的、夫人的——」
「都是请赵家商队,每年来帮带的呢!」
「一得意啊,他就拿出来和我们炫!」
宁桉:「?!」
阿娘知道你这么丢人吗?
「咳咳!哎哟咳咳!」宁豫崩不住了,震天咳,怒狠狠地瞪了两眼下属,连忙驾马向前,「前面有人,注意形象啊!」。
「回去再收拾你们!」宁豫悄然比口型。
前方,得了消息的景朝军队,由罗将军带队,纵马前来接应他们来了。
宁桉愣在马上,一时间不知道摆出个什么表情来,半晌啼笑皆非地摇摇头。
宣武将军镇守边关,无诏不得归京。朗月郡主体弱,昌仪公主政务繁忙。
算下来,他们一家,已经快三年没见过面了。
就连宁桉大婚的时候,因为时间紧,都只能匆匆派人通知宁豫,送了礼来。
世人皆知宣武将军与夫人伉俪情深,一人镇守边关,一人鞠躬尽瘁,皆是大景栋梁之臣,可谁又知道,这背后,是一夜夜的身不由己呢。
说起来,原主破碎的记忆里,也没几个父亲的身影呢。
「来了,真是将军,是宣武将军!!!」
「快!将军回来啦——」
前方营地里,有人看见马上高高昂起的将旗,只一息,铺天盖地的欢呼声传了出来,声如擂鼓。
「弟兄们,宣武将军回来啦——」
第58章 洮山 (完)
「你还敢回来?!」
西北军大帐内, 熊熊的火杖照得沙盘上一片斑驳暗影,宁桉重新换了一身齐整衣服,好以整暇地坐在一旁看戏。
「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了,用兵用稳, 不要脑子一热, 就冲上去!」
大景罗将军, 花甲之年依旧身姿挺拔,气势汹汹, 中气十足, 一头花白的长发盘得整整齐齐的,一开口,满帐子都在晃。
「春花毒?!病了一个月也没想到和我们说一声, 怎么,想玩命啊!」
罗将军吹胡子瞪眼怒吼, 「多大个人了, 还这么莽撞,不顾及自己!」
「唉唉唉——」宁豫已经卸下战甲, 胸前背后狰狞伤口被细细包扎好,就连脸上细微的擦伤也被罗将军盯着上了药。
眼下他笑得一脸坦然又讨好, 「师傅, 别骂了别骂了, 桉桉还在这呢,给我留点面子嘛!」
「啊?」
宁桉一愣, 就见罗老将军更是来劲,重重一脑瓜蹦敲在宁豫头上。
「你还好意思说?!你就没想过万一你死在山林里, 她们可怎么办?!」
「死了就死了呗,还能怎么办, 」宁豫朗然一笑,这点笑意竟然有些温柔,「我和筠筠说好了,无论谁先死了,另一个都好好活下去,要是危险了,连尸都不要收。」
「只希望,到时候黄泉路上,她扇我的时候,能手下留情。」
罗将军:「…………」
宁桉:「………………」
服了,宁桉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她爹,摇了摇头,脑中不由得回忆起郡主府里流传的一桩逸事。
彼时她娘还是西南侯府郡主,名门贵女,主打的就是高不可攀。
那时宁豫还是罗将军手下的小将,意外见了西南侯府郡主,一见钟情,兴致勃勃,顶着罗将军恨不得生剥了他的眼神莽上去,开口就是一句,
「郡主!招婿吗,面首也行啊,免费的哦。」
这话放前朝,简直是惊世骇俗,满堂震惊,罗将军三魂失了七魄,一口气上不来,连忙上去拉。
可罗将军不知道,还是郡主的元宣筠也不是什么常人。
只见那华服少女眉梢一挑,兴致盎然地笑了笑,啪地一巴掌就上去了。
「啪!」
宁豫面上留下一个鲜红的巴掌印,他也不恼,笑嘻嘻地看着元宣筠,少年方及弱冠,早在战场上厮杀过多少次了,笑起来的时候,却如游侠风流不羁。
「你长得倒是不错,」元宣筠面上笑意越发加深,捧着人脸左瞅瞅右看看,满意地点点头,安抚地在那猩红掌印上再一拍拍,「行吧,就你了!」
「好哦——」
话音落下,宁豫忽地笑开了花,扛起元宣筠,直奔西南侯府去了。
于是,一堆人惊掉的下巴里,一对惊世骇俗的夫妻,就这么成了。
想到这,宁桉忍不住笑了笑,这般离谱的爱情故事,套在他俩身上,竟然一点都ooc。
宁豫也是个人才,恋爱脑得比人事业脑还事业脑。
「我说不过你!」哑口片刻,罗将军一挥袖子,气冲冲地回到大座里坐好,拿了枚将旗对着沙盘沉思。
片刻,他突然顿了顿,半老的面孔上满是骄傲自豪,唰地把旗插入越地。
一旗落,战局生。
「做得不错!」
罗将军大笑着夸。
「哼,」宁豫也笑着看他,半晌摇摇头招着宁桉一起往外走。
身为女眷,哪怕景朝男女大防不严重,甚至可以说得上一句开放,可作为郡主,宁桉也不应该住在军营里。
可宁豫才不在乎这么多。
宣武将军大手一挥,亲自在自己院子旁边给女儿分了块小院,风景好,位置优,旁边就是军营大帐,安全得不能再安全。
这正合宁桉心意。
鬼知道在这边关地带,越国皇帝会不会脑子抽风想请她过去坐坐。
京城因为百家报,巴扎得勒想要把她绑到越国去一事,她可还记得呢。
「粮草被烧这事瞒不了多久,」一边走,宁豫一边和她讲,「最多不出下午,僵局就会破了。」
「阿爹,」宁桉微微拧着眉问,「你觉得……最后会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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