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宁豫笑了笑,「按照道理,我们现在应该乘胜追击,最好是一炮打到越国国都去。」
「但是这不可能……」宁豫叹了口气,「战争哪有那么容易结束,冬天到了,又要没粮了。」
他看看天边铅灰一片的天色,不知是不是战事里死得人太多了阴气重,经年累月地,洮山前线都看不见日光。
「估摸着,很快就要议和了。」
宁桉也看向远方,被高大的城墙所阻隔,她看不见真正战场的惨样,但只是在这边关前线,就已经能感受到狂风呼啸间的腥风血雨。
「议和之前,应该还会再打一次,」宁桉酝酿着说,「只是这一次,会是我们先动手。」
「不然,怎么能彰显越军的失利,在议和中得到更多利益呢。」
像是没想到她能想到这点,宁豫眼底划过一丝诧异,半晌有些欣慰地点点头。
「是啊,战了又和,和了又战……大一统之前,不过重复这些罢了。」
谈话间,已经走到宁桉院子前面,宁豫停下脚步,看着她走进去。
「桉桉,辛苦了,好好休息吧。」
接下来的几月,一切就如两人所预料,战争,追击,投降,议和。
越国派出使臣入京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宁桉正在院子里批公文。
她前脚出北砚,后脚闹失踪。那夜,发现少了个人之后,马老六都快疯了。
商队搜寻不到,只得把消息一层一层往上报,最先得到消息的,是帮宁桉做假身份的杜景珩。
年轻的官员差点吓晕在官衙里。
杜景珩还要负责疫后北砚重建一事,哪怕再心急如焚,也不可能走开,只好把手底的金銮卫一溜烟派到洮山来。
谁知暗卫还没到,郡主反倒先找到了。
宁桉不通战事,也没料到宁豫的事就这么解决了,眼下一时间空下来。干脆就让暗卫负责传递消息,一方面,给杜景珩提些幕后的建议,另一方面,亲自负责百家报在边关几省郡的发展。
就这么一忙碌,转眼又过了几月,再睁眼,已经是来年的五月了。
「郡主。」
小院外,看着暗卫送来一切安定的消息,宁桉长呼了口气,笑盈盈地看向院外难得面色和睦的罗将军。
「罗老爷子,」宁桉笑嘻嘻地喊了声,两人一同往外走。
「京城消息传来了?」宁桉问。
「不错,」罗老将军点点头,皱纹密布的面孔上难得有些释然,「赔款,签订合约……这么一来,也算是能安定两年了。」
这场战争,可以说是越景冲突间最短暂的了。可即便这样,从战报里,宁桉也看出来了战事对边关百姓的影响。
商、农、工……洮山连带着周围几郡一起,各行各业发展都阻滞下来。
好在,一切都结束了。
看着来往士兵脸上掩不住的笑意,宁桉也不由得感慨起来,「说起来,罗将军到边关也一大半年了。」
「眼下太平了,可以回京了吧?」
「不错,」罗老将军面色更缓,「再过些时日,老夫就要回去颐养天年啦。」
「边关的事,就交还给你父亲了。」
说到这,罗将军带着几分打趣地看向宁桉,「还没恭喜郡主呢,陛下的旨意可是到了。」
「两江四郡,日后可都是郡主的封地了。」
宁桉有些无奈地笑笑,她在边关待了这么久,和罗将军,早混成了半搭子的朋友了。
「两江富庶,以后我算是过上躺着等钱掉家里的美梦喽。」宁桉调侃两声。
封赏旨意传到洮山时,半个军营都被震动了。
古来无盛功者不盛赏,朗月郡主本来的封地朗月郡,虽是人人眼红的好地方,可也还算在王公勋贵的封赏内。
眼下再加上两江的四郡,一下子意义就不同了。古来哪怕是亲王封地,都没给过这么大的,还是两江,这可是人人眼馋又不敢动的好地方。
声声贺喜声里,宁桉倒是没多大意外。
户部改革事毕后,隆狩帝就想要给她封赏了。鸿福早早把消息透出来,只是那时边关,北砚一连串的事,才耽搁下来。
眼下,北砚时疫已过,新的官员上任,算得上一句政通人和百废俱兴。洮山这边,宁豫奇攻洗白了自己的叛国嫌疑,如今战事结束,是该封赏功臣了。
只是宁桉也没想到,隆狩帝竟然这么大方。
「宫里那边传信来问,公主府也连连来信,」罗将军沉思片刻,忽然开口,「郡主可要回京了?」
一时间,宁桉沉默下来。
「再看看,应该快回去了。」
她看着面前的军营草场,初夏炎热,寒冬里销声匿迹的野草都长起来了,连片的嫩绿,欣欣向荣。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年了。
她第一次醒来的时候,大景还是安定盛世。眼下不过一年,就已经天翻地覆了。
只要没有大一统,宁桉想要的安定躺平生活,永远都不要到来。
她将始终生活在战乱的阴影下。
「罗将军,」宁桉突然开口,「议和的旨意下来了,越国那边……是不是也该收拾战场了?」
「是啊,」罗将军叹息一声,脊骨微弯,「就在前线那呢,听人来报,这几日陆陆续续有越军过来收尸了。」
其实那些认得出的,留有完整身躯的尸体,早在每一场战乱后短暂的休战期就收回去了。
只是,这样的尸体到底是少数。
那些残留的尸块,那些埋在尸堆底下找不出是敌是友的尸体,都只有在彻底地安宁过后,才有人过来拾取。
这次约定的时限是五日,算下来,也到最后了。
「我想去前线看看,」宁桉突然说。
「这?!」罗将军一时色变,犹豫着不知道说什么,见状,宁桉安抚地笑了笑,主动开口。
「老将军放心,自然不是一个人去,还有暗卫和将士们看着呢。」
「没事的。」
「哎,」罗将军眼神锐利,定定地看着她两眼,半晌沉默叹气。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还望郡主记得。」
宁桉点点头,日头渐落,两人也没再闲聊,转身回了院子里。
暗卫里有人善乔装,技艺自然不是宁桉之前随便画画眉眼那般。她找了人来,用不知道什么的药水一抹,镜子里原本明艳动人的面孔,摇身一变成了一张清秀无害的邻家女模样。
「真是神奇——」
摸了摸自己的脸,宁桉满脸惊叹,「□□远了还好,近了却容易被发现。」
暗卫把药递给她,「郡主喜欢就收着吧,只是这药擦了,必须要用专门的药液来洗才能洗掉。」
「嗯,」宁桉点点头,又换了身衣服,起身出了门。
马车出了城,遥遥地驶向前方。越往外走,越是一片荒凉模样。
一路上,都有前来拾骨的百姓,哀哀的哭声遍布荒野,他们捧着早已认不出模样的白骨,用衣裳掩了,踉跄地往回走。
最前线的地方,早已经看不出本来的地貌,黄土地上凝滞着大块大块的枯血,混着泥沙裹成一团。将士的尸骨堆在一旁,不停地有百姓在尸堆里寻找。
「郡主,这就是赤月河了。」
暗卫指着分割两地的河流给宁桉看,这是一条长河,隔绝开越国与景国,河对岸,同样有越军在拾骨。
每日,会由宁豫等人亲自组织,交换战士遗骨。
「从尸堆里找人谈何容易,」扫了眼四周,宁桉叹息一声,指了指不远处哀嚎的百姓,「你们去帮帮吧,至少把尸体翻过来。」
「这……」暗卫有些犹豫,「郡主,陛下命下官寸步不离地……」
「这还在越国境内,」宁桉打断,平淡的语气里是不容拒绝的命令,「去吧。」
「是。」
看着暗卫们四散开走远,宁桉心下一松,夕阳的余晖照在身上,她顿了顿,朝不远处的山崖走去。
那里,可以更好地看清两岸的局势。
暗卫见她动作,心下一紧,连忙对了个眼神,其中一人飞快向前走去,却被尸堆挡了路。
等他动作飞快地绕过去,一眼,就猛地瞪大眼睛。
「郡主!」
夕阳落下,血色余晖里,站在崖边的少女身形一晃,被一双手拽着,坠了下去。
来了。
注视着越来越近的河面,宁桉闭上了眼。
第59章 越地 (一)
六月初三, 越国南都极乐坊的一处破落小院里,有窸窸窣窣的谈话声传来。
像是担心被谁发现,讲话的人刻意压低了声音。
「刘妈妈,你可想好了, 东家那边可是说了, 至多给你延半个月的时间了, 到时候没有三百两银子,我可帮不了你啊。」
另一头, 是一个听起来略有些尖酸刻薄的声音, 难掩焦虑,「这,哎, 大哥,你也知道我们这处的, 这三百两银子, 一时半会我也拿不出来啊。」
屋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谁跪下了。
「求求您了, 看在我们多年情分的面子上,帮我求求东家, 再宽赦宽赦吧——」
「你这!」有人猛地站起身, 快步往门外走去, 推开门前一瞬间,又猛地回过头, 「你这是何苦啊,养这一院子祖宗呢。」
「我可是听说了, 前些日子又买回来一个!」
宁桉站在侧廊上,微微低着头听着屋内的动静, 半响叹息一声,提着衣角悄无声息地回了房。
她头上带着伤,需要静养,因此,刘妈妈单独划了间小屋给宁桉住着,屋子虽小,可也算得上是五脏六腑俱全。
「这都什么事啊——」
坐在屋内唯一算得上整洁的木床上,宁桉抬头看着窗外透来的天色,沉沉地叹了口气。
「猝死就算了,穿越这事既然也轮得上我,还摊了个地狱开局。」
宁桉是几日前醒来的。
一睁眼,眼前既不是医院icu的病房,也不是熟悉的空荡荡样板间,反倒是一张挂着青布顶的木床。
而她脑内空空,什么都不记得。
好在这具身体的原主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脑后磕了个大包,宁桉才能借口大夫的话,含糊过去。
提心吊胆地摸索了几日,她总算是对这个时代有了初步的了解。
当下她在的地方,是越国南都的一家瘦马院子,管事的叫刘妈妈,几日前从牙婆手里见到满是鲜血重伤在身的宁桉,心软捡回来养着。
越国不同于宁桉记忆里的任何一个国家,但是应要说的话,它对女性的压迫与迫害符合大众小说里一切想象。
残酷、暴虐、不人道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越国的女人,长到七岁,就会被官府统一挑选出相貌好的,送到各地的院子看管起来,充作公家人,出行受限。
而那些侥幸没有被选上的,面貌平凡的,则如同其他男丁一样,在外生活。只是她们出行在外,哪怕是三伏天里低头劳作,也要带着厚厚的面纱,在夏日里苦熬。
除此之外,越国的南边,还有一个与它分庭抗礼的景国,两国实力相当,但是据说风俗制度大为不同,而且不久前爆发了战事。
眼下,正是越国战败议和后的几月。
「桉姐儿,」小屋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巧地走动声,一个身着浅淡白裙,簪着几根玉钗的女子走了进来,把手里的药碗递给宁桉。
「这是今儿的药,快喝了吧。」
「嗯,」宁桉点点头,取过药小口地喝起来,看着面前犹带愁色的女子,不经意般发问,「洛姐姐,我见今日有个老爷来妈妈的房里……」
洛娘子愣了一下,才叹息着说,「那是东家派来收地钱的钟大哥,我们住着溪霞院是极乐坊主人的,每年来收一次租。」
洛娘子压下心底的沉默。官家也不是白养这些女子的,也专门的地方让她们居住工作。
极乐坊西城内的欢喜坊市,由各妈妈看顾着,每年交一次租。
三百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若是放在最鼎盛的那几个院子里,桌角下漏的都比这多。
可放在他们溪霞院……
「你头上的伤还没好,大夫说了要少思,」心下一涩,洛娘子转身摁摁眼角,又柔声把宁桉扶着躺下,「喝了药就先休息吧。」
「银子的事,院里的姑娘们会想办法的。」
「嗯。」宁桉顺着她的意躺下,单薄的棉被被扯开,轻柔地盖在她身上。
——卡哒。
木门被轻轻地关上了。
「我这失忆,到底是脑震荡的缘故,还是……」背对着们,宁桉轻轻地睁开眼坐起耍,目光发沉。
她再一次检查了原主的情况,推测着她的身份。
她被买回来时穿的衣服被浆洗好了放在床边,布料算不得柔顺,可也不算粗布麻衣。
宁桉一探手,从兜里取出个小锦袋来。
这袋子看上去平平无奇,顶多花纹繁复了点。可宁桉仔细地沿着边角一摸,摸出颗珠子来。
这珠子被原主保管得很好,藏得极深,哪怕一路点播下来,也没掉。
宁桉看着珠子,心底发苦。
「面上,手上看不出来,可脱了衣服这细皮嫩肉的,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宁桉叹息一声,把珠子举到眼前,窗外稀薄的天光找在上面,红珠耀眼夺目,上方不知怎么镌刻上去的暗色藤纹蜿蜒缠绕,华贵非凡。
无需多言,就一个字,贵。
「还有这珠子,我该不会是什么叛臣之女,有几个手握权势的大仇的那种吧?」
宁桉简直要骂娘,别人穿越不是贵女就是王孙的,再不济也是个清白身世,怎么一到她这,拿的就是地狱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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