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都是她先睡了贺令昭才睡,今日骤然贺令昭先睡,沈知韫才发现,这个榻贺令昭睡着很逼仄,他的手脚都耷拉在外面。
“喂,贺令昭……”沈知韫试着叫贺令昭。
但贺令昭依旧呼呼大睡。
最后沈知韫只得打消叫醒他的念头,直接从柜子里将贺令昭的被子抱出来替贺令昭盖上,做完这一切之后,沈知韫才熄了灯上床歇息。
天地间万籁俱寂,沈知韫刚躺下,熟悉的咍台声又响了起来。
沈知韫:“……”
她已经许久没听过贺令昭的咍台声了。
若搁以前,沈知韫早就将贺令昭喊醒了,但今夜看在贺令昭最近挑灯夜读的份上,沈知韫只默默然用被子将头蒙起来。
最开始还好,但蒙了一会儿,沈知韫觉得憋的有些难受,她只好将被子又拉下来。
贺令昭熟悉的咍台声又传了过来。
沈知韫抬眸,望着头顶影影绰绰的纱帐,已经做好今晚一宿不睡的准备了。但最后不知怎么的,她莫名的就睡着了。
直到半夜,沈知韫被一道梦呓声吵醒。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①”
沈知韫听了几句之后,才听出来贺令昭是在背《大学章句》。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至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欲齐其家者,欲其齐家者……②”
贺令昭背到‘欲其齐家者’似乎是不记得后面的内容了,他翻来覆去的背着这一句。沈知韫听不下去了,索性出声提醒:“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但贺令昭此时是在梦呓,自然听不见沈知韫的提醒。他反复背着那句“欲其齐家者”好一会儿,似是才想起后面的部分。
大半晚上的,沈知韫便躺在床上,听贺令昭直挺挺坐着梦呓给她背《大学章句》。
等到这一节背完之后,贺令昭身在一歪,就直接重新栽回榻上了。不一会儿,房中又响起了他的咍台声。
沈知韫:“……”
连续熬了大半个月,终于睡了一个囫囵觉的贺令昭,第二天起来之后,他整个人瞬间精神了不少。
沈知韫刚洗完脸,贺令昭就从外面进来了。
今日贺令昭穿了一件武袍,袍摆豪放的撩起来扎在腰间,他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然后将一枝桃花递给青芷:“插在案头那个白瓷瓶里。”
沈知韫平日不大用香,但房中会插时卉。
自从贺令昭发现了这一点之后,他每次早上出门练枪回来,都会帮沈知韫带一枝花。有时候是一枝含苞欲放的玉兰,有时候是带着露水的桃花。
青芷接过之后,便去照办了。
“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沐浴,很快就好。”说完,贺令昭便大步往净室去了。
沈知韫收拾妥当刚坐在榻上翻了两页的书,贺令昭就出来了。因为今日要去祭拜他小叔,贺令昭一改平日的张扬,今日穿了件墨蓝绣着暗纹的窄袖锦袍,头发也用了同色的发带束着高马尾。
他们去王淑慧那里用过早饭之后,便带着祭奠的物什,坐上马车往贺家祖坟的方向行去。
在去的路上,贺令昭同沈知韫说了他的小叔。
“我出生的时候,我小叔已经不在了。但我常听我祖母说,我小叔自幼便聪慧过人,他三岁识字七岁成诗,十八岁时曾与那年的状元郎一同在琼林宴上作赋,众人都称赞我小叔的赋更胜一筹。但可惜天妒英才,我小叔刚至弱冠之年,便因病亡故了。”
沈知韫听完之后,心里也不禁唏嘘不已。
后来到贺家祖坟祭拜时,沈知韫也上前上了一炷香。
祭拜过后,贺令昭与沈知韫一道折返回去。进了城中之后,沈知韫却说:“我想去趟书肆。”
贺令昭本以为,沈知韫去书肆是有想看的书,结果谁曾想,沈知韫竟然买了一堆《幼学琼林》以及《增广贤文》等稚子启蒙之类的书。
“你买这些书做什么?”贺令昭一脸茫然。
然后沈知韫就将书放在他怀中:“你启蒙时的基础太薄弱了,现在一味的死记硬背的作用不大而且会十分吃力。若你当真想学以致用,还是从头重新学比较好。”
贺令昭:“!!!”
这也太从头了吧!!!
但沈知韫指点他怎么学习,并且还亲自专程来替他挑的书,贺令昭不好拒绝沈知韫的心意,便将书全都收下了。但甫一回府,贺令昭立刻将书藏在了画室里,并叮嘱安平和康乐对谁都不能说。
若是让孔文礼他们那帮损友知道,沈知韫给他挑了一堆的稚子启蒙书,他们能拿这事笑他一辈子。
而贺令昭前脚刚将书藏好,后脚就见青芷满脸激动从院外进来,然后去主屋见沈知韫了。
没一会儿,沈知韫也面带喜色出来了。见她们主仆三人匆匆便要往外走,贺令昭立刻探出身子,问:“阿韫,你们做什么去?”
“我兄长回来了,我想回沈家一趟。”沈知韫的眉眼里皆是掩不住的雀跃。
沈家三兄弟中,沈知韫与长子沈青鸿的关系最好。
贺令昭一听这话,立刻翻窗出来:“正好我今天在太学告假了,我跟你一起去。”
他们二人去同王淑慧说过之后,便一同坐着马车匆匆往沈家行去。
待他们二人到沈家府门前时,曲清砚也刚从马车上下来,瞧他那样子,似乎也是听到消息,匆匆赶过来的。
贺令昭心底闪过一抹狐疑:曲清砚怎么比他这个妹夫来的还是一步。
但直到进了沈家之后,贺令昭才知道,曲清砚与沈青鸿竟是知己好友。而且他还无意从沈青拓口中得知,曲清砚曾在沈家住了六年,与沈知韫乃是青梅竹马长大的。
第四十一章
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瞬间, 贺令昭顿时有种被人打了一闷棍的感觉,他下意识朝沈知韫看去。
沈知韫正在同沈青鸿说话。
他们二人虽是堂兄妹,但关系却比亲兄妹还要好。从前沈青鸿还在上京时,他们兄妹二人便时常一起谈诗论赋。如今阔别三载, 他们兄妹之间仍没有半分生疏。一向柔和娴静的沈知韫, 在沈青鸿面前却格外的健谈。
而沈青诵与曲清砚也坐在一旁, 他们四人你一句我一句,十分的其乐融融。
在不知道曲清砚与沈知韫是青梅竹马之前,贺令昭倒没觉得有什么。但知道之后, 这副画面贺令昭是怎么看怎么碍眼。
他直接硬生生挤进去:“兄长一路舟车劳顿,应该很累吧?”
说话的几人顿时停了下来。
沈青鸿转头看向贺令昭。去岁他收到徐元桢的家书, 得知陛下为沈知韫与贺令昭赐婚时,沈青鸿十分惊愕。惊愕过后,便只剩下了心疼。
但陛下赐婚是天恩,他们没有拒绝的权利。
如今他们二人既已成婚, 便是一家人了,沈青鸿温润笑笑:“还好。令昭如今还在太学读书?”
“嗯,还在。”说到这话时,贺令昭有点不自在。
因为沈青鸿也曾在太学进学。当年沈青鸿成绩优异,是太学上舍生里的上等生, 原本他是可以直接授官的。
但沈青鸿却婉拒了。
他于三年前下场高中了探花郎, 之后在翰林院待了半年,又被调去浮梁做推官。去岁他在官员考核中得了上中,今年便被调回京中了。
之后沈青鸿便同贺令昭说了会儿话。但他们二人并不相熟, 所以沈青鸿只能问贺令昭的学业。
而恰好贺令昭在学业上完全是一团糟。再加上沈青鸿是探花郎出身, 而且沈知韫与他关系又好,所以纵然沈青鸿的态度十分温和, 但在沈青鸿面前,贺令昭还是有些急张拘诸,尤其沈青鸿还在问他学业。
从前孔文礼等人同贺令昭抱怨,每年过年时,亲戚们在席间问到学业时,他们都有种恨不得遁地走的想法。当时贺令昭不理解,但今日贺令昭理解了。
但看着沈青鸿身侧文质彬彬的曲清砚,贺令昭咬牙坚持了。
好在很快沈怀章就回来了,沈青鸿去向沈怀章行礼,贺令昭顿时松了一口气。沈知韫慢了一步落在最后,她偏头看了一眼正才拭汗的贺令昭,不禁蹙眉:“兄长脾气很好,你这般怕他做什么?”
之前贺令昭明明连她叔父也不怕的,
“我也不想怕,但是我控制不住啊!”贺令昭看得出来,沈知韫与这个兄长关系十分要好,所以他想给沈青鸿留个好印象,但偏偏他头脑空空腹中没有二两墨汁,在同沈青鸿说话时,他要竭尽所能斟酌,生怕哪句话说的不对,让沈青鸿看出了他其实是个草包。
沈知韫:“……”
沈青鸿是沈怀章的长子,亦是沈怀章的骄傲,今日沈青鸿归家,沈怀章素来严肃的神色也柔和了几分。几人行过礼打了招呼过后,沈怀章又问起了沈青鸿在任上的事,沈青鸿一一答了,花厅里气氛十分融洽。
说着说着,不知怎么的,话题突然说到了今年的春闱上。
如今春闱已过,但还尚未放榜,所以曲清砚至今还留在盛京。当初会试过后,沈怀章便将曲清砚叫到府上,让曲清砚又默了一遍他的答卷。
今年太学也有学子下场,会试过后,他们也将答卷默了一份交了上来。沈怀章看过他们的答卷,也看了曲清砚的,他便心里有数了。
今日沈青鸿归家既又聊到这事,沈怀章便让人取了曲清砚与太学下场学子们的答卷,让厅堂里的众人一起点评。
同样也收到答卷的贺令昭:“???”
这在沈家是十分常见的事,就连十岁的沈青拓也拿到了一份答卷。
沈怀章坐在主座上,呷了一口茶,然后道:“你们手中都有一份答卷,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看完,然后按照坐的顺序,依次点评手中的答卷。”
众人都应了,然后各自去看各自手中的答卷。贺令昭翻开答卷,只看了第一眼,就觉得头都大了。
他手中这张答卷的字迹铁画银钩写的十分漂亮,通篇行云流水找不到一个墨点。上面的字贺令昭也都认识,但它们写成文章之后,贺令昭一句看都看不懂,更别说点评了。
贺令昭偷偷看了一眼其他人。
其他人皆捧着手中的答卷,正在细细的看。看不懂的贺令昭想找个借口溜出去躲开点评,但他又觉得临阵脱逃太没骨气了。
而且转念一想,这破答卷他都看不懂,十岁的沈青拓估计也看不懂。
所以贺令昭又安心的坐了回去。他他看不懂答卷,便想去看看这张答卷是谁写的,但可惜答卷上并没有名字,贺令昭只得作罢。
很快,一刻钟的时间就到了。
沈怀章看向沈青鸿:“青鸿,你先来。”
沈青鸿站起来,大致将了他手中答卷的内容,而后便将内容点评了一番。贺令昭如今读的书不多,沈青鸿说的很多话他都听不懂,但从沈怀章频频点头,并向沈青鸿投来赞赏目光的模样,贺令昭便知道,沈青鸿点评的很好。
挨着沈青鸿坐的是沈知韫。
沈知韫虽是女子,但她自幼是与堂兄弟们一道上学的,且学的也是四书五经,是以从前他们讨论文章时,沈知韫也会参与,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沈知韫站起来,将自己的观点娓娓道来。
贺令昭虽然一句都听不懂,但他看着此刻的沈知韫时,却莫名觉得她身上有光。而在沈知韫讲述她的观点时,堂上其他人时不时颔首称赞的模样,贺令昭顿时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甚至在曲清砚将目光投过来时,贺令昭还曾骄傲的挺了挺胸膛,满脸写着‘我媳妇厉害吧’的表情。
他既是骄傲,亦是向曲清砚宣誓了主权,曲清砚只默然将视线移开。
但很快,贺令昭的胸膛就挺不起来了,因为轮到他点评。
沈青鸿和沈知韫两人皆点评引经据典,而到贺令昭这里,贺令昭捏着答卷,只能吞吞吐吐道:“首先,他这个字写得挺好的。其次,他写的很流畅,最后,都挺好的。”
堂上众人:“!!!”
贺令昭肚子里有多少墨汁,沈怀章心里有数。但珠玉在前,到了贺令昭这里,他只干巴巴瘪出这几句,沈怀章心里还是有些不满的。可想到贺令昭如今已将心思放在学业上了,沈怀章终究不忍对他有过多苛责,只道:“阿韫的策论一向写的很好,你在府里若有不懂的,可以多问问她,坐下吧。”
贺令昭松了一口气,而后应声落座。
而贺令昭刚坐下,就听沈怀章道:“二郎,该你了。”
听到这话的贺令昭下意识就要起身,但他身侧已有人先一步起身,恭敬行了一礼,而后开始讲述自己的见解。
是曲清砚。
贺令昭没想到曲清砚也行二,便只好重新坐了下来,指尖戳着手中的答卷,心里不耐烦的想:他怎么这么能说?他怎么还没说完?他到底要说到什么?有才华了不起啊!!!
这些话贺令昭不知在心中过了几遍之后,曲清砚才将他的观点阐述完。
之后便依次是沈青诵和沈青拓兄弟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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