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令昭曾听人说过, 有那等家中无男丁过活不下去的女子,就会在家中接客做暗娼, 却不想今日被他撞了个正着。
贺令昭心里一阵恶寒,当即便将外袍脱了,然后用扇柄重重敲了安平和康乐二人的脑袋:“你们俩是摆设吗?都不知道保护我吗?”
安平和康乐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将贺令昭护在中间,确保不会有人突然再摸到贺令昭之后才作罢。
很快,他们就走到了巷尾,孟家斑驳的木门近在眼前。
沈知韫与贺令昭原本是要与孟惜墨一起进去的,但孟惜墨拒绝了:“不用,我自己能处理好,你们在这里等我就好了。”
对上孟惜墨坚定苍白的眼神,沈知韫与贺令昭便停了下来。沈知韫叮嘱道:“若是需要我们帮忙,你喊一声。”
孟惜墨轻轻点头,然后上前推开木门。
月光如霜铺满了院中,她甫一进来,一股浓郁的肉香便扑了过来。孟惜墨再一抬眸,就见孟秉文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正在大快朵颐。而石桌上,有一个锅子正在咕噜咕噜煮着。
孟秉文原本啃肉啃的正欢,冷不丁听见推门时,他猛地扭头,看见孟惜墨时,当即便吓的跳了起来:“惜惜惜娘,你,你回来了啊!”
“你在吃什么?”孟惜墨的声音,像是硬生生被人从喉咙里拽出来的一样。
自从上次沈知韫同她说,看见孟秉文出现在赌坊门口之后,孟惜墨就再没给过孟秉文一个铜板,孟秉文哪里来的银钱买肉?!
“咕噜咕噜……”
石桌上的锅子煮的正沸,像是人在无声哀嚎。
而平常夜里,她刚走到巷子中间,阿黄便会跑过去接她,而今夜什么都用。
电光石火间,孟惜墨明白过来了,她当即尖叫着冲过去,拔下头上的簪子,便朝孟秉文狠狠刺去:“你这个畜生!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孟秉文虽是男子,但他却手无缚鸡之力,而孟惜墨常年干活,在体力上轻轻松松能碾压他。是以他纵然仓惶逃窜,但还是被孟惜墨刺中了好几下。
“娘!救命啊!惜娘疯了,她要杀我!娘,救我啊!”孟秉文痛苦哀嚎的同时,还不忘呼救。
原本躺在屋中的孟母听见动静,挣扎着跑出来,想要将孟惜墨拉开。但此刻的孟惜墨已经被恨意冲昏了头脑,她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孟秉文杀了她的阿黄!她要杀了他替阿黄偿命!
孟母见怎么都拉不开孟惜墨,她情急之下,直接在孟惜墨的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
孟惜墨吃痛手中刚卸了半分力道,就被孟母推的一个趔趄跌倒到地上。孟母却丝毫没看她,而是不顾问孟秉文:“儿啊,你伤到哪里了?”
“娘,我浑身都疼,我是不是要死了啊!”孟秉文躺在地上耍无赖。
孟惜墨确实刺了他好几下,但那几下都不是致命伤。但孟母却心疼不已,她一面安抚孟秉文,一面面目狰狞的指责孟惜墨:“孽障!我怎么生了你这个孽障!”
孟惜墨跌坐在地上,因孟母先前那一推,她跌坐在地上时,掌心的伤心又裂开了,但这会儿孟惜墨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她只盯着孟母,沙哑问:“娘,你知不知道孟秉文做了什么?”
“他做了什么也都是你的亲哥哥!你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妹,这天下,哪有妹妹杀哥哥的,你是猪油蒙了……”
“那天底下有哥哥迷晕自己的妹妹,上赶着将她送去让人奸污的吗?”
孟母原本正在安抚孟秉文,听到孟惜墨这话,她猛地转头。
孟惜墨跌坐在五步开外,黑发凌乱贴在身上,小脸苍白且泪痕犹在。
孟母浑身一颤,她似是没听清楚,又哆哆嗦嗦问了一遍:“你,你说什么?”
“那天底下有哥哥迷晕自己的妹妹,上赶着将她送去让人奸污的吗?”今夜若非恰好遇见魏珩,她不可能会平安走出那里。
孟母闻言,又回头去看孟秉文。她原本想听孟秉文解释的,但一看见孟秉文闪躲的目光,孟母便知道孟惜墨说的是真的。
孟母一贯疼爱孟秉文这个儿子,但今夜她却是拼尽全力狠狠扇了孟秉文一巴掌。
“你疯魔了不成?那是你妹妹,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孟秉文被打的身子一个趔趄,侧脸顿时肿的老高,但偏偏他却还不知错,反倒还气急败坏吼道:“娘!您打我?您竟然打我?!那何家只靠一门木匠手艺能糊口,她嫁过去之后能享什么福?!要我说,她还不如给陈老板做妾,能穿金戴银不说,陈老板还说了,只要她能生个儿子出来,他就立马把她扶正,而且连带着我们母子二人也能跟着享福,这有什么不好的?”
“你——!”孟母指责的话还没说完,忽见面前的影子举起了一把菜刀,
孟母当即扑过去,紧紧护在孟秉文身前的同时,还不忘高声道:“惜娘!你要做什么!”
孟秉文一抬头,便对上了孟惜墨红的几欲滴血的双眸。他清晰的看见了孟惜墨眼里的杀意,他知道孟惜墨是真的想杀他。
孟秉文再不敢逞能,当即便紧紧躲在孟母的身后。
“娘!您让开!”孟惜墨举着刀追孟秉文。
孟秉文紧紧躲在孟母身后不撒手,而孟母也紧紧护着孟秉文,只不住哭着道:“孽障啊!我怎么生了你们这两个孽障!你们是想要我死吗?”
“不是我想您死,是他想我死!”孟惜墨手中的菜刀,在月光下反射着森寒的刃光。
孟母紧紧护着孟秉文的同时,又苦苦哀求孟惜墨:“惜娘,你哥他知错了,这次他改,他一定改,你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好不好?就当娘求你了,就当娘求你了。”
说着,孟母便直接痛哭流涕的给孟惜墨跪下了。
下跪这一招,从前孟惜墨还会心软,但现在她已经不会了,甚至她心里已经泛不起任何波澜了。
“娘,您觉得我们想要您死,而他又一心想置我于死地,那不如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去死吧,这样到了阴曹地府之后,也能继续团聚,怎么样?”
孟母不可置信抬眸,就见孟惜墨面无表情看着他们母子二人。显然今夜若不让她满意,她真的会走这条路的。
这一刻,孟母知道,她这个做娘的,对这个女儿而言,已经没有任何震慑力了。
“那你说,你想怎么办?”孟母只得妥协。
孟惜墨没看孟秉文,只看向孟母:“娘,我给您两个选择。第一,您现在让开,我送孟秉文去见官,您就当没有这个儿子,日后我给您养老送终。第二,今晚的事情我不再追究,但我们之间断绝母女关系,从今以后我和您和孟秉文,再无半分瓜葛。您选孟秉文还是选我?”
孟母顿时抖若筛糠。她怎么都没想到,素来孝顺的孟惜墨,竟然能说出要同她断绝母女关系这种话来!
趁着孟母震惊之际,孟惜墨寻到机会,她一把将原本躲在孟母身后的孟秉文扯到自己面前来。
“惜娘,你……”
孟母刚要往过来时,孟惜墨已将菜刀架在孟秉文的脖子上,眼神冰冷道:“娘,您别过来!选我还是选他,您给句准话!”
“惜娘,你非要逼死娘吗?”孟母捶胸痛哭。
“不是我要逼死您,而是孟秉文想逼死我!若我们日后还是兄妹,总会走到骨肉相残的地步的,所以娘,您得做选择。我数十下,十下之内您若还没做出选择,那我来替您做。”
“不,惜娘,你听娘说,你……”
“一。”
“二。”
“三。”
……
“七。”
“八。”
“九。”
“十。”
十的话音刚落,孟惜墨搭在孟秉文脖颈上的菜刀便突然用力,孟秉文顿时如杀猪一般嚎叫道:“娘救我啊!娘!”
下一刻,孟秉文的脖颈有血珠渗出来。
孟母几乎是本能喊道:“秉文!我选秉文!”
“哐当——”
孟惜墨将手中的菜刀扔到地上。
孟秉文顿时觉得自己捡回了一条命,他飞快朝孟母的方向爬过去,孟母紧紧搂住他的同时,用帕子压在他脖颈的血珠上。
孟惜墨却突然笑了,这笑里有释然,也有解脱。
“惜娘,你……”孟母刚开口,突然又住嘴了。因为孟惜墨突然跪下来,直接给她磕了三个头。三个头磕完之后,她头也不回的朝外走。
沈知韫和贺令昭等在外面,看见孟惜墨披头散发出来时,身上还有血迹,沈知韫被吓了一跳,忙问:“伤到哪里了?”
“没伤到,是先前的伤口崩开了。好了,我已经解决完了,我们走吧。”
沈知韫也不想留在这个地方,当即便带着孟惜墨离开了。只是他们刚走了没几步,身后便传来孟母声嘶力竭的声音:“惜娘!”
孟惜墨脚步一顿,沈知韫一行人也跟着顿了一下。但旋即,孟惜墨却头也不回的径自朝前走。
孟母不死心,一声接一声的唤孟惜墨,但孟惜墨却步履不停,一直到消失在她的视线之前,她都未曾回头看她一眼。
月光落在斑驳的石板上,像是落了一层清霜。
看着那一行人彻底消失在巷子前方之后,倚在木门上的孟母彻底力竭,她身子一软直接跌坐在地上,然后泪流满面。
她知道,从今以后,她再也没有女儿了。
第四十六章
从丰谷巷离开之后, 沈知韫原本打算将孟惜墨带回贺家的,但孟惜墨拒绝了:“我想回茶坊。”
孟惜墨一贯不爱麻烦别人,而茶坊有供她休憩的地方。
沈知韫他们便将她送回茶坊,她不放心孟惜墨一个人, 想留在这里陪孟惜墨的, 但孟惜墨却道:“我没事, 我只是有些累,你若是不放心我,让红蔻留下来陪我吧。”
红蔻性子单纯, 沈知韫不放心。
但孟惜墨却扯着唇角笑了笑:“阿韫,你别担心, 我若想寻死的话,今夜早就拉着孟秉文一块儿死了。”
沈知韫:“……”
到最后,沈知韫还是没拗过孟惜墨,她只得将红蔻留下来, 然后她与贺令昭一起回侯府。
回去的路上,沈知韫问贺令昭:“表哥离开之前,可有留什么话?”
“他说他还有事,就不同你们道别了。”其实除此之外,魏珩还说了别的, 但看着沈知韫眼里的疲惫, 贺令昭并未将那些话告诉沈知韫。
沈知韫轻轻颔首,回到侯府后,她便去沐浴了。而贺令昭趁着这个间隙将康乐叫来, 他对着康乐耳语几句之后, 康乐当即便面色凝重去了。
之后贺令昭也沐浴换了寝衣,他回到寝房时, 房中静悄悄的,床幔委地但能听到被子摩擦传来的窸窣声。
贺令昭知道沈知韫没睡着,便道:“睡吧,明天我陪你去看孟姑娘。”
沈知韫应了一声,便没再说话了。贺令昭也没急着睡,而是拿了本兵书盘膝坐在榻上看。
房中灯火哔啵,不知过了多久,床幔内才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贺令昭这才将手中的兵书阖上,然后吹灭蜡烛躺下。
第二天与王淑慧一起用过早饭之后,沈知韫与贺令昭便又匆匆去了茶坊。
过去时,沈知韫被吓了一跳。
今日茶坊已经正常开门做生意了,昨夜刚经历过那样事情的孟惜墨,今日却没有在楼上歇息,而是已经在大堂里招待客人了。
看见沈知韫与贺令昭时,孟惜墨示意让他们二人先去楼上等她,她忙完就去。
沈知韫与贺令昭上楼等了没一会儿,孟惜墨便上来了。经过这段时间的折腾,孟惜墨比从前瘦了不少,原本合身的衣裙,如今穿在她身上却大了些许。
沈知韫眼底滑过一抹心疼,被孟惜墨看见了,孟惜墨却笑着道:“阿韫,我没事,真的,都过去了,现在你应该为我高兴才是。”
从前因着骨肉亲情,因着孟母,她一直割舍不了,但昨夜一切都结束了。
三人闲聊几句之后,孟惜墨看了好几次贺令昭,神色有几分踌躇。贺令昭看见了,便道:“你是阿韫的好友,有话但说无妨。”
贺令昭既这么说了,孟惜墨便不再扭捏。
“我有一事想劳烦贺二公子帮忙。”
贺令昭和沈知韫都将目光落在孟惜墨身上,孟惜墨道:“我想立女户,但我的户籍还与孟秉文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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