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她该知足了,可她实在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君被押回帝京赴死。
庞垣愧对百姓,不是一个好官,可于她而言,却是一个好丈夫。
她身子弱,庞垣便花重金寻来名医为她诊治。
小产过后,大夫说她无法再孕育自己的孩子,庞垣说无碍,还说娶她又不是为了生孩子。
后面她劝庞垣纳妾,那是庞垣唯一一次跟她红脸,斥她没良心。
此时念及庞垣的好,杨丽华眼眶红了一圈。她掐住手心,忍住心里翻涌的难受,说:“你可知,你与前朝的琼阳公主长得极为相似?”
“不知。”锦杪如实道。
在被程菁卖掉之后,她遇见过许许多多的人,不曾有人说过她与琼阳公主相似。
“那你可知圣上一直在找琼阳公主?”
杨丽华的意思,很明显。
这是打算拿她去换庞刺史回来。
就是不知傅盈寻她做什么……
莫不是傅盈认出了云雁佩?
不过这件事对锦杪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活下去,等眼睛复明,然后找到小十五,而不是回去帝京那个牢笼,让傅盈为了她与大臣们为敌。
“我明白夫人的意思,可我到底不是真的琼阳公主。等那时候身份被拆穿,事情只会变得更糟糕。”
杨丽华凝视面前精致的容颜,感受锦杪言语间的从容。
杨丽华出身名门,知道锦杪的落落大方绝不是一个普通人家可以养出来的。
“听闻你伤了脑袋,忘记自己是谁。既如此,你怎么知道你不是琼阳公主?”
锦杪没想到她用来堵别人嘴的借口会被人用来堵自己的嘴。
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言语。
“我虽不知殿下为何会沦落至此,但有一件事我很清楚。”
杨丽华改了称呼,含笑看向锦杪。
锦杪菱唇微启,“何事?”
“殿下如今没有别的选择。”
确实。如果有别的选择,她就不会站在这儿了。
再说,杨丽华要想弄死她,易如反掌。
虽然锦杪心里明白杨丽华不会弄死自己,但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多的是。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自然是能不受罪就不受罪。
既然事情不能按设想的去发展,那就走一步看一步,顺其自然吧。
想是这么想,但锦杪还是存了一丝侥幸。
“廷尉府的人此时应该已经在回帝京的路上了,不知道夫人的人马能不能让我追上他们?”
话音刚落,外头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
几息后,房门嘭一声打开,震得耳朵疼。
孙婆婆瞧着摇摇欲坠的两扇门,连忙迎了上去,“季大人,您请先息怒!”
锦杪莫名发烫的一颗心在听见孙婆婆称呼对方为季大人时,倏然冷静了下来。掐住手心的指尖也跟着松了力道。
以裴臻如今的地位,捉拿庞刺史只需派人来即可,根本不用他亲自出马。
方才她怎么就认为来的人会是裴臻呢?
真是昏了头了。
趁锦杪晃神,杨丽华往她唇齿间塞了颗小小的药丸。
锦杪反应过来往外吐,杨丽华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往她腰间狠狠拧了一把。
锦杪一个不防,张口惊呼。药丸趁机顺喉而下,锦杪连忙并拢两根玉指,试图将药丸抠出来。
杨丽华直起身子,使出最大的力气摁住锦杪的两只手,本来惨白的一张脸憋得通红。
季白见此情景,一掌打在了杨丽华肩上。
杨丽华体弱,又在病中,承受不住这一掌,整个人软绵绵地倒在床边呕出一大口血。
“你给殿下吃了什么东西!”
季白气愤地拔出长剑,落在杨丽华脖子上。
剑刃泛着刺骨寒光,只要季白稍稍用力,杨丽华就会血溅当场。
杨丽华不仅不怕,还笑了。她抬头去看季白,扔出掷地有声的两个字,“毒药!”
“解药!”
季白目光凛然,压在杨丽华脖子上的剑又往皮肉近了几分。
锦杪猜到杨丽华给她喂的是毒药,不然没办法威胁廷尉府放了庞垣。她吐到吐不出东西,却还是没把那颗药丸吐出来。
现在嗓子里火辣辣的疼,一个吞咽的动作就能尝到刀片划过喉咙的滋味儿。
锦杪难受地蹙紧眉心,倚靠在一旁。
见她这般,季白着急的不行。好不容易找到了殿下,绝对不能再有事。他一定要把一个完好无损的殿下带到圣上面前。
“立马把解药交出来!不然你就等着给庞垣陪葬吧!”
杨丽华闻言,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本来就没几日可活了,季大人觉得我怕死吗?”
季白恨得牙痒痒,“庞垣之罪,罄竹难书!你在保他性命之前,可有想过被他害死的那些无辜百姓!”
“我知他罪孽深重,可他也是敬我爱我的夫君,你让我如何舍得看他去死?”杨丽华捂着发疼的心口,一字一顿道。
季白冷笑,“庞垣若是敬你爱你,为何养了一个又一个的外室?”
杨丽华垂首沉默片刻,“至少他在与我相处时,是敬我爱我的,这就足够了。”
“我看你是自欺欺人!”
季白刚说完,杨丽华猛地抬头抓住剑刃。她极为用力,掌心的血跟水似的往流。
“要是半个时辰内没有服下解药,殿下将会七窍流血而亡,季大人想好了吗!”
眼下的杨丽华就像个疯子,握紧长剑对季白步步紧逼。
季白只斟酌了一瞬,便脱口而出,“来人!把庞垣带回来!”
守在门外的人闻言赶紧跑出了庞家。
季白微微眯眼,“庞夫人,可以给解药了吗?”
杨丽华瞥了眼脸上没有血色的锦杪,唇角翘出一抹愉悦的弧度,“等我见到了夫君,就给殿下解药。”
说罢,杨丽华松开了手,如一只飞蛾在完成自己扑火的使命后,翩然坠落。
孙婆婆连忙扑过来为杨丽华包扎伤口。
孙婆婆一双眼睛通红,里面全是泪。但孙婆婆什么也没说。
这边季白向锦杪做了个请的动作,“殿下,我们去外面吧。”
“劳烦你扶我一下。”
这里不是锦杪熟悉的环境,她不敢轻易走动。
季白以为锦杪只是身体不舒服,没有多想,便将手伸了出去。在看见锦杪搭上他的手背,两眼空空地平视前方时,季白才意识到问题。
“殿下,您的眼睛……”
第54章
“暂时看不见。”锦杪神色淡然, 仿佛失明于她而言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季白则是万分焦灼地吩咐人去把城中所有大夫都请过来。
饶是锦杪说了这城中的大夫,她差不多都瞧过了,季白还是执着地要让他们再为她诊治。
锦杪拗不过, 只能坐在一把椅子上,听着夜里蟋蟀的阵阵叫声,静静等待大夫的到来。
白天,烈阳炙烤大地。夜里, 暑气逼人。就连偶尔刮来的一阵风里也藏着令人呼吸不畅的闷热。
锦杪有些坐不住, 想站起来走走。刚撑住圈椅扶手有起身的动作,就有一只手过来扶住了她。
“出了这间屋子, 沿着游廊走过一个拐角,就是花园。那里有个荷塘,风一吹, 整个人都清爽了, 可见是个纳凉的好去处。殿下可要过去消消暑?”
孙婆婆和蔼的声音里透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可是想为庞夫人求情?”
锦杪借着孙婆婆的力, 循着风吹来的方向慢慢走。待她走到了窗户旁, 更清楚地感受到藏在风里的闷热后,才听见孙婆婆开口:“夫人此举,无疑是将自己推上了死路。奴婢来见殿下, 是替夫人向您道歉。夫人冒犯您,实属无奈之举。若您有心爱之人, 应该就会了解夫人如今的心情。”
说罢, 孙婆婆小心翼翼等着锦杪脸上流露出她想要的情绪。
不知怎的, 锦杪突然将庞垣想成了裴臻。
而庞夫人,是她自己。
这一瞬, 心上陡然泛起密密麻麻的疼,锦杪不禁蹙紧了眉心。
可是, 就算她了解又如何?
难道要她同情杨丽华,从而放过杨丽华?
锦杪没说话,甚至连头也没偏一下,神情淡漠地望着远处。
“殿下,您也是女子,何不体谅体谅、”
“体谅庞夫人给我下毒?”
锦杪没耐心听下去,接过话茬反问了一句。
孙婆婆语塞。原本她想着锦杪年岁小,会很容易共情夫人的处境,没想到是个心里有主意的。这倒叫她没了主意。
孙婆婆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廷尉府的人押着庞垣回来了。在院子里负手走来走去的季白脚尖一转方向,朝虚掩着的两扇门走去,边走边吩咐:“请庞夫人过来!”
季白叩响房门的一瞬间,才注意到孙婆婆不知什么时候进了房间。
季白一时心急,担心孙婆婆会做什么伤害殿下的事,径直推门而入。
砰的一声,吓得孙婆婆一哆嗦。扭头撞进少年像是要吃人的眼神,孙婆婆又打了个哆嗦。
“殿下,这老婆子可有对你做什么!”季白扭头向锦杪行礼,恭敬道。
锦杪轻轻摇了摇头,回首对着季白所在的位置莞尔,“无事,她只是跟我说说话。”
接着季白为他方才的无礼闯入而道歉。
“无妨。”锦杪摆摆手。
这时外边传来杨丽华撕心裂肺的一声夫君,回应杨丽华的是一道颤巍巍,饱含深情的夫人。
刹那间,锦杪眼前浮现出了夫妻二人执手泪眼的感人场面。
一想到这份感人的前提是杨丽华给她下了毒,锦杪心里顿时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季白两步并作一步,风一般迅速地到了杨丽华跟身前,“解药!”
杨丽华缓缓从庞垣胸前抬起头,擦了擦眼泪,深吸一口气说:“无解。”
“我再说一遍,解药!”
季白唰一下拔出长剑,横在杨丽华脖子上。
庞垣吓得一颤,连忙用手护在杨丽华的脖子上,生怕剑刃伤了杨丽华。
杨丽华望着锦杪的方向,不紧不慢开口:“先前我撒了谎,其实那只是一颗补药,对身体有利无害。”
“我凭什么信你!”
季白猛地将手上的剑转了个方向,在庞垣手臂上使劲划了一道。
庞垣吃痛倒吸凉气的一瞬间,杨丽华恨不能活剐了季白。她张开双臂挡住庞垣,怒道:“大夫一瞧便知!”
正好,大夫到了。
季白让他们挨个给锦杪诊脉,等他们都确定锦杪没有中毒,季白才相信杨丽华的话,随即大手一挥,“即刻押送庞垣回帝京!”
闻言,杨丽华使出浑身力气抱紧庞垣。不管旁人怎么拉她,她就是不松手。
廷尉府的人都知道杨丽华于圣上有恩,他们担心要是一不小心把人给弄残了,圣上怪罪下来该怎么办?
可庞垣是必须要带回帝京的,这叫他们如何是好?
众人心里犯难之际,耳边响起一道娇娇柔柔却又不失力量的声音。
“这一别,便是阴阳相隔。就让他们再相处一晚上吧。”
锦杪在孙婆婆的搀扶下,走出了房间,眼睛望着杨丽华和庞垣的方向。
她启唇问杨丽华:“庞夫人意下如何?”
季白拧眉。他不明白殿下为什么要问杨丽华的意见。杨丽华肯定是不甘心只和庞垣待一个晚上的。
杨丽华却朝着锦杪的方向行了一礼,“多谢殿下。”
站在锦杪右后方的孙婆婆偷偷捏住袖口,擦起了眼泪。
听着孙婆婆努力克制的哭声,锦杪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很晚了,都歇息吧。”
季白担心杨丽华再出什么幺蛾子,派人对他们夫妻严加看管。在他写好信交给人送回帝京时,看守的人匆匆来报,“不好了大人!杨丽华服毒自尽了!”
“怎么回事!”季白猛地一拍桌子起身。
看守的人忙不迭将杨丽华和庞垣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杨丽华体弱多病,大夫诊断她没几年可活了。她准备庞垣一死,就自尽。
但眼下杨丽华觉得那样的死太孤独了,于是决定死在庞垣的怀抱里。
季白开始意识到这一切其实是有迹可循的。他扶额叹了口气,“去把信追回来。”
信上除了殿下的事,还要加上杨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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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杨丽华说出那只是一颗补药的时候,锦杪立马明白了杨丽华想做什么。原本杨丽华大可以喂她一颗真正的毒药,然后威胁廷尉府放了庞垣。虽说庞垣被放是不大可能的,但怎么着也能让庞垣多活一段时间。
可杨丽华给的不是毒药。
锦杪心里清楚杨丽华活不过这一晚,可等次日一早得知杨丽华于昨夜服毒自尽的消息时,还是忍不住怔了一下。
昨天还说过话的人,今天就没了,不免有些恍惚。
早饭吃了没两口,锦杪就放了筷子。
季白正是长身体的年纪,锦杪那两口在季白看来就跟没吃一样。
于是季白劝道:“殿下您要不要再吃点?”
“不吃了。”锦杪没什么胃口,端起手边的浓茶漱过口后问季白:“季大人昨夜怎么突然回了庞府?可是什么事情忘了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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