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穴一阵阵地抽疼,锦杪不得不坐起来靠在床头,用手不停摁着发疼的位置。
外面刮风了,窗户被吹开,嘭一声撞在墙上。
狂风裹挟着雨水冲进房间,很快整个屋子弥漫着一种让人忍不住皱眉的潮湿感。
锦杪摸索着下了床,想去把窗关上。因为这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是以她走得格外小心。
好在客栈房间就那么大,东西也不是很多,她算是比较顺利地走到了窗边。
合上两扇窗用一只手抵住,另一只手去把插销插上。
锦杪看不见,并不能一次就把插销对准插上。试了好几次也没能成功,外面的风也越来越大了,得用两只手抵住窗户,才不会被吹开。
无奈之下,锦杪只能唤张婆子进来帮忙。
张婆子就在门外,屋里的动静她是听得清清楚楚。直到里头的人叫她了,才不情不愿推门进去。
看见锦杪两手摁在窗上,张婆子在心里骂了声没用,嘴上却是和和蔼蔼道:“这种粗活,姑娘怎么不早点叫我?您让开,我来。”
“你把插销插上。”
等张婆子把插销固定住,锦杪才松手。
张婆子眼尖地注意到锦杪小指上有一片红痕,像是被窗给夹了。不过张婆子什么也没说,扶锦杪躺回床上就要离开。
这时,季白敲门。他带来一碗安神汤。
张婆子在接过安神汤时,同季白说起了锦杪小指被夹的事,“都怪我,没有照顾好姑娘。”
“跟你无关,是我自己不小心。”
锦杪本来都已经忘了手被窗户夹这回事,听张婆子提起,才想起来。担心季白责怪张婆子,锦杪又说:“方才我以为自己能关上,就没叫她。也是我让她出去的。”
季白没有在言语上责怪张婆子,但用眼神警告张婆子:不允许再有下次。
张婆子弱弱地缩了缩脖子,端着安神汤走到床边,用勺子一口一口喂进锦杪嘴里。
吃下安神汤后,锦杪很快有了困意。但这一觉,她睡得十分不安稳。
在梦里,先是嗖地一声,有支箭刺入心口。可一转眼,原本在她身上的箭,到了霜雪身上。
霜雪奄奄一息地躺在她怀里,不停唤着殿下。
紧接着她又到了一个剧烈摇晃的地方,跌跌撞撞爬出去,才发现这是在一艘船上,耳边是一群人的哭嚎与求救。
很快,她就只能听见福福他们的求救。
但船上只有她自己。
她拼命喊着福福,然而回应她的只有福福他们一家人在临近死亡之时绝望的哭喊。
锦杪无能为力,心痛到无以复加。梦里的绝望犹如疯长的藤蔓一般,将她牢牢缠绕住,强烈的窒息使得她猛然惊醒。
梦里一片漆黑,睁眼之后仍是漆黑一片,这让锦杪觉得自己仿佛还在梦中。她迫切地想要逃离那种绝望,于是手忙脚乱下了床,结果不慎被幔帐绊倒,整个人扑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门外打瞌睡的张婆子听见动静,连忙睁眼推门进去。
看见摔倒在地,脸色苍白的锦杪,张婆子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门外。
呼……
张婆子疾步过去把人扶回床上,“姑娘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差。”
“做了个噩梦。”
刚刚那一摔,让锦杪清醒了很多。眼下她靠在床头,很平静地对张婆子说:“我没事,你出去吧。”
脸白得跟纸一样,额头上还全是汗,这叫没事?
张婆子不放心,“要不要给您请个大夫来看看?”
她倒不是担心锦杪身体,而是害怕季白不让她在这儿伺候了。虽然她也不想伺候一个窑姐,可是架不住给的多啊。
锦杪摇了摇头,“不用,你出去吧。”
张婆子一步三回头,心想得去告诉季白一声才行,免得到头来说她照顾不力。
这边季白听了张婆子说的,当即命人去请一个大夫回来。
这场噩梦除了让锦杪感到撕心裂肺的痛,还有就是太阳穴时不时会涌起一阵针扎似的疼。
大夫来瞧过后,开了一剂清心凝神的药。
季白立马交给人去熬上。
看着锦杪憔悴不堪的脸,季白意识到他必须要说点什么才好。
可他能说什么呢?
思来想去,季白硬着头皮说了一句,“殿下,这都是命。”
阖眸靠在床头的锦杪眼睫微颤,纤细的手指不自觉攥紧了身上的被子。
老天爷这是在告诉她,生命是多么的渺小又脆弱。她能活着,已经是很幸运很幸运了。
既然能够活着已经是一种奢侈,那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沉默良久,锦杪才从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声音,“我知道了。”
一剂清心凝神的药服下过后,锦杪脑子里那根绷紧的弦逐渐放松了下来。可梦境还是跟先前一样糟糕,甚至可以说更糟糕。
这一次,锦杪梦到自己被困在帝京那座囚笼之中,不得自由,直到死去。
睡梦中,锦杪发起了高热。
张婆子见天黑了,进房间点蜡烛,发现锦杪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一摸额头,烫得她立马把手缩了回来。
张婆子连忙转身跑出房间去找季白。
大夫匆忙赶到,却是怎么也唤不醒锦杪。
季白着急道:“这是怎么回事?”
“姑娘这是梦魇了,容我扎上两针。”
大夫施针过后,锦杪缓缓转醒,干涩的唇瓣微微张合,“水……”
张婆子忙不迭到桌边倒了杯水,十分小心地喂到锦杪嘴边,之后又捏着绢帕很是仔细地擦掉唇四周的水渍。
“姑娘可还想吃点什么?”
“我不饿。”
锦杪没有胃口。说完,她扭头咳嗽了两声,顿时加深了脸上的潮红。
上次发高热,过了五日才好,这次过了快半个月,锦杪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张婆子就纳闷了,这成天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跟供祖宗没多大区别,怎么身体就是不见好呢?
在这半个多月的时间里,锦杪看了不知多少位大夫,药吃了不知道多少副,结果还是那样。
大夫说她这是郁结于心,劝她放宽心,凡事往好的想。
锦杪也想按大夫说的做,奈何情绪根本不受她控制。
这日服药的时候,季白像往常一样过来守着。等锦杪喝完,季白说出了一件棘手的事。
庞垣患上风寒已有数日,虽有大夫为其诊治,但因庞垣身体过去受过重伤,并没有多大的好转。
季白担心再待下去,庞垣会撑不到回帝京受审,于是决定分出一拨人押送庞垣回京。他不知道自己是该留下,还是该先回京。
“之前路上出现过要劫走庞垣的贼人,大人身手好,还是一同先回京的好,免得中途出了什么事,到时候不好交代。”锦杪思索着说道。
季白也是这么想的,“那微臣先押送庞垣回京,到时微臣再来接殿下。殿下在此好好养着身体即可。”
张婆子去了厨房端银耳羹,并未听见锦杪与季白的对话。只是在回来的路上看见季白安排人马准备出发。
张婆子以为他们这是要走了,心一紧,两步并作一步,上前说道:“姑娘身子还未痊愈,不宜舟车劳顿。”
钱袋子要是走了,她以后上哪儿拿钱?
季白简单说了一下分两拨的事。
在张婆子听来,季白这是嫌里面那位窑姐久病不愈,要走人了。留下的一拨人不过是看看那位窑姐还能不能好起来。
如果能好,那就带回去。
好不了,那就算了呗。
张婆子不知道季白他们的身份,也不清楚后院那个盖着的笼子里装了什么,但直觉告诉她,是她惹不起的。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张婆子虽然不信季白后面会来接那位窑姐,但嘴上还是说:“我会照顾好姑娘,等您来接的。”
季白着急押送庞垣回帝京,是以人马一安排好,他就去向锦杪告别,然后启程。
张婆子服侍锦杪吃完银耳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接下来怎么安排。
锦杪只当张婆子是担心季白走了,没人给发工钱。于是她说:“放心,不会少了你应得的那份。”
张婆子撇撇嘴,在心里骂道:真是个蠢货!人都抛弃你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跟之前一样。如果山匪没有闯入客栈烧杀抢夺,锦杪觉得她应该还会在这儿待上很长一段时间。
季白留下的人在保护她离开客栈时,被山匪冲散了,只剩下一个张婆子陪在身边。
张婆子被砍来砍去的刀剑吓得脸色苍白,吱哇乱叫,根本没法好好扶着锦杪走路。
锦杪因着张婆子摔倒了好几次,她顾不上身体的疼,不停安慰张婆子,希望张婆子能够冷静下来。
张婆子活了大半辈子,头一次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看着一个接一个的人倒下,张婆子心慌得不行。
忽然,一把沾血的大刀横在张婆子脖子上。
张婆子腿一软,直接给人跪下了。她一边磕头一边把身上的银钱拿了出来,“我把钱都给您,求您放我一命!”
男人挑了下眉,示意一旁的小弟把钱收好。随后他抬脚踩在张婆子手上。
张婆子立马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男人眯眼看向跌坐在一旁的锦杪,问张婆子,“她是你的谁?”
“她就是个窑姐,您要是看上了,尽管带走就是!”
张婆子深知锦杪那身绝色皮囊对男人而言有多大的杀伤力。于是她脱口而出,想用锦杪换自己一命。
听见窑姐这个称呼,锦杪皱紧了眉心。她想知道张婆子这么称呼的来由,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但很快,她就永远也问不出这个问题了。
利器划破血肉的声音是那么的刺耳,锦杪离张婆子近,被溅了一身血。大半张脸被染红,瞧着尤为瘆人。
男人见她神色平静,仿佛不知道他杀的是一个人,不由问道:“你不害怕吗?”
锦杪循着男人声音传来的方向微微抬头,“我又看不见,为什么要害怕?再说你要是想杀我,害怕有用吗?”
“看不见?”程麒弯下腰,抬手在锦杪眼前挥了挥,随后轻啧一声,“这么漂亮的眼睛竟然看不见,真是可惜了。”
“谢谢。”锦杪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程麒先是一愣,而后大笑出声,“真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琼阳公主!”
锦杪眉心一拧,“你是谁?”
程麒轻笑一声,“一个想要取你性命的人。”
说罢,程麒一掌劈晕锦杪,随后扛在肩上。
环顾四周,该杀的都已经杀了,该拿的也都已经拿了。程麒把大刀扔给小弟,翻身上马,“回家!”
扬鞭策马时,程麒扫了眼晕死过去的锦杪。
真是可惜了这身好皮囊。
等会儿就要被大卸八块了。
程麒带人离去没多久,就有前来投宿的人发现了客栈的惨状去报官。
官府来人收尸,在季白留下的人身上发现了廷尉府的令牌。
若无此令牌,官府大可将此事判定为山匪入室抢劫杀人,但现在必须上报朝廷。
消息传到帝京时,正逢季白向帝王禀报完在荆州,以及出了荆州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得知客栈里的人都被山匪杀了,季白通体发寒,根本不敢去看帝王的脸色。
直到汇报情况的人说现场没有殿下,季白才敢稍稍松了口气。
裴臻脸色阴沉得吓人。地方官员递上来的折子,看了一半,就他被狠狠砸在了御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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