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承筠脸上盈了笑意,目光柔和地落到小腹,“今日过府其实还要同娘亲说一桩喜事,筠儿已有了身孕,大夫说稳了胎,这才来同娘亲报喜。”
“当真?”柳学龄眸光一亮,连忙让人捧上手炉,目光落到他腹上,笑逐颜开道,“你嫁进太女府也有些年月,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一胎,可得好好上心。”
太女殿下或许不中用,可是陛下的长孙女却是宝贝。
此时她眼中的废棋一晃变成妙棋,两相比较那柳承鸿的庸碌无为也就不值一提了。
柳承筠也是昨夜里才诊出的喜脉,他前些日子为了林知秋的事颇为烦闷,食欲不佳又时常昏沉。太女殿下令鸣镝为他去太医院请了医正过府,竟然是腹中有了孩儿。
他头一回见殿下如此欢喜,连带着瞧他的眼神也分外温情。
这一刻,他才真真正正感觉胜了林知秋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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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昭帝大病初愈有了气力,令何青云张罗在宫中设宴。
此宴乃是家宴,又逢瑞雪初临,宴席特意摆在绛雪轩里。何大人吩咐宫人撷来许多红粉梅枝,为这屋子添了许多喜气。
难得柳学龄今日心情大霁,亲自开口要他留在丞相府用饭。太女在府中得宫侍通传,又令鸣镝来丞相府唤他。
陛下在宫中摆宴,正是宣布喜讯的好时机,柳学龄送他到丞相府外马车,临别前还特意嘱咐他一番,甚至命管事送来一些银票用以养身。
柳承筠受宠若惊地回了太女府,换过一身更端重华贵的宫服,与太女凤烨一道登车进宫。
皇宫绛雪轩里,太女与太女夫姗姗来迟。
一众皇女皇子已悉数落了座,凤后坐在昭帝身旁,紧挨着就是虞贵君的席案。
太女携着夫郎坐在凤后下首的席位,二人方才坐定,就闻得凤后佯装好心地替她们解围,“这辟了府邸就是不同,入宫难免要费些功夫。说来陛下有这么多皇嗣皆已到了成家的年纪,却只有太女得独一份的恩宠啊。”
昭帝命内侍官何青云为太女传了膳,她的面色看着果真已大好了,说话也更响亮有中气,“烨儿身子不好,分了府邸还是日日进宫来侍令,不仅为朕分忧,颐德殿里也请安得勤,当是为一众皇妹皇弟做了表率。”
凤烨闻言惶恐地离席拜礼,她还未起身,闻得凤后又神色和悦地打趣,“太女这些年勤勤恳恳,自是挑不出错来。可是煊儿也有心要为陛下分忧,陛下却不给她机会表现呢。”
“朕不是命青云去宣武殿传过令了,她今日也解了禁足来了绛雪轩。”
昭帝脸色沉静地唤太女平身,却见她仍跪在下首不由得眼眸微凝,“烨儿有事要禀?”
太女轻轻颔首,仰起身又拜,“蒙母皇恩典,为儿臣赐了正夫,太医昨夜诊出承筠已有了身孕。”
柳承筠闻言也在席案后微微福身。
昭帝盼孙女已久,听到这个消息自是大喜过望,坐在上首的凤后却是神色几变,险些拗折了手中的汤匙。
“承筠有了身孕,不必多礼,青云去取软垫热炉来。”昭帝微侧过脸,又对下首几位宫侍道,“你们几个小心伺候着,夜里抬辇也要仔细。”
宫侍跪拜应是。
柳承筠唇角更是按捺不住地微微上扬,“臣妾多谢母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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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上一团祥和喜气,众位君妾皆围着太女与太女夫谈笑。
二皇女凤煊的席位靠末端,她一杯接着一杯饮着宫里陈年不变的玉泉酿。
六壬带回消息,已经追至定州却丢了踪影。
原本那安泽小王爷裴未央改换名姓、装神弄鬼地进了京城,趁着她在京中根基不深、防备不严,山野之中胡乱处置了也就罢了。
到时候母皇追究起来,即使查到是她动手,她也可以推托不识她王爷身份只是误会。
如今却在眼皮底子下将人跟丢了。
竟是功亏一篑。
嘉南关外四十万安平军,留着日后终归是个祸患。
绛雪轩外起了夜风,呼呼地拍打着窗棂。凤煊不觉得身上起寒,倒是脖颈渐红有几分烦闷燥热。
宴席上歌舞令人眼花缭乱,她胸中气郁,不待昭帝吩咐散宴,便独自起身去宫后苑里透气。
六壬与遁甲各领了三十杖在宣武殿养伤,凤煊踩在被落雪覆着的琼花小径上,迎着冬夜的凉风静静思忖着对付那裴小王爷的谋划。
不多时,绛雪轩的宴席终了,太女与何大人送昭帝回长明殿去,命宫侍先将太女夫送到修身苑的暖阁候着。
修身苑与宣武殿皆在宫闱东面,中间隔了一座琼花苑,绛雪轩往修身苑得经过琼花小径,坐在步辇上的柳承筠远远瞧见一个身影,仿若是二殿下凤煊,当即便命宫侍调转方向。
可是迟了一步,宫辇动静太大,凤煊早已瞧见他们过来,嘴角扯了一抹戏谑的笑往小径那头踱步过去。
“深夜了,太女夫不回府,是在宫后苑赏景吗?”
柳承筠紧握着腰侧悬着的那枚如意玉扣,深吸了一口气,迎上她幽邃打量的目光,“本宫往修身苑去候殿下一道回府,二殿下今夜兴致不错,本宫就不在此处打扰了。”
凤煊眯起眼眸眺了一眼,酒意醒了三分,此径的确是通往修身苑的。
“本宫还未同太女夫贺喜,此处没有佳酿,莫若……”
柳承筠见她不依不饶,暗暗拧了眉头,“殿下好意,承筠心领了。”
有些时日不见,这柳承筠倒是养得颇有娇媚婀娜,趁着酒意,凤煊忽而轻笑一声,语气悠悠道,“太女夫如今倒是对宣武殿避之不及,你说若是皇姐知晓,当年引着林知秋误入宣武殿的宫侍是人有心打点……”
“二殿下。”
柳承筠微微瞪大了眼眸,脸色倏白,“今夜您是酒醉胡言,既如此承筠便送您一程罢。”
第42章
定州往都镜府最难行的山路已过了, 余下的路是平坦官道。
山庄门前,她们与二位庄主道谢辞别后,裴出岫抱着林知秋登上马车。
车前的御者已经叫十六神不知鬼不觉地替下了,此刻应在山庄一处角落里歇着。一声轻呵后, 马牵着车徐徐前行, 不多时消没在一片苍白的冷杉林间。
三人一车在官道上急驰了一会儿, 将近午时的时候, 裴出岫吩咐在一处水泉旁停了下来。
十六默不作声到四周戒备察看,裴出岫将林知秋抱下马车歇息,拿出山庄管事备下的糕点给他充饥。
水泉边攒着厚雪,厚雪下竟还有几朵不知名的小野花傲然挺立着。
左臂伤口隐隐作痛, 裴出岫走到不远处的水泉旁, 将包扎的白布揭开,原本不深的伤口此刻肿得厉害,应是刀刃上抹了毒,用力握拳却是气力不逮。
幸好没有伤到林知秋,她淡淡地用泉水清洗了伤处,再上一遍药粉, 右肩伤处倒是未有毒发的征兆,化毒的药材得到都镜府才能寻到。
离开男人身边不过片刻, 水泉对面的山林中钻出几名女猎户。山野猎户哪里见过林知秋这样清艳出尘的美人,一时眸光亮得淫|邪, “小郎君长得真是俏丽, 这白面女郎中看不中用, 不如跟着咱们几个回去, 好吃好喝的过快活日子。”
林知秋自然觉察到来者不善,可是想到她定然在近旁, 他就心中稍定,没那么惧怕了。
裴出岫听到这种污言秽语,一双凤眸冷冽地望过去,抽出负在背后的玄铁剑握在掌心,她虽有伤可对付几个山野地痞还是有余。
不过还未等那几人靠近,十六已经赶回水泉旁,年轻的男儿面无表情地持剑凌水过去,不多时林间传来几声哀嚎,他回到裴出岫身旁,用泉水擦拭过剑身,默不作声又回到马车旁。
行云流水的动作,令裴出岫微微挑了眉头。晏公带出来的影卫大多是自小选中在嘉南关训成的,十六是男儿身又是半途收进楼里,定然有他过人之处。
裴出岫搀着林知秋起身,替他洁了双手和嘴角,他有几分羞赧,许是顾忌身旁还有御者。
十六倒是对主子的私事漠不关心,三口两口就着水囊啃完手中的干粮,便靠坐在车前等候。
待到日暮低垂,她们赶到离都镜府最近的小县城投宿。
县城栈舍亦是昏暗逼仄,好在明日便进府城,将就一夜也就是了。
她要了两间客房,付了定银,店家是个中年妇人,肤色粗粝偏黄,眉眼看着还算和善。
客房许久不曾住客,有股淡淡霉味,她打开老旧的窗户吹了会儿风。
依旧是沐浴过后,店家送来饭菜,食盘里有半只烧鸡、山野蕨菜还有几个饱满发白的馒头。
此县城地处偏远,尽管她付的定银不少,可是这样的菜色还是好得令人有些意外。
裴出岫将食盘放在桌案上,掰开馒头凑到鼻端轻轻嗅闻,眉头刚要拧起,屋外又传来一阵扣门声。
来人是十六,他穿戴齐整,应是时刻戒备着,脸上难得有几分着急。
“主子,这饭菜中下了迷药。”
裴出岫望了一眼榻上的林知秋,来到屋外轻轻掩上门,“你是如何发觉的?”
“店家见我孤身一人,先将饭食送来我这屋,我拿到北门院外试了野狗,那狗方吞下片刻后便晕厥了。”
她打量了眼面前的影卫,他始终低垂着头,乌黑的发遮掩着面颊,只露出一双墨黑湛亮的眼眸。
“你从前为何人做事?”
听见她的问话,十六似怔楞了一下,飞快抬了眼又低下头,轻声开口道,“从前家里闹灾,流落在外,被乌衣巷收留,杀人换口粮。”
乌衣巷从前听师傅提过,是比不鸣堂还要闻名的私桩。
“后来呢?”
“不想杀无辜的人,就逃出来了。”他说的很轻巧,可过程定然不那么容易。
想到白日里那些无礼的猎户,裴出岫皱起了眉,“既然已经自由,如何又入了浮香阁,身为影卫或许也要动手杀人。”
“我不会做别的活计。”他淡淡地回道,“何况白日那些人是死有余辜,不过为了避免被官府追究,我未伤及要害。”
“你做得很好。”裴出岫眸光露出一抹赞许,他比她以为的还要机敏睿智。
那店家被十六拿后院的舀水的麻绳捆了,烛火映着后厨刀刃的寒光,那妇人这时倒吓得如同拔了毛的鹌鹑,“二位大人饶命,小的只是看两位公子样貌好,想给家里女郎娶个夫郎,没有旁的心思。”
裴出岫望了眼灶上还未收拾干净的白色药末,拈在指腹微一端详,的确是用来药畜生的劣等迷药。
十六请示她,“主子,这店家该如何处置?”
裴出岫净了手,对他低声道,“她必然不是头一回做这等腌臜事,关到柴房待明日进城后扭送官府吧。”想了想,又吩咐十六,“她家中有女郎,想来是同伙,夜里小心一些。”
十六点了点头,从前在乌衣巷从未有人在意杀手的安危,他一时又觉得有些不自在。
三人皆未碰饭菜,裴出岫望着厨屋内还有面粉同新鲜的野菜,动作熟稔地和面切面下到锅中。
十六的那碗摆在他屋子门口,待她回到房内,林知秋已经倚在榻上困倦得睡着了。
听见她进屋的响动,男人睁开眼眸,神色带着醒来后的慵懒,“出岫方才去了何处?”
“去后厨煮了些面条,知秋可别嫌弃我的手艺。”话虽这样说着,却是搀着男人缓缓摸索着在桌案前坐下。
她将面碗端到他面前,拿过筷箸放在他掌心,这些动作现在已能做得得心应手。
林知秋举着筷箸,左手摸着温热的碗,抿了抿唇,“出岫亲手做的,我又怎会嫌弃。”
从前跟着师傅在外,她有时吃醉了也顾不上她,裴出岫不得已学着照看二人。如今却觉得能为林知秋做这些她甘之如饴,一点儿都没觉得堂堂小王爷为男儿下厨有何不妥。
单看外相,的确是普通至极的一碗面,清汤素面上码着青菜和鸡蛋,鸡蛋煎得有些过火候,边缘都有焦黑。
她自己低头尝了口面条,微微皱了眉,“似乎盐放少了。”
林知秋还未动筷,闻言又悄悄地扬起嘴角,拾起筷子开始小口小口地吃起碗里没甚滋味的面条。
味道虽然清淡,可胜在心意,也比过从前吃过的山珍海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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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宫中,跟着二皇女行至宣武殿门前,柳承筠说什么也不肯再往内了。
宫灯曳晃,有宫卫把守门前,凤煊对他轻声细语地笑道,“雪天宫辇行得缓,皇姐从长明殿过来还需得一些时候。你怀有身孕,母皇与父后看重,若是害了伤寒,本宫可担待不起。”
殿内这么多双眼睛瞧着,柳承筠以为她不敢对他做出什么出格之事,遮遮掩掩反倒惹人注目,遂整了宫服肃着容颜,仰首挺拔地走进宣武殿。
内殿的门本是敞开着,待得她二人入内,却是砰得一声重重阖上了。
柳承筠瞬时如受了惊吓的猫,倏然转身朝门口疾步过去,却被凤煊一把攥住手腕扯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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