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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盏到美国换了电话,唐水电话手表里的电话卡没开国际漫游,定位上软件上再看不见那个小姑娘。
李星在秦宋那里辗转几次,用秦宋的电话联系到了远在美国的唐盏。
那是唐盏和唐水走后的第一个春节,是没有亲人的第一个春节,是李星大学生活的第一个寒假。
秦宋每个月会给李星直接在卡里转生活费,给李星买生活用品,买夏季秋季冬季的衣服寄到学校,他的银行卡没告诉过秦宋哥,李星问:“是我哥和唐水买的吗?”
秦宋总会摇摇头说不是,“他们已经去国外了,我也联系不到。”
秦宋半玩笑道:“唐水去美国的美术院校,唐盏不放心,反正他也没工作,就能抛下我们兄弟一起走。你跟唐盏才几年,我和他从小二十多年了,他不也照样说走就走了,连个招呼都没有。咱俩才是一个户口本上的亲兄弟,以后哥照应你。”
李星没再收过秦宋的钱,每一笔都会原封不动地给秦宋转回去,那个寒假李星留在了北京,做起了家教兼职。凭借优秀的高考成绩和李星早六晚十二的跑各家做高三辅导家教,李星挣到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笔钱。
他蹬着自行车穿梭在大街小巷,瓶子里是在学校宿舍晾的凉白开,早晚各一顿是最便宜的方便面和馒头。
李星攒够了美国的机票钱,办好了护照。
秦宋在老家正在舀正月十五的汤圆,李星的电话打进来,嗓音嘶哑得厉害,“秦宋哥,拜托你帮我给我哥打个电话。”
“我……”秦宋哑然,拒绝的话他说不出口,可他也答应不了李星的请求,这么为难的事为什么交给他做。秦宋的听筒里一阵沉默,他还没提起一口气回复李星,就听到一阵冬季凌冽的寒风似乎要穿过屏幕扑到他身上来,秦宋微微握紧手机:“你在哪儿。”
李星在秦宋家的大门口已经被冻透了,面上血色全无,被冻得煞白,眼神像一只被抛弃的家狗,委屈混杂着倔强,更是让人不忍直视。
秦宋把李星拽进客厅里,搓了搓他的脖子,也是一样冷,叹道:“傻子,你傻透了。”
根据时差估计唐家兄妹应该起床吃早餐了,秦宋低头拨出一个号码,响了几声后,“喂,秦宋,怎么了。”是唐盏的声音。
“李星他……他……他想跟你说话。”
电话那边顿了几秒,又很快道:“啊,行,没事,秦叔还在家呢嘛,儿子都要娶媳妇了,让他也歇歇吧,这么大年纪了,还老跑南方。”
“哥……”李星尽力抑制着自己想哆嗦的劲儿,“是我。”
唐盏微微叹口气,无奈道:“自己在家……也要煮汤圆,这边都买不到正宗的。”
“哥,你们在哪儿,我想……”李星冻透的耳朵紧贴着手机,“给我一个具体的地址,我想看唐水一眼。哥……”
“星哥要照顾好自己,哥也没办法,唐水需要人照顾,我不能让她自己来美国,”唐盏说,“哥真的……挺不靠谱的,你和唐水,她是亲的,我得先顾她。”
李星眼眶微红,他从来没因为这个怪过唐盏,他只怪自己没用。
此时李星觉得自己之前过于贪心了,如果他之前没奢求过和唐水在一起,现在他还能以“星哥”的身份和唐水相处,而不是名不正言不顺又不能宣之于口的“前男友。”
可唐水对他的一丁点爱意,就燎完了李星心里几年长出的杂草和理智。
何况唐水给了他那么多。
九年的日夜交织,他和唐水早已不是单独存在的个体,所以唐水把自己抽离出来的时候,李星浑身都疼,那种疼比他之前被抛弃的几次加起来更甚。
即使唐水不要他了,他依然不想让唐水也体验他疼痛的一分,不过同时他也在想,如果唐水也舍不得,也会疼,那唐水是不是就有回来的可能。
这半年时间里矛盾和痛苦把李星勒到变形,他总是仰着头,想汲取一点生存下去的氧气。
那些对外过于成熟的冷漠和坚韧全无,唐家兄妹总让他丢盔卸甲,李星微微仰头,喉间滚了几遭,“哥,我好想你们。”
“哥哥。”
李星听见微小的一个声源传过来,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急道:“唐水!”
电话那边唐盏的声音也远了一点,“是星哥的电话。”
唐水没出声。
“星哥说想见你一面。”
“不是星哥了。”
唐水的话十分疏远,李星浑身发冷地意识到,他们之间不光有时间和距离的隔阂。
唐水早就不要他了,是他一直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见我做什么呢?”唐水在那话那端问李星,声音里是真的疑惑。
那句“我想你们”噎在嗓子再也说不出口,李星害怕唐水挂电话,语无伦次道:“唐水,我好冷,我想抱一抱你。”
“我有男朋友了,”唐水说,“李平,你没有自尊心的吗?”
自尊心这个东西,如果一人有一个,李星从小就有两个,他不允许自己邋遢地苟活在“退养”的阴影里,他的作业永远工整,他的衣服永远干净整洁,他要做的事一定全力以赴,不过在这个电话里被唐水碾得丁点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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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是李星和唐盏的最后一次通话,他们活在大洋彼岸,过着轨迹完全不同的生活。
后排的空间足够大,李星蹲在唐盏面前,解开唐盏的鞋带脱了唐盏的马丁鞋和袜子。
李星托着唐盏的后脚跟,唐盏想把脚收回来,一动脚踝就疼。
“开始肿了,肯定扭到了,有没有骨折医生会让拍片子,”李星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低沉,好像他们依然是生活在一处的兄弟,“一会儿到医院……”
李星顿了下,想了下他们之间该有的称呼,“哥别自己走了,我去借轮椅。”
李星练自由搏击那些年,他只是为了减压,没想过走职业运动员的道路,他自己没受过几次伤,但一个训练室难免时常有人受伤,这些基础外伤李星还能判断出一些。
唐盏想伸手摸摸李星的脑袋,可李星早就不是曾经的那个小孩儿了。
“这些年怎么样?”唐盏问完只觉得嗓子发紧。
“很好。”
司机径直把车开到医院门诊楼,李星下车借了轮椅来,脚掌骨折和三踝骨折,医生建议先在医院住一个星期然后回家养三月。
李星推着唐盏包扎好,送去骨科病房的路上,孙一南直接找了上来,唐盏道:“耽误你正事儿了吗,不用管我了,我这没什么事儿,也不是很疼。 ”
李星电话响了,不过他没接就挂掉了,孙一南接过轮椅推手,三人继续往病房走。
“哥怎么会去跑记者场。”李星问。
“帮一个朋友去的,”摄影和摄像本来也隔着呢,不过这种场子,唐盏也能应付得来,“刚回国,没事儿做。”
唐盏去美国之前工作的时间也只有几年,虽然没到全国知名摄影师,但在他们这里也是排得上号的,加上国外那几年应该也有工作经验,抢着要的地方多的是,不至于回国以后连份正式工作都没有。
那就是没打算在国内长待了。
“去请四个护工,白天和晚上各两个,”李星吩咐孙一南,“一日三餐安排人来送。”
“不,不至于,我没那么严重,医院有饭,护工也不要。”唐盏说。
“我白天不会经常过来,”李星把唐盏送到单人病房,“一个人住院会很闷。”
“我找人来陪我。”
李星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唐盏的后脑勺和头顶。
“我找杨达来陪我,他把工作室交给他儿子了,如今退下来了,闲得很。”
李星垂着眼站在唐盏身后,推轮椅的骨节泛白,孙一南不知道自己老板是怎么了,但他混到这位置,靠得就是眼力见,孙一南掏出自己的名片递给唐盏,笑呵呵道:“还是请个护工方便,您不要那么多,我一会儿给您挑个最认真负责的,还有哥您有事就打这个电话吩咐我,我十分钟之内就到。”
李星转身往病房外走,唐盏叫住他:“星哥,唐水她……没打算回国,我也是。她跟我说过,希望你有更好的生活。”
李星背对着唐盏点点头,“知道了哥,那些都过去了,过去很多年了。”
他和“李星”这个名字也告别好多年了,大学里认识的人都以为“李星”是曾用名,直到工作以后,后来认识的所有人都称他为李平或是李总。
“你把我带大,你永远是我哥。不过以后别叫我星哥了。”
第62章
提起唐水时,李星表现得淡然,李星离开病房,和助理孙一南一起下楼回公司。
医院内的道路两侧的槐树染上了一丝渐变黄,有零散的几片落在地上,一双皮鞋踩过叶尖,又是一年的夏秋景。
叶落人未归。
李星坐在后排,随着汽车的平稳行驶,水瓶里的水波轻晃。
应该是水更需要瓶子才对。
可是水不需要拖油瓶。
“靠边停车,”李星突然冷声道,“孙一南你去开。”
前排司机从后视镜观察李星一眼,正对上李星犀利的眼神,顿时慌了神。
黑色宾利缓缓停在右侧可停区,孙一南从副驾驶下来,李星按下车窗透气,眉头轻轻皱了下。
即使过了快一个小时了,车厢里依然残留着极淡的劣质香水味和抽过烟的味道。
孙一南坐上驾驶位以后,司机一只手扒着车门,恭敬地询问道:“李总,孙助理,是回公司还是去哪儿,我去等着。”
“不用了,”孙一南用一个”我也帮不了你”的眼神看着司机小王,“你打车回公司,找财务报销、领钱就行了。”
这是让他领钱走人意思,司机迟钝地反应下,把驾驶位的车门开得更大,头钻进车厢内,对后排慌张解释道:“李总,李总,我哪做得不好,你说出来,我改,我不能没有这份工作。”
孙一南把司机推远点,不悦道:“王明亮,你刚才开着李总的车干什么去了你心里没数吗?李总把你从保安里提出来,给你涨工资,你连本职工作都做不好。”
王明亮以为试镜时间会很长,在本地网约车群里接了俩人送去火车站,那俩小伙子不仅拍照炫耀还不听王明亮的劝阻,非要抽烟,王明亮开窗散了一路的味,他身上也染上了烟味,还是让李星闻到了。
眼看孙一南就要关车门启动车子,王明亮心一横,按开后排车门锁,迅速拉开李星一侧的车门,说:“李总,我一时胡涂,我以后再也不上班时间做那些事了,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
孙一南使劲拉开王明亮,喘了一口大气,王明亮又扑过来,竟在大街上直直跪在李星车门前,痛哭流涕道:“李平,是我混蛋,我小时候混蛋,长大更混蛋,我没本事,只能想这种途径挣点钱。”
李星不为所动,淡道:“财务会按正式员工给你结算辞退赔偿。”
王明亮抬手扇自己两个嘴巴,扒着车踏板位置,好不狼狈,痛哭道:“李平,你救救我,我给你当牛做马都行,我女朋友怀孕了,可她家里人不同意,我都三十了,好不容易谈个女朋友,我没车没房,我要是再没工作了,我和她就彻底完了,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没了。你救救我……李平。”
可怜又可恨,王明亮早就被社会毒打过百遍,没父母,没学历,没出身的他从进入社会没两年身上的戾气消散地一乾二净。
李星最后让王明亮回了保安队工作,斗米恩升米仇的道理他懂得,所以他给不了大笔钱财,给不了房车。
看着王明亮落魄离开的背影,李星想起当初提王明亮当司机的情形,孙一南越来越能干,会帮他跑各种业务,他需要一个专职司机,保安队里的王明亮就自荐了。
王明亮需要更多的工资,李星会在看见王明亮的时候,清醒地认识道,自己仍然是李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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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盏搓搓眉心,希望李星是真的放下了。
杨达估摸着视镜结束了,联系唐盏才知道唐盏进了医院。
跑视镜现场是杨达儿子杨吉行接的,杨吉行自以为能攀上娱乐圈的边,好好的摄影工作室让杨吉行搞得乌烟瘴气,杨达恨铁不成钢,又要忙着安抚工作室老员工。
杨达数不尽地向唐盏诉苦,想让唐盏回来,唐盏一直没答应。
“达哥你别来了,你来了我耳茧子更厚了,”唐盏对着电话说,“等我需要解闷儿了再找你,就这样啊,挂了挂了。”
护工根据医生的嘱托,把唐盏的脚垫在病床尾垫高,和唐盏聊起了天儿。
护工是本地人,这几年变化还挺大,唐盏听着也觉得挺有意思,护工讲得正起劲,一个全副武装的倩影从病房的小窗户里看了看,推开门走了进来。
护工去走廊上溜达,门口还有放哨的,觉得挺稀奇。
兰薇扯掉下一段围巾,看唐盏的脚伤不算严重,转而质问道:“你不是说不会回国嘛,为什么会出现在试镜现场!?”
唐盏靠在病床上,口气中是明显的讥讽:“我在哪儿用得上向你报备么,你当你是谁。我哪知道刚回国就碰到你,如果我知道你也在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去。”
“倒是你,不怕别人看见嘛,”唐盏上下打量了一眼兰薇,“没事儿赶紧走,我也不想看见你。”
兰薇精致明媚的脸蛋被气得染上一抹红,她跟唐盏之间关系每见一次都更恶劣。兰薇看着唐盏的脚,气道:“活该,我走了。”
“我以为你至少会问问他,”唐盏低着头,“也对,你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唐盏!”兰薇恼怒,“当初是你逼我生下他的!”
兰薇闭了闭眼,极力控制情绪:“我问他,能改变什么吗?我们说好的。”
是说好的,唐盏也没想让兰薇跟小孩儿相认,唐盏给小孩儿看了《大闹天宫》,说他也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小孩儿还美得不行,觉得自己可厉害。
“他叫唐穗亦,”唐盏说,“唐水给他起了小名,叫唐包。”
兰薇挽了下鬓角的头发,点点头,在心里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
“唐穗亦该上小学了,我回来给他办手续。”
“为什么不在美国上学?”
就这么不想让他们回国吗,即使内心觉得有些荒凉,唐盏觉得置气没用,解释道:“他几乎不会说英文,上不了美国的学校。而且他自己说,要回国上学。”
“不会影响你的事业,唐穗亦不知道你,不会去找你,”唐盏说,“没人知道以前的事儿。”
兰薇精致的长睫颤了颤:“那你呢。”
唐盏还没打算好,唐水不想回国,现在是他们三人的博弈,看唐穗亦能不能把唐水带回来。
这下两边都是亲的,唐盏没那么容易做决定。
“这不关你的事。”唐盏这话十分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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