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泠没想到他也在这里,只是个中缘由不好和他细说,便说,“家中有点事,今日告假了。”
张仁:“告假也好,沐娘子天天去刘府授课还要管如意坊的账也辛苦了,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沐娘子可以尽管开口。”
确实是个挺好的人。
人很实在,肯干,说话也不会冒犯人。
是个好人。
但是她现在的状态,可能不太适合和他继续了解下去了。
她这一走,短则三个月,长则半年。要看那临泽王什么时候离开。张仁年纪也不算小,本就急着要成婚的时候,她总不能耽误人家。
想了想,云泠说,“不必了,多谢你张郎君。”
“我家中有事可能会离开梅阳一段时间,这段时日下来,我也考虑过了,我们还是不太合适。耽误你时间实在是对不住。”
张仁没意料到之前都好好的,怎么这沐娘子忽然就拒绝他了,脸色白了白,着急道,“沐娘子,是我哪里冒犯到你吗?如果是,还请一定和我说,我下次一定会注意。”
云泠摇了摇头,“不是,张郎君一切都好,只是与我不太合适罢了,实在抱歉。”
话说到这里,再挽留就显得过于纠缠了。
张仁神色失落,拱手,“既如此,是张仁失礼了。”
看着张仁萧索的背影,云泠叹了叹气,是个好人,希望他能找到可以恩爱一生的佳人。
回到家,云泠还有许多事要做,她若要离开梅阳县一段时间,那群孩子便无人管了,她得找个能妥善安置他们的人。
还有如意坊,这是她和沐冬姐姐的心血。有些老顾客在她们店里定了首饰还没交货,总不好立马把店关了,而且突然关店这么大动作也更容易引人怀疑,反而是自乱阵脚罢了。
所以不能急,不能表现得太明显,让人看着便感觉有猫腻。否则不查也查到她身上了。
她也许还要回到梅阳县的,到时候等沐冬姐姐回来,再行商量吧,她先将那群孩子安顿好。
晚上,沐冬从如意坊回来,看见云泠在整理包裹吓了一跳。
几次逃亡让她立刻就明白了过来,“难道我们暴露了?”
云泠摇了摇头,“或许还没有。”
沐冬顿时大松一口气,又疑惑地问,“那怎么突然收拾包裹?”
云泠便把在刘府发生的事情说与沐冬听。沐冬是一向知道云泠的机敏聪慧的,要不然这些年她们也不可能逃脱那么多次的搜查,所以对云泠的判断也深信不疑。但好在,“是你先发现了那临泽王的身份可能不对,临泽王既是来查别的案子,恐怕也没见过你。所以阿泠,我们暂时也不必慌张。”
“你把刘府的事先辞掉,躲在家中不出门,他便不可能发现得了?”
云泠摇了摇头,觉得这样不保险。万一不小心经过她们家呢?查案本就是到处走的。
沐冬想了想,便说,“那我这两天先把铺子里的事情处理完,只对外说我们要回京城探亲,再一起离开如何?”
“这两日,你就先别出门了。”
“嗯。”云泠点了点头。
确实不能急,只能慢慢来。
第二日一早,云泠起床时,发现院子里都白了,铺了一层厚厚的雪。
梅阳县今年竟然下了这么大的雪,倒是难得见到。
云泠昨日睡得不甚安稳,沐冬一早便起床去铺子里了,说是要将那些顾客的订单尽快赶完。
刚洗漱完,换好衣裳。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云泠身体一顿,顿时警惕起来。
这么一大早会是谁?
这时门外又是几下急促的敲门声,同时传来云泠熟悉的声音,“沐娘子,我是刘府的小厮阿奇啊,夫人让我过来找你一趟。”
原来是阿奇,云泠脊背松了下来。
刘夫人叫他前来,恐怕是询问她辞行的事。前脚接了知县的批文,后脚就说不干了,刘夫人心里恐怕是不快的,以为她在骗她。
想到这云泠上前打开门,一眼便看见阿奇的笑脸。
云泠问,“夫人是让你来问我辞行的原因?”
阿奇忙不迭点头,“是的,夫人说她昨天想了一夜也没想明白,沐娘子再怎么样也不好忽然撒手,所以想请娘子去府上一叙。”
云泠也知道自己仓促了,思考了下,
“要不这样吧,我再写一封信详细和夫人说明原因,再把一行规矩礼仪编撰成册,让思兰小姐先行看着,也不会耽误了她的学习。”
这样刘夫人那里也好交代一下。
这下轮到阿奇为难了,“沐娘子,小的就是一个传话的,要不您自己去和夫人说吧?”
“而且夫人说了,思兰小姐那里也还有许多疑惑的地方,想请沐娘子解答呢。她就您一个师父,看见您突然离开昨夜伤神了许久,以为是自己哪里没有做好……”
思兰才十六岁,心思细腻,确实是她昨天太匆忙了。
沉思了一会儿。
云泠抬头,眼睛紧紧看着阿奇,突然问,“临泽王在不在?”
在她的目光中,只见阿奇表情似是震惊了下,然后立马四下望了望,这才凑过去小声说,“沐娘子怎么知道临泽王来了……”
云泠故作轻松地说,“昨天听思兰说了一嘴。”
阿奇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思兰小姐说的,那就好,老爷严令不许乱传这件事呢!”
云泠看他反应极其自然。
若是他立马着急地就说临泽王不在那才显得可疑,他现下这样惊讶的反应才是正常。
这时阿奇见左右没人,声音更小了,凑到云泠跟前八卦地说,“听说那临泽王昨日晚上已经走了,来也静悄悄离开也静悄悄的。”
“走了?”云泠疑惑,“怎么突然走了?”
阿奇就连连摇头,“那小的就不知道了,这种尊贵大人物的事我们哪里知道。是守夜的阿八看见的。”
竟然走了……
云泠沉思着,这临泽王既然是来查什么,不欲大肆声张,确实离开也不会引起动静,深夜离开最好。
也在情理之中。
“你等我一下。”
云泠让阿奇在外面等,出去找了个乞丐给了他一点碎银,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很快那乞丐便飞快跑了。
过了大半个时辰,那乞丐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在云泠耳边说,“看到很多马蹄印。”
果然有马蹄印,那说明他们确实已经走了。
既然已经走了,云泠想了想,那她便不用离开梅阳县。
抬头看了房子四周。
也罢,她现在就去刘府一趟。
……
外面还下着雪,云泠撑了把伞出来,阿奇连忙要帮她打。
一路上,阿奇还顺便买了两个烧饼,憨厚地和云泠说,“抱歉沐娘子,路上来得急,肚子有些饿了。”
云泠摇了摇头,“无妨。”
很快到了刘府门前,阿奇把烧饼放进胸口,收好伞才过去把门推开一点,笑着说,“沐娘子,请吧。”
云泠定了定,对阿奇笑了下。点点头,抬腿走过去把门推开。
边走边问阿奇,“夫人现在在哪里?”一进去,忽然在视线前方看见一道颀长挺直的背影。
身披一件玄色刻丝大氅,不知站了多久,已落了满身的雪。
听到开门声后,他缓缓转身,让她看清了他的脸。
话音一顿,云泠脸上一瞬间血色尽失。
脊背僵硬,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云泠脑海一片空白,绝望地摇了摇头,脚步怔怔往后退,下意识转过身想离开,却见着门‘砰’地一声被人从外面关上。
漫天风雪袭来,他被雪落了满头银白,携着一身冷意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云泠只能怔怔看着,内心只剩下绝望。
三年,几千里路,千难万险,她还是被他找到。
不过一会儿,太子谢珏已走到了她身前,垂着锋利的凤眸,视线落在她身上。
冷峻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也甚是平静,声音低沉而平缓,听上去却比这漫天风雪还刺骨,“沐娘子,好久不见。”
云泠脸色煞白,没说话。这时旁边匆匆走来几人,是刘夫人。
她来到跟前,看到眼前的状况有些懵。
怎么临泽王也认识沐娘子吗?
这个想法从脑中快速闪过,刘夫人很快对着谢珏行礼,“见,见过王爷。您……”
谢珏转头,声音平淡,“本王寻沐娘子有些事,不知刘夫人可方便。”
“当然当然。”刘夫人忙不迭地说。
谢珏唇角扯了一个淡淡的弧度,“甚好。”
见状云泠还有什么不明白。
确实是刘夫人要找她,而他,不过是借了刘夫人的手,交代了阿奇,让她上钩罢了。
恐怕他昨天就知道她了,所以在她房子外面已隐了暗卫,在城外做了马蹄印,布下天罗地网,像个耐心的狩猎者,等待她上钩。
谢珏已经转身离开。
云泠无路可逃,只能跟上。
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刘夫人还没反应过来,这沐娘子何时与临泽王认识了?
不会是看上沐娘子了吧?刘夫人越想越不放心。
……
下了一整晚的雪,地上已厚厚积了一层,踩上去有吱呀的声音。
一路沉默来到东厢房,房门早已打开,云泠看着他平静的背影,迟钝麻木地抬腿走进去。
刚刚进了房间,外面风雪阻挡。他忽然转身,一瞬间他的身影居高临下覆盖下来,骨节分明的手指掐住她的颈项抵到墙上,令她不得不惊颤地仰起头,下意识抓着他的手腕。
耳边他的嗓音低沉狠厉,“整整三年,孤终于找到你了。”
似地狱而来,带着无尽阴冷。
谢珏看她一身素布衣裳,一头如墨长发只简单用青色发带绑着,小脸惨白。绯薄的唇角扯出嘲讽的弧度,“好一个为人师表的沐娘子,改头换面至此,真是让孤好找。”
声音忽地发狠,“寡妇?”
“孤什么时候死了,让你当了寡妇?”
云泠顿时脊骨颤了颤,眼眸里水意波澜,仰着头,她强忍着,平静地说,
“殿下广下通缉令,布下天罗地网,我若不改头换面怎能逃过重重追查。”
“我只恨自己,好不容易跑出来,筹谋许久到了最后关头还是掉以轻心。”
一句话勾起了三年前的前仇旧恨。
“好一个筹谋许久!”
“你的悉心筹谋,苦心孤诣,甜言蜜语,”
谢珏俯身凑近,漆黑凤眸眼底森寒,抓着她脖颈的指骨一点一点收紧,“让孤陷入你编织的陷阱,欺骗孤,背叛孤,愚弄孤,哄得孤无法脱身。”
语调薄冷,一字一句,
“你知不知道孤这三年有多想杀了你?”
门外风雪肆虐。
“我知道。”
云泠无望地闭上了眼。
既然被他抓住,她也无话可说,更不再抵抗。
她何尝不知他的脾性,暴虐无极不容欺骗。她敢骗他设计这一切,当初逃走时就知道,若被他找到她的下场便是无间炼狱。
片刻后,她缓缓重新睁眼,不避不让看着他,眼泪从眼角落下,眼眸红透,“那你就杀了我。”
她眼泪落下,掉在他青筋毕现的手背,湿润滚烫。
却无一求饶和辩解。
如此倔强。
谢珏一瞬间怒不可遏。
“跟孤倔,”
谢珏望着她毫无求生意志的脸,额角青筋暴起,怒气反笑,“真以为孤不敢杀你?”
话音落下,门外的安忠不敢再犹豫忙不迭推开门跑进来,跪在谢珏身边苦苦求情,“殿下,殿下息怒啊,姑姑……姑姑身体弱,实受不住殿下怒火……”
“这些年姑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殿下开恩啊!”
用力磕了两个头。
房间内只剩一片令人心颤的死寂。
安忠又说,“飞鹰大人禀报放出去的饵已经有了消息,正在外面等待殿下裁夺。”
谢珏看着面前的女人一眼,忽地重重闭了闭眼,收回手。
转身走向门口,停下,冷声道,“找人守好这里,不许她离开一步。”
“若她少了一根汗毛,孤唯你是问。”
安忠连忙道:“是。”
……
怕沐娘子与临泽王有什么的刘夫人不放心,偷偷跟了过来,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到里面的场景,只看了一眼,顿时吓得瞳孔睁大,腿软得瘫倒在地。
“什么人?”
侍卫很快发现,见到刘夫人,厉声说,“闭紧你的嘴,速速离开。”
刘夫人连忙道,“是,是。”
吓得魂不附体,转身慌忙离开。
这临泽王,竟是个阎王般的人物。可是,可是他与沐娘子又是什么关系,怎会如此?
第45章
白雪皑皑,落满了枝头。不堪重负的脆弱树枝终于‘吱呀’一声断裂,掉了一地。
房间门从外面上了锁,窗户,门口都有两个精壮的侍卫守着,云泠便是插翅也难飞。
她知道自己逃不了,也没想过做无用功。
要瞒过太子何其艰难,她费心筹谋划策那么久才有一次逃出生天的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也知道欺君,是怎样的罪名。
她死心了,只是希望不要牵连到别人才好。
连窗户都封了,她什么也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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