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鸣玉愣了下,立刻笑起来,屈膝行了个礼:“祝当家。”
来人正是繁记的二当家祝含之,当日在南方,便是她将周鸣玉带了回来。
周鸣玉确实十分惊喜:“祝当家不是出去谈生意了吗?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祝含之瞧见她,唇角一弯,笑意十分美丽。
“我正要上来找你,同你说呢。”
三人进了雅间,相对而坐,祝含之这才对周鸣玉道:“我近日不曾过来,耳边倒是没少听你们的消息。如今不少官眷都知道云裳坊有个了不起的绣娘,还有些命妇到大当家那边打听呢。”
姚娘子笑道:“可不是吗?如今往咱们店里递的单子都多了不少。咱们哪有力气全接?都是搁着往后排的。”
祝含之闻言脸色淡了淡,道:“云裳坊是繁记的铺子,那些官眷来定,无非是借皇商的名声给自己添光。你们也未必需要全都理会,只做好面子放着就好,不怕她们恼怒催促。没得来者不拒,倒降了自己的身份。”
姚娘子颔首道:“是如此做的,祝当家放心。”
祝含之这才道:“我今日来,是与你二人说件好事。宫中过些时候准备去上苑春狩,我与大当家都收到了帖子。我想带你二人一起,来问问你们的意思。”
周鸣玉抬首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祝含之,祝含之正垂首喝茶,没看她们。
她手指轻轻摩挲衣袖,揣摩着要如何说,便听姚娘子先开了口。
“我是个笨人,打理店铺还成,真去了那地方,围着一圈皇亲国戚,万一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反倒不好。再者说,这边店里没人照管也不成。”
她抚上周鸣玉手臂:“不如叫鸣玉去罢?”
此言正中周鸣玉所想。
祝含之道了句也好,与周鸣玉道:“你去瞧瞧也好,跟在我身边,不必应付谁。”
周鸣玉这才颔首道:“那我便跟着祝当家去见见世面。”
三个人莞尔笑起,祝含之给她留了块繁记的玉牌,提醒她到时候来找她,一同前往上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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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裳坊点名要周鸣玉亲手来做的单子不少,全按照祝含之的吩咐,搁置暂缓了。
周鸣玉和姚娘子商量着,把几个紧要的官眷挑拣出来,优先做了她们的单子,日子一晃眼,就到了要出发去上苑的日子。
临行前周鸣玉特地把绣文叫过来:“我不在这些时候,你每日来,给我窗台上的花浇浇水。若有东西落了灰的,也替我擦擦。等回来我好好谢你。”
绣文促狭笑道:“姐姐怎么谢我?”
周鸣玉思考了一下,问:“你想怎么谢?我瞧见他们打了野猪,去膳房给你偷猪耳朵吃好不好?”
两个人笑成一团,绣文道:“姐姐放心去罢,这都是小事,我会记得的。”
周鸣玉应了一声。
这些日子她日日警醒。原本担忧杨简会找她的麻烦,不知是不是因为祝含之回京的缘故,这些日子十分安静。
繁记得皇室看重,祝含之背靠太子,是她如今所能依仗的最大靠山。
祝含之人在上京,她确实会安全几分。只是不知,她这一去,会不会又有人来。
绣文瞧着跳脱,人却细心,每日来房间中打扫,若是有什么不妥,必然会发现。
前往上苑的队伍一早便要出发,周鸣玉天不亮便带着行李去见祝含之。
来接繁记二位当家的马车是宫里派的,宽敞又舒适。二位当家一人一辆,半分也不拥挤。
周鸣玉见过大当家,与祝含之上了后面那辆。
一趟队伍浩浩荡荡,出京这一趟,人马上万不止,乱中有序。祝含之坐在马车里,时不时便有内官或是将领前来,叩门问候祝含之。
繁记虽是几年前才成了皇商,却极得皇室看重,宫中的吃穿用度,凡眼所见,凡手所触,未尝没有繁记所出。繁记这二位女当家因此极得上恩,虽为百姓商贾,攀附者也络绎不绝。
周鸣玉先前只是有所耳闻,如今见了,才知所言不虚。
繁记的马车跟在后头,周鸣玉坐着陪祝含之闲聊,一直等到巳初,马车才渐渐动了起来。
这一走,来问候祝含之的人才少了,她呼了口气,软软倚在靠枕上。
“瞧着累不累?”
周鸣玉笑道:“祝当家玲珑心思,我瞧着应付自如。”
祝含之嘁了一声,道:“你往后行事小心些,再往上走一走,也有要日日应付人的一天。”
她这话是要提拔周鸣玉。
周鸣玉本就有此意,便道:“多谢祝当家关照。”
祝含之笑起来,一张漂亮的面孔,狐狸般的狡猾。
她道:“我不是白关照你的。”
周鸣玉抬眼望她,等她下文。
祝含之的笑意没变,秋波潋滟的一双眼却忽而冷了下来,连音色也变得寂寂:“你怎么得罪杨简了?”
周鸣玉侧首看向车外,祝含之道:“他们听不见。”
周鸣玉闻言再没有犹豫,立刻果断道:“前些日子我去端王府上,端王妃问我要去了一把团扇,这团扇之后给了郡主。郡主之后来找过我,说此人将这扇子拿去了。我为此留了心,发现房间也被人翻过。至于是为什么,我也不知。”
谢家的事决不能说,但祝含之是她此刻唯一的倚仗。此事是她不妥在先,若是杨简不问缘由直接向她下手,唯一能救她的就是祝含之。
祝含之瞧了她一眼,默了半晌,问:“没了?”
周鸣玉垂首道:“没了。”
她看不见祝含之的脸色,但听见她冷笑了一声。
可随即,祝含之便收敛了迫人的气势,自袖中取出一个信封交给周鸣玉。
周鸣玉接过。
祝含之道:“里面的东西,从日期到地点,从人物到事由,你务必一字不落地背清楚。自此往后,这些就是你的过去,就是刀抵在你脖子上问,也是如此。”
周鸣玉心中大惊,手一颤,倏然抬首望向祝含之。
祝含之偏偏头,笑道:“你该不会觉得,我平白带走一个人,半分不会细查罢?”
周鸣玉想着谢家那些过去,心底飞快运转。
祝含之看穿了她似的,又道:“你放心,我当日不说,以后也不会说。杨简派人去查你,也只能查到你手里那些东西。你只要背清楚了,什么事都不会有。”
周鸣玉看着手里那些伪造的经历,上面彻底抹去了她曾作为罪臣家奴充作官奴的过去。
她不会和谢家扯上半分关系。
周鸣玉望向祝含之:“祝当家想要什么?”
祝含之十分轻松地耸耸肩:“还没到时候。等我需要,我会和你说的。”
她自马车里翻出一个棋盘推到中间,漂亮的眼睛笑意盈盈:“现在,陪我下会儿棋罢?”
祝含之笑起来,实在美丽得叫人无法拒绝。
周鸣玉犹豫着接过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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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浩荡行了小半日,终于到了上苑,慢慢分流,带领众人前往各自居所。
周鸣玉一见车停,立刻从车上跳了下来,飞快道:“祝当家,我先去房间内帮您布置。”
然后转过头麻溜跑了个飞快。
她心里一阵后怕。
祝含之是哪里来的臭棋篓子?又菜又爱玩!
她宁愿被杨简绑去上刑都再也不要和祝含之下棋了!
第7章
祝含之颇有些无奈地看着周鸣玉忙不迭跑开的背影。
“跑那么快,你知道路吗?”
周鸣玉站定了。
她还真知道路。
不过此刻人来人往的,她到底没敢嚣张,乖乖巧巧地回来装模作样:“祝当家就知道闹我!”
周鸣玉扶着祝含之下车,前头大当家阮娘子也下了车。
她年近四十,性情安稳,听见后面的热闹,由不得笑道:“这一路颠簸枯燥,你们倒不觉得疲累。”
周鸣玉颔首唤了句“阮当家”。
祝含之同阮娘子道:“正是一路枯燥,才要找些乐子。阮娘子颠簸辛苦,先回房休息罢,外面有我照应。”
阮娘子点头,叮嘱她几句,先随侍女引路往房间去了。
周鸣玉跟着祝含之一路。
上苑的行宫及别苑,早就为春狩提前预备整理好了,如今众人前来,倒不需要从头收拾。只是自带的行装和箱笼,都要整理放好。
繁记二位当家前来,身边还带着几个得力的掌柜、几个侍从,箱笼也带了不少。
祝含之不必亲自收拾,只是在廊下瞧着侍从们安排好,这才与掌柜们道:“劳烦几位掌柜今日点好东西,之后随用随取,莫要耽搁。”
掌柜们称是。
祝含之又介绍了周鸣玉:“这位是咱们云裳坊的周姑娘。围猎期间若是有事寻不到我,找周姑娘,也是一样的。”
周鸣玉未料她这样早便将自己介绍出去。
眼前这几位掌柜都是繁记二位当家的得力干将,没少随二位当家入宫,也都是上京商圈有头有脸的人物。
周鸣玉连忙向众人屈膝一礼,道:“鸣玉年轻,若有不妥不周之处,还望各位掌柜不弃,多教教鸣玉。”
几位掌柜未有傲色,都温和回礼。
祝含之这才带着周鸣玉往房间走。
繁记此来,在别苑中独占一个小院,女眷都住内院。周鸣玉的房间在二位当家侧方,祝含之倒没让她先走,叫她先和自己过来。
祝含之的出身是个谜,早在繁记之前,她早已过的是富贵无极的日子。
如今繁记财源广进,她生活更是精致不已。繁记早几日已命人来整理过这边的住处,周鸣玉一进来便闻见清浅的鲜花香味,幽幽静静,雅致非凡。
周鸣玉见祝含之关门,便率先开口:“祝当家有何吩咐?”
祝含之道:“我考考你。那些百年勋贵之家,今日来了几个年轻小辈?”
周鸣玉出发时一直将马车窗帘掀起一角瞧着,谁跟在队伍里都看了个分明。
她略想一想,便想通了关窍,回道:“一家也就两三个,都是成了婚的郎君。”
她问:“陛下要赐嫁公主?”
如杨家这样的百年勋贵之家,既有祖宗荫庇,又有儿郎入仕,早已是无限风光。因家底深厚,发展到如今,虽是垂首称臣,也未见得多将皇室放在眼里。
皇家为了限制世家,常将公主下降给诸位未来家主,以便将这些世家捏在手里,免得他们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世家自然也不满于此,比起尚公主,倒不如与其他世家通婚。
利益相连,门当户对,如何不比尚公主强?
祝含之见周鸣玉反应迅速,满意地点头,讽刺道:“宫中如今两位待嫁的公主,此次都跟来了上苑。我瞧那些世家人人自危,巴不得退避三尺。那些攀附于世家的低品京官,自然要替他们主子着想。”
今日时间已晚,留作众人修整之用。明日一早,皇帝会带着皇子和大臣们外出围猎。女眷聚在一起没什么可做的,无非就是在马场打打马球,或是玩些投壶之类的把戏。
到时候,妇人之间,就是这些唇枪舌剑的交锋。
祝含之道:“我与阮娘子明日必定要去陪那些命妇说话,你不必陪我,去与你相熟的那些官眷们聊聊。这回不少五品上的官员也都带着家眷来了,肯定有你认识的人。”
周鸣玉此次跟随前来上苑,这些官眷夫人必定认为她在二位当家跟前得脸,到时候遇见她,定然要向她打探消息。
“祝当家是要我故意透露消息?”
“非也,是要你故弄玄虚。”
祝含之摇摇头,狡猾地笑起来:“无论谁问,你一概只说不知。”
周鸣玉脑子里想了想那个场面,道:“那些世家个个吃了狼心豹子胆,若真想要抗命,有的是办法。”
她从前也不是没见过。
她大哥,杨家的大郎杨策,还有别家的大郎君,个个都经历过这么一遭。
到如今,年轻一代的世家郎君里,还没有一个真尚了公主的。
祝含之弯起唇角,颇有深意道:“皇家若真想要整治世家,也有的是办法。”
周鸣玉瞧着祝含之这个脸色,眉尖微微蹙起来。
祝含之却不再多说这个话题了。
只是又提醒了她一句:“明日若是原之琼去找你,你就委婉提醒她,宫中尚有两位公主待嫁,如今还轮不到她。”
周鸣玉蓦然听见原之琼的名字从祝含之口中说出来,心里一跳,再听见后文,更觉惊疑。
“她只是个郡主。”
祝含之微哂:“对,她就只是个郡主而已。”
周鸣玉听出她话里的讽刺之意,想起原之琼此次回京之后,似乎性格确实玲珑强势了许多。
如今的风气,高门儿女多有晚婚,却都早早定下婚约。原之琼如今十七尚未许下婚配,本就有几分可疑。
周鸣玉记得原之琼从前不爱骑马,可那日在端王府的马场里,原之琼马术精湛,不知是不是为这次围猎提前做好的准备。
难道是,这个从前天真活泼的女孩,终究也还是生出了皇家的无情与好权?
周鸣玉思忖道:“她若真有此意,明日必定上马围猎,又岂会与我相见?”
祝含之道:“我会让她来找你的。”
她转身进内室,取了个木盒出来,交给周鸣玉。
“留在我这里用饭罢?等晚些,你替我将此物给她。这是她要的东西,我特地留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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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鸣玉说不好跟着祝含之走这条路对不对。
祝含之出身神秘,行动更是神秘,繁记用短短几年时间就在上京站稳脚跟并成为皇商,本就是一个令人瞠目的奇迹。
祝含之瞧着年轻,可在繁记人人敬畏。周鸣玉早就听说,繁记背后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全是祝含之去解决了的。
周鸣玉跟着她,想要向上攀,是最快的途径。
因为她,周鸣玉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就回到了当初曾来过的地方,这就是最好的佐证。
但越是如此,周鸣玉心里越是谨慎。
太快了。
她无所求,却偏偏予她所求,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周鸣玉越来越觉得,祝含之是故意的。
手里的木盒颇具分量,要她两只手抱着走过来,颇费了一番力气。如今天色暗下来,她手里又没灯,再晚恐怕就不好走了。
周鸣玉越想越气,琢磨着要不自己把这木盒子打开看看。
她的指在木盒边缘摩挲,指尖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敲着盒子,发出“嗒、嗒、嗒”的轻响。
晚风吹得树叶簌簌,她走在路上,忽然止步。
周鸣玉的手指微顿,耳尖动了动,隐约觉得听到了什么,正要转过头去,忽而身后有一股大力袭来,自身后一把钳住她纤细的脖颈,狠狠地抵在了一旁的树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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