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视着她,神色叫她慌乱,而此时林启详已经非常有眼色的把内室的宫女太监们带出去。
“名分,你不想要吗?”
他并不是没听见她跟那两个宫女的问话,他说的有点艰难,也有点窘迫,反正就是非常不自在,就好像从没跟人解释过什么似的。
“金氏很有手腕,我将后宫交给她打理,她是能做好的,她之于我,就如金将军之于我。”
他说的含含糊糊,温婵也没怎么听明白,她更乱了,可手里却没帕子能给她搅,勾着手指,动作幅度很小的揉弄。
这个动作表示,她很慌,很乱,而且很不情愿。
姜行抿紧唇,不出声,等着她来回答。
“陛下听见妾与那两个小宫女的谈话?“
温婵有点急,是着急跟他解释,“妾,妾只是一时好奇,便问了一嘴,绝不是对建章宫娘娘们有什么想法,妾得蒙圣恩,陛下愿意庇佑妾身,庇佑妾身之子,妾已经十分感激,绝不敢跟陛下讨要名分。”
“妾的身份是这般,如何放的到台面上呢,妾绝不想给陛下找麻烦,请陛下明鉴。”
然而好似她越解释,姜行周身的寒气就越明显。
温婵十分忐忑,此人脾气阴晴不定,难道是怪她说了他后妃们的闲话?还是在怪她觊觎后妃之位?
姜行牙咬着牙,强忍怒气:“你不必慌,我允许你想,皇后之位也不是不能给你,但现在我刚坐稳这个帝位,各方都要权衡,把你安在那个位子上,还不合适。”
做妾妃,委屈她了,但现在各方势力都在瞧着这个饵,现在将她推出去做靶子,是害了她。
虽然他有把握保全她,但像贾贵妃那般,让她背负骂名,绝不是他想看到的。
温婵完全没察觉到他话中的解释,只觉得恐惧,拼命摇头:“不,不,妾……妾绝无觊觎后位的想法,给妾名分,会污了陛下的清誉,陛下如今刚登基四方不稳,妾如何能给陛下添乱,妾的身份妾自己知道,妾只要呆在这里,等陛下厌弃了,就让妾出宫去……”
姜行再也忍不住,豁然起身上前,捏住了她的下巴。
他暗沉的没有光亮的眼睛中,仿佛燃烧着两团火焰:“你的身份?你还觉得你是豫王妃?还是说你想逃跑,在我身边就让你这样难受?”
萧舜有什么好的,在贾贵妃为难她,贾家欺负她的时候,可曾给她有过片刻分担?
他都已经放弃她,不要她了,她还对萧舜念念不忘?
她竟然痴情如斯?坚定如斯?可此时他却开始痛恨她的忠贞。
这人怎么又开始无缘无故的发疯?她不也是为他考虑吗?
温婵吓得两股战战,浑身都在发抖,她不怕自己会遭遇什么,只怕他把气发在旭儿身上。
“陛……陛下,妾绝无此意,妾,妾是为您考虑,妾毕竟嫁过人,还是前朝王妃,这个身份怎么配的上做陛下后宫的娘娘!”
不配?她真是会说,她心里当真是这么想吗?
姜行恨不得将眼前的女人撕咬成碎片,再一片一片的吃进腹中去。
“骗子!”
他的眼神在凌迟她,此人气势十足,与她相处时都算是最温和的样子,现在哪怕努力压抑着气场,冰冷的气息也让温婵快要哭出来了。
“你以为说这种软话,我就会信你?”
“陛……陛下……”
林启详战战兢兢在门口小声叫了一声。
“什么事?”姜行皱着眉,很是不耐。
“陛下,方总管在门口跪求,想要面圣。”
姜行似乎回过神来,面前的温婵,身子瑟瑟,眼中含泪,眼珠像陷在水泡中的黑葡萄,委屈又可怜,拿开手指,她下巴处已经捏出两个殷红的指印。
姜行沉默了,他其实没用力,可她太纤弱,也太娇嫩,一不小心就伤了她。
“你别……算了……”
温婵茫然,你别什么?什么意思?他为什么总是这样,莫名的就开始生气,就为难她?
“叫他滚进来。”
姜行已经松开了她,却转而握住她的手,并不紧,不会在她细嫩的肌肤上留下痕迹,却也不松,不是温婵挣扎便能甩开的。
他把她带到上座,中间隔着一个茶桌,他却还捉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温婵只能侧着坐,靠着一些桌子。
方总管连滚带爬的进来,宛如一只打着滚进来的癞皮狗。
昔日他是多么的威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袁恭妃都要谄媚给他好脸色,孙昭容也要讨好他,对他占自己宫女的便宜视而不见,就连那位金皇贵妃,想要打听揣摩陛下的心意,都得给他送好处。
自入西京,他得了多少好处,那些定京新贵送的,西京旧贵族送的,把他一个原本的穷内侍,喂养肥硕,拥有的房子地契,几乎可比拟一个盘踞百年的小世家。
可现在他狼狈的像一只狗,还是一只憔悴疲惫的流浪狗。
她刚被姜行救下时,关在春和宫内,这位方内侍来传旨,眼睛都长到眉毛上去了。
“陛下,陛下,奴婢错了,奴婢真心知错了,求您饶恕奴婢吧,奴婢对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鉴,奴婢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求陛下看在我义父的份上,再给奴婢一次机会。”
姜行嗤了一声:“若你不是方忠义的义子,你早就不能活了。”
他如遭雷击,不错,就他做的那些事,若不是因为有义父的情分,面前这位高高在上的主子,何曾是眼里揉沙子的这种人呢。
他痛哭流涕,只是拼命磕头,却不敢去抱姜行的大腿求饶。
不过半月,陛下只是略施手段疏远了他,他在这宫里就成了隐形人,罗织的那些关系,全都做了废,而最让人绝望的是,他出不得宫去,那些富贵是享不了的。
纵然手里有银子,想使几个钱过得好一些,人家都不敢接,生怕惹祸上身。
“娘娘,求求您劝劝陛下,饶恕奴婢这一回,奴婢以后再也不敢犯了,奴婢一定什么都听陛下的,从前是奴婢瞎了眼,有眼不识泰山,对您……”
姜行不悦的清了清嗓子:“饶你可以,让你回来伺候,也可以。”
“以后奴婢一定不敢收受后宫主子们的贿赂!”方内侍面色一喜,急忙表忠心。
姜行却慢悠悠的说:“不,朕要是继续收。”
温婵和这内侍皆是一呆。
“朕的消息有些你要放,有些不能放,有些要放真的有些要放假的,她们这些人给了你多少银子,多少田产铺子,你都要记录清楚。”
方内侍还有点懵,温婵却神色一凛。
姜行这是要查贪腐?后宫前朝乃是一脉相关,现在他刚登基,位子做的都不够稳,就要查他后宫那些女人的家族,这不是自掘坟墓?
不,他不会如此不智,那就是,现在便开始手机罪证,早晚有一天会用的上了。
温婵不由得心惊胆战,低下头去,手心都已经冰凉。
“你的罪,死罪可免活罪是难逃的,出去受罚,自己数着,熬过了便回来伺候。”
门外传来行刑的声音,方内侍一开始还能叫出声,可后来便渐渐没了声息,气若游丝了。
而姜行的神色,竟是丝毫都不在意。
温婵心中害怕,垂头不语。
姜行却面色如常,忽然开口:“你想见见你的家人吗?”
第45章
温婵实在没想到,居然在春和宫,还能与家中亲人团聚。
说团聚好似有点太喜庆了,见到自己的老母亲童氏,大姐小妹,大嫂二嫂时,温婵差点晕厥过去,眼前一阵发黑。
“娘……”
她声音哽咽:“您不是带着嫂子小妹逃走了吗?还有大姐,大姐怎么也……“
她明明安排了马车和人手。
她与大姐可是联手做了局,安排温家大姐假死,童氏痛哭流涕,还当真以为大女儿被秦家磋磨死了,谁知一家子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这不是说明,温家的人,她的亲人,一个也没能逃走吗,全都被困在了西京。
姜行到底做了什么!
短短两月不见,童氏原本保养得宜的黑色头发全部变成了白发,越发显得苍老无比,头发还是其次,她阿娘眼角眉梢全是疲惫,还有肉眼可见的衰老,若说从前还是个保养得宜的中年妇人,现在便真的成了一个老妪。
温婵眼泪簌簌落下。
童氏也是满面泪痕,小妹嘤嘤哭泣,竟是没一人跟她说一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嫂长叹一声:“二妹不知,城破的第一时间,我们就已经出了城,原本已经行至安平县境内,可姜……陛下的玄甲卫忽然包围了整个民房,我们被指认出来……”
“你们没有乔装打扮吗?难不成逃难还打着温家的家徽旗子?”
“哪能呢。”大嫂满脸苦涩:“我们都穿了平民百姓的衣裳,可混在逃难的难民里,依然显眼,咱们都没做过粗活,跟那些劳作妇女如何能一样,而且那玄甲军的统领,一来便说要找温国公家的女眷,难民里头也不是没有其他西京富贵人家,他们困着不给粮食,咱们自带的干粮吃了四五天,便有人出卖了我们,把我们供了出去。”
大嫂咬牙切齿,落下泪来:“咱们家的男人,为了保卫大梁,拼死跟宣国军作战,大郎他们,至今下落不明,这些西京的贵族,毫不犹豫出卖了我们,就为了能换出县的机会,公公和大郎二郎,为了这样的人丢掉性命,是值得的吗?”
如何能不叫人心寒齿冷。
温家儿郎,至死都不曾背叛大梁,保卫大梁守卫西京,哪怕换得片刻喘息,这些尸位素餐的权贵人家便能多一日的醉生梦死,临到此时,居然无一人愿意站出来保她们。
以往大嫂若是这样说话,一定会得到童氏训斥,可现在,童氏目光悲痛,却不曾说她有一点说的不对。
“你们……你们被抓之后……”
二嫂接过话头:“被抓之后,我们没被投入大牢,也没能回原本咱们家,那些黑甲兵寻了个普通的民宅关着我们,只是不能出去,一日三餐倒也不曾苛待,不过是普通的粗茶淡饭,肯定是不如在家里吃得好的。只是人在屋檐下,大家都胆战心惊以为会被下大狱,若当真受那种没入教坊的磋磨,倒真不如死了……今日我们也是头一回能出来,没想到,二妹,你竟然,竟然被……”
她们不曾见过新登基的这位大宣皇帝,但那个太监的来意,大家心里都清楚,听完后全都沉默下来。
这一回不仅是皇帝开恩,让他们一家能团聚,更是透露,要她们同温婵好好说一说,接受陛下的册封。
二妹居然被这位新皇看上了?
二妹是什么身份,前朝豫王妃,还生了孩子,可不是未嫁的少女,而最关键的是,萧舜还没死呢,他虽率兵去了越州,但是,但是二妹不曾与他和离,不曾被休妻啊。
要她们如何开口?
现在终于团聚,见到了温婵,发现她也没吃什么苦,甚至比起独自支撑王府时,纤弱的仿佛被一阵风刮走,如今倒丰润了些许,总是苍白的脸色也多了一些血色,只是神色略有些郁郁。
“二妹,你……你知不知道,那位陛下的目的?”
大家都吞吞吐吐,最后还是大嫂犹豫再三问了出来。
温婵觉得困窘,姜行的目的大家都看出来了,故意擒住她的阿娘,她的嫂嫂姐妹,将她如金丝雀一般囚禁在春和宫,好吃好喝的养着,故意让她们来劝她,让她们团聚,不就是在赤裸裸的告诉温婵,他手里,有人质吗?
而且他没有对温家人做什么,甚至林启详也透露,他一直在派人找她爹爹和两个哥哥。
温婵垂下头去,见她这般,大家都不知该说什么。
温婵大姐忽然开口:“能有什么目的,瞧我们婵儿生的好看,看上她了,想纳入后宫,见色起意呗。今儿能放咱们出来,那个林太监不就是暗示咱们,让咱们好好劝劝二妹,安心跟着那位陛下吗?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你闭嘴吧,你身为温家长女,还有没有点廉耻,你自己做出来的事,都让温家蒙羞!”
童氏气的拍了桌子。
温家大姐冷哼:“给家族蒙羞?把我嫁给秦家便不是给家族蒙羞了吗?阿娘口口声声指责我,当初爹明明知道秦家五郎病入膏肓,根本就治不好,是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还逼着我履行婚约,让我一辈子守活寡便是不给家族蒙羞?”
她说话毫不客气,反正也撕破脸了,过去那些年对爹娘的怨念,全都化为锐利的刀锋刺向自己的亲人。
“我这个国公嫡长女,过得还不如一个御史家的庶出女儿,她有丈夫疼爱可怜,我有什么?一座贞节牌坊?婆母的苛责?一个只活了半年就死了的丈夫?一辈子那么长,那么遥远,要我在秦家那座坟墓里,守一辈子吗?”
她说着便哭泣起来:“秦家五郎根本就不能人道……我到现在都还是个姑娘,连个孩子都没给我留下,我怎么守着过下去,怎么活下去啊?还有我那婆母,明明要冲喜,可她儿子本就该死了,哪里是我冲喜就能救得了人的,她儿子死了她却恨我,磋磨我,日夜给我立规矩,我过得是什么日子,回家跟你们哭求,爹爹却根本就不管我,认为我出嫁了,就是秦家的人,不是温家的人,不管我的死活,你们也是为人父母吗?”
童氏脸色越来越愧疚,女儿说的事,确实戳中了她心里的伤疤。
“当初把你嫁给秦家……娘,娘是不同意的,可是你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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