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婵生下一子,他那好父皇,便将这孩子立为世子,萧舜没什么不满意的,他的爵位本就是留给这孩子的,父皇为了让他安心卖命,不吝啬世子之位也便罢了,却时常召旭儿入宫,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可仗打到如此胶着地步,大家都是靠意志,拿命跟叛军们拼,朝廷不给粮草,他和军师已经想了许久的办法,将士们也是克服着困难,可再这么下去。
萧舜心里沉甸甸的。
“主帅,粮草到了!”
传令兵欢天喜地来报,萧舜顿时精神一振,快速奔过去,却见只有五大车,眼中顿时掩不住的失望。
“就只有这么些吗?”
白袍军的军师司徒封已经皱着眉在那里清点起来,见萧舜神色失望,过来拱手:“殿下,这并非朝廷的粮草。”
不是朝廷的粮草,萧舜一愣,转念却知道是谁送来的了。
司徒丰已经回答:“是王妃娘娘自己置办的,托商队运送而来,这五车虽然杯水车薪,但也足够咱们支撑一段时间,再想想办法,属下已经清点过,有掺了麸皮的粮食,还有棉花和冬衣,至少能让一部分兵士不必挨冷受冻。”
是温婵置办的,她哪里来的钱,必然是王府那些铺子的收益和她自己的嫁妆了。
打仗养兵是个无底洞,人吃马嚼处处都要钱,朝廷不给补给,却要他的王妃操心这种事,萧舜心中憋屈又难过,偌大一个梁朝,居然还没一个闺阁女郎识大体。
“王妃娘娘当真女中豪杰,知道不买细粮买掺了麸皮的粮,这样买的多些,也够几月将士嚼用了。”
西京贵女自然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有些贵女十指不沾阳春水,非西山的碧粳米胭脂米不吃。
“本以为王妃娘娘出身温家,如此贵女定然不知柴米油盐贵,没想到办事却很妥帖。”
行军打仗的大兵们,图的就是个吃饱,十两银只能买一斗精米,却能买掺了麸皮的糙米十斗,如今这情况,能有的吃多备些粮草就算不错了。
“王妃娘娘在西京素有贤名,时常接济穷人,听闻还有个小菩萨的名号,果然不愧是温家女。”
想起至今还效忠大梁,忠心耿耿的温将军父子,司徒封暗道一声惭愧,果然不该把王妃娘娘与普通贵女相提并论。
“主帅,这有一箱是娘娘专门给您的。”
丝毫不显眼的槐木箱子里,青山拿出来一件皮毛大氅,油光水滑的猞猁毛,绵软厚实的披风。
摸着那细密的针脚,萧舜心中一片柔软,仿佛软软的杏仁豆腐,勺子一戳就碎了。
“是王妃娘娘亲手缝的。”
青山惊喜的叫了一声:“殿下,里面还有护膝护肘棉鞋,连小的都有一套!”
青山高兴的蹦了起来,他就知道,心善的王妃娘娘不会忘了他,虽肯定不是王妃娘娘亲手做的,但能有他的份,他高兴坏了。
直到青山捧着一套走到司徒封跟前,司徒封表情愕然极了,只是片刻,司徒封便惭愧的受了,没想到这位王妃娘娘这么细心,连他居然也有。
萧舜披上那件皮毛大氅,面色温柔,思绪已然飞回西京,他已有三年不曾回去,旭儿从出生到现在,他这个做爹的,见都没见过一面。
“主帅,营外有人叫门,自称是姜广王麾下祭酒,想要求见您。”
萧舜与司徒丰对视一眼:“回营帐,叫他们进来。”
营帐内防守戒备加强,大多兵力隐藏了起来,蒙住使者们的眼睛,带入中军大帐中。
使者倒长得很是斯文,后面跟着几个随从,十几个箱子。
“豫郡王殿下,在下文惑,奉我家主公之命,来慰问殿下。”他并不谦卑,拱手得意的模样,着实叫人觉得可恶。
“慰问,莫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吧。”
文惑乐了,捋着下巴的山羊胡子:“嘿嘿,殿下心知肚明在下的来意,如今大梁已是风雨飘摇,独木难支,纵有温将军和郡王这样的有识之士忠君报国,可梁朝上下,并非铁板一块,如我所料没错,不论是温将军还是殿下,有一年多没收到朝廷的粮草了吧。”
帐中一片寂静,萧舜神色晦暗不明,司徒封神神在在:“都说姜广王神通广大,消息灵通,这可就失算了,朝廷的粮草已经到了军中,文先生若要挑拨离间,怕是无用。”
文惑比司徒封更加张狂:“那粮草是不是梁国朝廷派的,先生应比我更心知肚明,梁国皇帝昏庸无道,横征暴敛,搞得天下百姓民不聊生,流民四起,不堪天子之德,幸得我主英明神武,横空出世力挽狂澜,以摧枯拉朽之力,收服天师道,给了北方百姓一个喘息之机。温将军父子与殿下虽忠于梁国,却终究是与天下之势相抗。”
萧舜讽刺一笑:“听你的说法,叛贼姜广王倒是受命于天的天下之主了?”
“这是自然,我家主公顺应天下大势,讨伐昏庸无道的梁主,乃是替天行道,主公爱才,乃是顾忌着温将军父子和殿下,赤胆忠心是难得的人才,才一直按兵不动,不愿与两位刀剑相向,更不愿栋梁之才走到绝境。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便是千里马也需得遇伯乐,殿下乃是萧氏皇族,我家主公自然明白殿下的难处,可殿下为梁国出生入死,殿下的的好父皇,却并非想把储君之位传给您呢。”
此话一出,萧舜神色更加暗了几分。
“我家主公说了,只要您肯归顺我们大宣,主公就封您为梁王,并把九渊山萧氏发家之地给您做封地,您见到我家主公,可不跪不拜,时代荣养,我家主公愿与殿下共治天下,不比您在梁皇手下出生入死,脑袋提在裤腰带上,以命博军功才只是个郡王,来的容易?”
文惑拍了拍手,那些随从打开箱子,里头全是金银珠宝,一定一定黄金白银的元宝,璀璨夺目拇指大小的珍珠珠串,碧玉猫眼,各色宝石,在这简朴的中军大帐中,顿时生辉满堂,叫人看呆。
他又挥动了两下手,两个随从褪下身上的厚实斗篷,露出曼妙纤弱的身姿。
居然是两个十四五岁,生的十分美妙的妙龄少女,身上穿的不是□□,却也只有一件轻薄纱裙单衣。
珠宝和美人,顿时给艰苦的中军大帐,增添一丝暧昧氛围。
萧舜忽然一笑。
他是生的极出色的相貌,英俊是不下自家主公的,不过主公气势十足,叫人不敢直视,而这位豫郡王却温润玉如,笑着的时候极是温柔,宛如明珠避尘,熠熠生辉。
身边这两个姑娘,都羞红了脸了,垂下头心生欢喜。
本就是被送的礼物,身份能有多么贵重,可若服侍的是这么一位陌上人如玉,性情又和蔼的公子,怎能不叫人羞涩高兴。
“本王记得你,与你有过一面之缘。”
萧舜似是陷入思索:“那年本王只有十一岁,随着父皇巡幸云州,你是当时的云州辖下蓬莱郡郡守,出身文家,还是皇祖父天境十五年的进士。”
文惑以为此事成了,不然他为何要提那些陈年旧事,不是在套近乎?
“文家乃是云州名门望族,在大梁颇有名声,文家祖上还出过一位地杰公,在昭帝时云州遭遇渤海国偷袭,他带领全城百姓抗击高句丽和渤海国联军,不幸身陨,昭帝感念其忠诚,特赐安平伯爵位,又赐文家赤胆忠心四字,以赞文家这位地杰公。”
他看向文惑:“没想到,文家居然也堕落至此,云州陷落之时,你身为蓬莱郡守,不愿动一兵一卒,就匍匐在姜氏叛军旗下,以五千驻军和一城百姓为筹码,换了你文家一家老小安危,还换了个大好前程,你可对得起你家为大梁捐躯的先祖?对得起地杰公?”
第5章
文惑眉心直跳,却并不为所动:“我文家自然有忠良之人,可今上是个值得效忠的君主吗?自他继位,苛捐杂税,冤案错案,搞得百姓民不聊生,从昭帝温皇后时就免了的珠税竟以十倍征收,我若不带着百姓投奔主公,蓬莱县百姓可还有活路?”
他说的很大义凛然,好像当真是为了百姓,然蓬莱县不愿归顺叛军的那五千兵马,被他出卖给姜广王,姜广王麾下黄元大将,为了立威,竟直接将那五千将士围困山谷,将他们活埋了。
文惑分明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却口口声声说是父皇不仁。
真是浪费口舌,萧舜顿觉十分心累。
他拍了拍手,白袍军兵士押上来两个灰头土脸五花大绑的男子。
萧舜走下主座,直接抽出将士手中的刀,一刀一个,将那两人抹了脖子,鲜血喷涌而出,文惑躲避不及,被溅了一脸。
昏暗的烛火下,萧舜仍旧带着那副温润如玉的笑意。
可这好似脾气十分温柔的公子,却眼睛都不眨的把人杀了,脸上还带着微笑,一股寒气顺着文惑的尾巴骨窜上来,直冲上脑袋顶。
那两人,他看到了脸,分明是他们安排在梁国白袍军中的细作。
“文惑,你通敌叛国,如今却自投罗网,你说,本王该不该杀你呢?”
文惑两股战战,却仍旧强撑,头上的汗珠都冒出来:“这……这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豫郡王怎可截杀使臣?”
“来使?姜行登基为帝了?大梁承认了?一群叛贼,何来的宣国?”司徒封嗤笑,一语将他们定成了叛军。
“不,你不能杀我们,你若真的杀了我们,我家主公必然会出兵疆城关,你会斩断自己唯一的后路,现在降了大宣,主公还会封你为异姓王,你若杀了我,以后便只能是我大宣战俘,你……”
文惑的话停在嘴边,他的头咕噜噜滚落在地,一个几乎有萧舜两个大的彪形大汉随意甩了甩刀上的血迹。
“哼,没有在战场上杀的爽快,殿下可无事否?”
这种偷袭的手法让大汉很是不爽。
“辛苦罗将军。”
彪形大汉摆手,白袍军的士兵就把随从前来的所谓使臣还有奉上的美姬一并抓了,明日给他们都扔出去。
很快,中军大帐的地面被清理干净,只剩下空气中些许血腥气。
斩杀了文惑这个叛国贼,揪出了军中奸细,萧舜的眉宇间依然没有缓和之色。
“文惑不过是个被推出来的替罪羊,但我们斩除文家这个最大的官,魏家便没了对手,那条押送粮草的商道,魏家让给了我们。然此举过后,再与姜广王和谈,怕是不能了。”司徒封指出他们的困境:“即便现在有了商道,朝廷不给粮草,我们也支撑不了一年。”
“去他娘的和谈,谁想和谈,老子先弄死他!”
“罗大威,和谈不和谈到最后是朝廷的事,咱们白袍军也是主帅拿主意,你在此吵嚷,视军法军纪如无物吗?”司徒封烦死了这个莽夫。
打仗要打,他们白袍军悍不畏死,可关键朝廷现在是什么态度?
“司徒封,你是不是怕死了,怕死你就去投奔姜氏叛军,老子先送你上路!”罗将军一拍桌子,就想跟他打一架。
司徒封丝毫不怕他:“你在这里吵嚷想要殉国,搞得只有你是大梁之臣子似的,现在的问题是,朝廷是什么态度,陛下是什么态度!朝廷不让我们主动出击,也不让我们撤,可补给也不给,将士们的薪俸倒也罢了,大家都是为了保家卫国,现在连粮草都不给,去年冬天,差点要落得啃树皮过冬,再这么拖下去,是要活活拖死我们,这仗怎么打?”
罗将军也沉默下来。
“我收到了线报,陛下有意立五皇子为储,如今跟四皇子斗的越发厉害,四皇子倒是想要咱们主帅的支持,他母家正是户部左侍郎,愿意以此交换给咱们拨粮,然左相一直压着不肯放,只想拖着咱们。”
罗将军一拳砸到桌案上:“妈的,左相那狗东西,就是他一直给陛下找什么炼丹仙师,蛊惑陛下不理朝政,一直对叛军退让,我看这朝中最大的姜家细作,就是他贾慕忠,叫什么贾慕忠,叫贾不忠好了!咱们主帅又不在朝中,要是咱们主帅是皇帝,奶奶的,有了粮草,咱们能把黄自珍他们干翻到关外老家去!”
“罗将军慎言!”司徒丰眉头一紧,抬眼看向萧舜,却见他并无因罗大威说了大逆不道话语的紧张,心中有了些小心思。
萧舜声音缓缓:“如今大梁国难当头,四弟五弟却只顾西京那一亩三分地,不思抵御叛军,倘姜广王当真突破我们的防线,直入西京,他们还去哪里争这个皇帝?”
“主帅……”
司徒封咬咬牙:“主帅若有其他打算,还需安置好王妃和小世子。”
他言下之意很明显,温婵和萧旭留在西京,就是个活靶子,容易变成旁人拿捏萧舜的软肋。
萧舜眸光闪动:“此事我有计较。”
温婵睡了一夜,倒是莫名好眠,茯苓带着白芷进来服侍她起床,咦了一声,看到昨日本应放在外间的莲花香炉,却在内室温婵的妆奁上。
扒拉了里头的香灰,是助眠的沉水香,但与平日的熏香比起来,多了一股清淡的香气,说不出是什么香。
这些日子小姐一直睡不好,想来放了一点安神的香料,便将香炉里的香灰倒掉,直接清理了。
“看小姐面色,昨日睡得倒是不错。”
温婵羞涩一笑,揉揉额角:“是呢,这些日子都不得好睡,不知怎的,昨夜却睡得香,今日身子便舒爽了许多。”
“想来是这些日子累的狠了,又或是那从法华寺求来的安神香起了效力,娘娘能安睡一会儿是好事,这些日子操劳粮草的事,可是辛苦呢。”
洗干脸手,茯苓便给她梳发,温婵从妆奁里拿出个盒子,挖出一块香脂便往脸上涂。
白芷在一旁看得好奇,她洗干净后,大眼睛滴溜溜的黑白分明,很是招人喜欢。
“好奇?”
温婵见她不住的看,也挖了一坨,抹到她的小脸上,白芷扒拉下来,在鼻间嗅了嗅,眼睛一亮,好好闻的香气。
茯苓没好气:“你莫要往手上涂,擦在脸上,能治治你脸上的皴。娘娘也真是,这珍珠玫瑰脂,可是长风公子给您带回来的,里头用了那么多珍贵药材,一罐便值十金,只给您用,您却给这小蹄子使,她也受得住吗?”
温婵做势也去给她挖:“哎,一点玫瑰脂,也给我们茯苓擦一擦。”
茯苓立刻躲开:“奴婢可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那是长风公子专门给您带来的海外货。”
见白芷神色忐忑,温婵道:“好了,你别太苛责她,不过还是个孩子呢。”
茯苓也只是嘴巴厉害,见白芷瑟缩,过去帮她把脸上的玫瑰脂揉开。
“娘娘,宫里刚才传了消息来,说贤妃娘娘留了小世子午饭,午饭后便把小世子送回来。”
温婵脸上挂上一丝愁绪,宫里头最小的五皇子,也只有四五岁,且是娇宠长大,霸道惯了,她总怕那小霸王欺负旭儿,给宫里便打点许多。
现在四皇子有求于他们王府,应也会派人看顾些。
“宫里的人可传了消息回来?”
茯苓心神领会:“今早有密信,小世子在宫里一切安好,只是因为一个机巧鸟跟五皇子起了冲突,却也没打起来,贤妃娘娘因着小世子受了委屈之事,还被陛下召见,陛下赏了小世子好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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