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波依旧守口如瓶,青檀也不再强求,回到后院见到林氏,先把仙人信已被她烧了一事统一口风,以免沈从澜问到林氏这里漏了陷。
林氏很急切地打听案情的进展,青檀便把沈从澜的推断转述一遍。
林氏听到凶手是楚定坤,又气又恨,忍不住骂道:「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年他气死老爹,败光家产,亲戚都和他断了往来。他来找你爹借钱,你爹念旧情,看在楚老爹的份上,先后还借了他两笔钱。没想到他恩将仇报,竟然打起我们家的主意。」
青檀:「有时候好心做善事,反而被人惦记。也许就是因为他找阿爹借钱太容易,知道阿爹手头宽绰,为人大方。」
「死了真是便宜他了,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不过,既然凶手是楚定坤,那为何仙人信上写的是楚子长的名字?到底是沈从澜弄错了,还是仙人弄错了?」
青檀道:「都没有错。如今顶着楚子长名字的这个人,可能是楚定坤。」
林氏吃惊道:「楚定坤没有死?」
青檀解释道:「投水自尽没有找到尸体,不排除他是假死,然后以兄长的名义活着。」
林氏不解:「如果他是楚定坤呢,那楚子长呢?」
青檀:「要么是被火烧死了,要么是他杀了。那场失火,也许就是楚定坤策划的,烧死他的妻儿,否则无法冒充楚子长的身份。」
林氏震惊道:「如此心狠手辣?他们可是亲兄弟啊!」
青檀冷冷一笑:「他连亲爹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在乎兄弟呢?」
林氏万幸道:「他当年杀了小麒麟和阿宝却没有杀你,或许就是看在你爹借钱给他的份上,突然生了一丝善念,手下留情。」
青檀哼道:「我看未必,以他的秉性,也许是因为想把我卖到烟花柳巷,还能再赚一笔银子。」
两人说话间,墨香走到房门外,轻声道:「二娘子,李大夫到了。」
林氏顺势道:「你也要提醒一下李大夫。他为人大方,出手阔绰,最好还是收敛一些,以免被坏人惦记。」
青檀点点头,走到花厅见到李虚白,递给他一个小巧精致的钱袋,「李大夫,这是京城几日的花销,还有借你的银钱。」
李虚白没接,低头笑了笑,「那点钱就算了吧。」
不好意思要?
青檀不喜欢废话,走到他面前,作势要把钱袋塞进他的怀里,李虚白吃了一惊,忙不迭的用手接住。动作还挺快,没等她碰到他的衣襟,已经把钱袋抓到了。
青檀袖手微微一笑,「李大夫阔绰大方,视金钱为废土,要小心提防被人惦记啊。」
李虚白问道:「二娘子此言何意?」
「因为我爹就是因为好心借钱给赌徒,反而被人惦记上了。对了,李大夫可听到传闻,楚子长是绑架案的凶手?」
李虚白点头,「听说了,满城都在谈论此事。」
青檀试探道:「李大夫是不是也觉得他不可能是凶手?」
「有时候看着最不可能是凶手的人,反而是凶手。」
李虚白语气沉静,「我曾经在普渡寺见过他几次。据说他脸上的疤痕,是被大火所烧。我也诊治过被火烧过的伤员,若是从火场里逃生,通常会大面积烧伤,像他这样,不多不少只烧掉脸上那一小块肌肤的,并不多见。依我看,他脸上像是拿什么东西烙上去的。」
青檀心里一动,李虚白这种观察细致入微的人,是不是早就发现楚子长身上有不对劲的地方?
「二娘子方才说的赌徒是谁?」
「是楚子长的弟弟,楚定坤。」青檀打量着李虚白,目露好奇,「李大夫出手阔绰,动不动一掷千金,有没有被人打劫过?」
李虚白:「没有,幽城位于天子脚下,民风淳朴,治安很好。」
青檀撇撇嘴,「那可未必。当年绑匪可是一口气连着绑架了三家的孩子。」
李虚白:「或许我运气好,所以安然无恙。」
青檀莞尔一笑,「我很好奇,李大夫是怎么保护自己的。你孤身一人,在幽城无亲无故,没有靠山,还那么有钱,又……长的这么好看。」
李虚白听到最后一句,面露窘色,避而不答。
青檀半真半假的问:「难道李大夫身边请的有绝世高手做保镖么?」
「没有。」
「那为什么没有人打李大夫的主意呢?不对,」青檀目露促狭,微微一笑,「有很多小娘子打李大夫的主意。」
李虚白的脸上起了红晕,目光低垂。
青檀好奇道:「李大夫你为何会来幽城定居?」
「因为听闻老堂主的医术高明,想要拜师学医。」
「李大夫的医术不像是只学了三年吧?」
「已有十年。」
「十年!」青檀没想到这么久,更没想到他居然会坦然承认。她忍不住惊讶道:「没想到你居然对我说实话。」
李虚白撩起眼皮,反问:「我为何不能对二娘子说实话?」
青檀认真道:「我感觉你很防备我,不愿意对我说实话。」
李虚白哼道:「我看二娘子嘴里才没有一句实话。」
青檀听出一股不满和嗔意,忍不住噗的笑了,「才不是呢,我说了很多实话,李大夫不相信而已。」
信你个鬼,李虚白在心里低哼一声,拿着银针走到她面前。
青檀闭上眼睛,感觉到额头微凉,一股淡淡的香味从李虚白的袖口溢出来。
她微微睁开一条眼缝,发现李虚白又带上了那串降真香手串。去京城那几日未曾见到他随身携带,怎么一回来就带上了?莫非就是这串珠子内有玄机,能让招蜂引蝶失灵?
她忍不住握住了李虚白的手腕。
李虚白先是一怔,瞬即脸色窘红地看着她,期期艾艾道:「二娘子要,做什么?」
青檀还以为他会剧烈的挣扎和无谓的反抗,没想到他居然端坐着没动,任凭她握着手腕。
她态度自然地凑到他手边,「你这串手珠很好闻,我仔细闻闻。」
李虚白垂眸看着她美玉一般的脸颊贴近自己的手腕,顿时身体僵硬,耳后发烫,一动也不敢动。
青檀想要闻出金球里辟邪珠的味道,可惜,他袖口里,檀香和降真香交错一起,根本无法辨认出是否还有其他的气味,可能只有张夼这种嗅觉极端敏锐的人,才能辨认出来。
青檀失望地松开他的手腕,笑盈盈地问:「李大夫的手串是那里买的?」
李虚白不知不觉地松口气,「我师父送的礼物。」
「白老堂主?」
「不是,是我第一位师父。」
李虚白一边回答一边揉了揉手腕。青檀惊诧的发现,他手腕上被自己捏住的地方,居然红了一圈。这细皮嫩肉的也太娇了,不过那天看他脱了衣服,并不是一副弱不禁风的身板啊。
青檀遗憾地叹了口气,「李大夫你也太嫩了吧。我以后都不敢随随便便碰你了。」
还想随随便便就碰?
李虚白欲言又止:「……」
第45章 45
青檀每次看到他想要反抗又弱弱缩回去的样子便觉得好玩,忍不住继续逗他,「放心,我以后碰你……会轻一点。」
什么意思?还有很多以后?
李虚白瞪着她,眼里闪过一丝震惊,转瞬便偃旗息鼓了。
「我还以为李大夫动不动就脸红是因为害羞呢,原来是李大夫皮娇肉嫩,容易显色啊。」青檀半瞇美目,笑微微地望着他,「其实李大夫也并没有那么害羞吧?」
李虚白:「……」
青檀饶有兴趣地欣赏着他欲言又止,欲语还休,最后默默咽下「委屈」的样子,暗自好笑。如果他不是装的,那还真是蛮有趣。
「对了,李大夫方才说在普渡寺曾经见过楚子长几次,他经常去寺院吗?」
「他不时会去捐点香火钱。」李虚白稍作停顿,补充道:「听方丈说,寺里要重修观音殿,他也捐了一笔银子。」
青檀突然灵光一现,问道:「捐赠者要写下姓名登记在册吧?」
「这是自然。寺院也有账目。方丈说,观音殿修好后,捐赠者的名字还会被刻在功德碑上。」
不错,像这种捐赠,寺院一般会把何人与何年何月捐赠多少银两,都登记在册。楚子长既然捐了钱,极有可能会在寺里的捐赠名册上留下笔迹。
青檀立刻从椅子上起身,对李虚白道:「请李大夫稍候,我去去就来。」
她疾步走到林氏房内,问道:「阿娘,当初楚定坤找我爹借钱,可曾写有借据?」
林氏想了想,「应该是写了,不然你阿爹也不会连着借给他两次。」
不写借据也不还钱,那楚长河肯定不会再借第二次的。
「能不能找到借据?」
林氏犹豫道:「恐怕不一定能找到。」
青檀急道:「请阿娘仔细找一找,这个借据和案子相关。如果找到了,就可以确认凶手到底是不是楚子长。」
林氏一听便上了心,立刻吩咐书香墨香拿了库房的钥匙去翻找楚长河留下的账册和遗物。
青檀暗自思量,母亲这些年一直未曾搬离此地,父亲过世后遗物都放在库房里并未丢弃。若楚定坤真的写有借据,一定会找到。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书香就跑来告诉她,借据找到了。
青檀忘了自己额上还贴着棉线,激动地一扭头,「快把借据拿给我。」
眼看她额上的棉线就要歪掉滑落,李虚白情急之下,连忙伸手扶住她的脸颊,阻止她转头。
明艳如画的一张脸,被他托在手心里,像是春日里千娇百媚的一朵牡丹,浓墨重彩开在他的掌中。
没想到她的脸蛋那么小,托在他巴掌里,楚楚动人,平素她艳光四射,眸光犀利,他总是情不自禁的避开她的目光。
此刻,四目相接的剎那,他脑中有一刻的停顿和空白,目光被勾住,彷佛所有的念头也被定住。他难以形容,脑中静默虚空,而心头璀璨怦然的这一刻。
青檀坦然望着他,并无羞涩之意,美目中只是稍稍带点惊讶,没想到他会来捧她的脸。
李虚白回过神来,心头一跳,连忙松开手道:「恕我冒犯。」
青檀大大方方的笑了下,「没事,我都冒犯李大夫好几次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李虚白更加心思纷乱,那些「被冒犯」 的画面,让他耳后发热。
他立刻起身,背对着她长吸了口气,低声道:「二娘子稍候,很快就好。」
青檀耐着性子等他敷完药膏,这才认真仔细地去看书香拿过来的借据。让人惊喜的是,借据不仅是楚定坤亲手所书,上面还留下了他的手印!
她将借据仔细收好,顺便送李虚白出去。
恰好莲波正在铺子里忙碌,见到李虚白含笑道:「李大夫慢走。」
李虚白微微颔首。
青檀已经数次留意观察过两人,一直都是客气而疏离的态度,不像是私下很熟的模样。
她跟在李虚白身后,对莲波道:「阿姐,我去一趟普渡寺。」
莲波疑惑不解,「你去哪儿做什么?」
青檀道:「我去找点东西,回来再和阿姐细说。」
李虚白已经走出书坊,突然停下脚步,回身等着青檀,「二娘子是不是要去看捐钱人的名册?」
青檀也不否认,笑问:「李大夫怎么知道?」
李虚白道:「你方才打听过这事,转眼就要去寺院,自然是想要看名册。不过,你冒冒然过去,寺里不会拿给你看的。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吧,方丈与我很熟。」
青檀一怔,今天居然这么主动友好!
她哎呦了一声,打趣道:「李大夫今日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今日?」李虚白轻皱眉头,正色道:「二娘子言下之意是在下以前对二娘子有慢待之处么?」
青檀笑吟吟地瞟他一眼,「慢待倒也没有。只不过是能躲则躲,能推则推,要不是我逼着你陪我去京城,你怎么肯去呢?」
李虚白道:「那我还不是陪你去了,不然你能把我绑去?」
半推半就?青檀突然想到韦无极的娘说李虚白是假装被胁迫,心甘情愿陪她去的,当真如此么?
李虚白问道:「二娘子为何要去看名册?」
青檀直言不讳:「我想看看楚子长的字。」
李虚白并未询问她为何要看楚子长的字,只是提醒她,「落款未必是本人亲手所书,有不识字的香客,寺里会代他签名,让他按个手印。」
青檀笑了,「有手印也行啊。」刚好借据上也有。而且他绝对不会用有断指的手去按手印。两个手印肯定是同一只手,正好可以比对。
李虚白时常给寺里捐赠香火钱,这次重修观音殿也捐了一笔银子,方丈听说他想要看看名册,也没多问,很放心地把那份捐钱人的名册拿给他看。
青檀翻开名册,很快就找到了楚子长的名字。名字后没有按上手印,说明是捐赠者本人所写。奇怪的是,落款处写了两个名字,楚子长和楚定坤。
李虚白问道:「他为何要加上兄弟的名字?」
方丈身边的一位僧人回道:「有的香客替全家人都捐了钱,打算把家人名字一起刻在功德碑上。」
青檀微微一哂,若真是楚子长替家人捐钱,也应当写上妻儿名字,怎么会写气死老父,败光家产的楚定坤?
她几乎已经肯定她见到的楚子长就是楚定坤。他手上有多条人命,又冒名顶替兄长活着,想必因心虚有鬼,噩梦缠身,所以才时常来庙里捐钱求个心安。
捐赠人若是写楚定坤的名字,必定会引人怀疑,所以他以楚子长的名字捐钱,再把自己的名字加在后面。
青檀合上册子,递给方丈道:「大师,这本册子和当下的一桩杀人案有关,是重要的物证,请大师派人送到衙门交给沈知县,就说是溪客书坊的楚青檀托方丈送去的。」
方丈一听和杀人案有关,吃了一惊。
李虚白立刻道:「请大师放心,案子和寺里无关。只是这册子里有一条重要线索。知县大人一看便知。」
方丈对李虚白十分信任,听见这话,马上把册子包起来,叫身边的僧人立刻送去县衙。
青檀和李虚白随后离开普渡寺。
站在山门处,青檀停步,负手看着李虚白,「李大夫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李虚白一副心知肚明的表情,「二娘子放心,我不会吐露一个字。」
青檀:「李大夫是不是早就怀疑过他是假冒的?」
李虚白沉吟片刻,微微摇头,「倒也没有。只是觉得他有些奇怪。如果没有做过亏心事,为何总来捐香火钱,祈求神佛庇佑。」
青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如此说来的话,李大夫也时常来寺院里捐钱,难道也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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