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里出现这些的情况并不罕见,总有救不回来的人,罕见的是,他那位父亲竟然就这样站着,任由小姑娘发泄悲痛。
当时的谢主任,虽然还不是院长,但他经验丰富,早已知道该怎么推开这些崩溃的家属,抽身离去。
谢景和为此多看了那姑娘一眼,也不过就是一眼,他就不在意地转身问护士:“那边怎么回事?”
“太可怜了,她父母在去学校接她的路上车祸没了。”护士眼里闪过几分同情,“人送来完全已经救不了了,两人都是江大的教授,孩子还在读高三,谢主任心里也难受。”
其实刚才警察在这里联系家属时,还查出了更多信息,护士挑了那么几句重点跟谢景和说。
谢景和了然。
又看了那边一眼,小姑娘已经哭得跪倒在地,父亲正蹲下,抚着那小姑娘的头顶说些什么。
难得谢主任也会心软。
他转身离开前这么想。
记忆中的哭声,与眼前重合。
谢景和后退一步,撑在小桌子上,堪堪稳住身形。
他一直以为,第一次见她,是今日宜甜开张,原来他们的相遇,比那更早。
原来,那个正读高三的姑娘,后来没有去读大学。
她在父母曾经工作的学校门口,开了一家甜品店。
她对自己说,只要还能吃到甜品,什么苦难都能过去,她要给店起名为今日宜甜,她要永远对着顾客微笑,那里是江阳大学的方向,她要让父母看到,她每一天都过得很好。
第37章 舒芙蕾(四)
谢景和想起, 她曾经对自己说,她害怕别人说她可怜,喜欢那些羡慕的眼神, 原以为是小姑娘可爱的虚荣心, 现在才明白,背后真正的原因。
看《廊桥遗梦》的那个晚上,她说父母过世并不是她最难受的一天,是一个人去海葬,才最痛苦。
可想起她在急诊室里痛哭的模样, 海葬那天,她又该是如何肝肠寸断?
谢景和没想到,曾经他只是看了一眼, 就能转身离开的小姑娘, 如今竟会如此令他痛惜。几乎是一想到那场面, 想到那个哭倒在急诊室里的小姑娘竟然是她,心就揪得生疼。
他甚至后悔到痛恨起自己,当时为何如此冷漠,就那样冷眼旁观地走开。
想到她此时为何如此伤心, 更责备自己没能保护好她。
他眼尾泛红,深吸一口气,身形才动,正要过去,碰到桌上的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 原来是一张支票。
柏拉图的爱情名篇压在上面。
谢景和细细地叠起支票,收好, 把《会饮篇》重新放回书架上,这才走过去, 紧紧地抱住她,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要让她与自己融为一体,他要像肋骨保护心脏那样保护她。
裴羽早在他走过来时,就让到了一边。
她心里有气,想要责备,她不知内情,以为沈宜甜是为了这男人哭成这样,可也正因为如此,她忍了下来,只希望这男人能一直如此刻般珍惜那姑娘。
千言万语化作一个恳切的眼神,把地方让给他们,自己走了出去,轻声关上玻璃门,尽量不去碰响风铃。
她在门口抹了把眼睛,想到什么,把“欢迎光临”的牌子翻了个面。
店里仿佛更安静下来。
怀里的女孩已止住哭泣,只是还有些抽噎,谢景和蹲下来,抬手想为她拭泪,快碰到她的脸时顿了顿,硬生生转了个方向,抽出纸巾,再倒上些杯中的水,浸润了,才敢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去碰她的脸。
哭成这样,他怕手指都会磨得她脸疼。
那对始终流光溢彩的丹凤眼,此时含着担忧与怜爱,凝望眼前的女孩,他用前所未有的认真柔声说:“对不起。”
她的眼睛动了动,看向面前的男人。
哭了这么久,她的思绪终于从那段刻骨铭心的回忆中回笼了些。
“不管今天我爸说了什么,你一个字都不要放在心上。我会一直跟你在一起,绝对不会分开,我保证。”
他提到他父亲,沈宜甜想到什么,眼泪又一骨碌地滚下来,哭得太久,脸都干了,眼泪划过有点疼。
他仰头吻去泪珠,他很少对人说什么承诺,总觉得再多的承诺也不如切实的行动,但现在,他说:“我活着一天,就会爱你一天,听清楚了吗?”
沈宜甜愣愣地点头。
“那就不许哭了。”他实在被她哭得心疼,吸了口气,缓了缓,“今天先送你回去,嗯?”
沈宜甜没反驳,她今天也实在没力气继续开店。
但她尝试了一下,还是没能站起来,这会儿她是哭得浑身都软了。
谢景和朝外看了一眼,那位女律师还站在门口,他直接把人打横抱了起来朝外走。
因为抱着人,只小心避让了前台柜子和书吧那边,不太能看清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回头一看是个蛋糕盒。
现在他全身心都在怀里的姑娘身上,什么都顾不得了,没理会那盒子,径直走了出去。
裴羽感受到里面的动静,赶紧帮他们推开门,谢景和道了声谢,又说:“麻烦裴律师关一下店?我送她回去。”
裴羽默不作声,但点了一下头,表示同意。
谢景和看了她一眼,意外发现这位没什么表情的裴律师,眼睛居然也是红的。
所以他又多说一句:“抱歉,我会照顾好她的。”
他抱着女孩上车,帮她系好安全带。
她那个朋友对她倒是真心实意,想到她过去身边有这样一位好友陪着,心里那份难受总算稍稍缓和了些。
沈宜甜调整了一路,到家时,总算恢复了些力气,由谢医生半搀着她上楼。
进门后,他帮她脱了鞋子,脱了外套,明明她已经有力气了,可他仍然什么也不要她自己动,又直接把人抱起来:“你的房间在哪里?”
沈宜甜指了个方向,他就抱着人过去,她垂手拧开门把手,他抬腿踢开门,把人放到了床上。
一串配合太过行云流水,沈宜甜没忍住抿了抿唇,有了点笑意。
谢景和看到那一抹浅浅的笑,心里一下子舒展开不少:“中饭吃了吗?”
她摇头。
又想到那个舒芙蕾,她刚做好,还没来得及吃。
本来它放久了就不好吃,现在人回来了,彻底不用吃,也算拯救了味蕾。
“一直尝你的手艺,今天尝尝我的手艺。”
“你会做饭?”沈宜甜一开口,才发现她的嗓子哑得厉害。
谢景和一听就疼惜得直拧眉,去厨房倒了杯水给她,看她咕嘟咕嘟地喝了小半杯,嘴唇被润泽出几分血色,才说:“在国外待过的人,一般都会点,不过肯定比不上你。”
要是平时,沈宜甜肯定要说他是谦虚,但因为刚刚称不上悦耳的声音,她挑了重点,简短地说:“家里没菜。”
“我网上买点,让人送来。”
他想让沈宜甜一块儿选想吃什么,在她床边蹲下来,把屏幕凑过去让她看。
沈宜甜看他那姿势,担心他累,迟疑了一下:“你要……上来吗?”
今天有些冷,他刚刚在客厅脱了黑大衣,里面是一件黑色毛衣,沈宜甜第一次见他穿毛衣,几缕额头衬出精致的眉眼,这么看他显得更年轻了。
谢景和停滞了一下,看向她,他这么看人的时候,总让人觉得,他看得很专注。
“可以吗?”
沈宜甜垂下眼眸,睫毛微颤,声音轻轻的:“礼尚往来。”
她也已经在他家,躺过他的床了。
谢景和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当然不止这一层,还有他们相识初期,送药送蛋糕,她没吃药,他就付蛋糕钱,请饭也是一人一顿,始终在“礼尚往来”。
他就上了女孩的床,尽管极力维持着冷静,被子上浅浅淡淡的香味还是向他涌来。
谢景和深呼吸,压下生理性的悸动,稳住嗓音:“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沈宜甜接过来看了两眼就还给他:“你选吧。”其实她那么哭了一大通,现在一点胃口也没有。
谢景和却说:“怕选到我不会做的菜?真贴心的小姑娘。”
沈宜甜摇摇头,软软地靠在他身上。
他瞥她一眼,搂在怀里,很快点好了菜。
菜送来要些时间,他们就这样平静地一块儿躺着。
过了一会儿,谢景和问她:“会不会觉得我很坏?明知家里还不能接受,却仍然与你这样?”
沈宜甜呆了呆,听他的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呢。
她很快想到自己刚刚哭得好像是过分了些,难怪他会这么想,她试图解释:“不是的,是因为谢院长,他……”眼睛没忍住,一下子又湿了。
“我都知道。”谢景和没让她说下去,按住她的脑袋,用力地,往他的胸口,“不要说,我都知道。”
他太明白这件事带给她的痛苦,如何忍心要她自己再说一遍?
“……什么?”她颤着声音。
他怕又惹哭她,今天已经流了太多泪,实在不能再哭了,他先碰了碰她的额头,低声说:“就当是为了我,今天不要再哭?”
他们的眼睛咫尺之遥,他盯着她的眼睛,看到她点头,才小心地说下去:“那天,我在。”
他实在担心怀里的女孩,用尽了平生所有的小心翼翼,全神贯注地留意着她的每一个细微神情,哪怕是当年第一次在病人身上操作,也没有如此紧张。
沈宜甜的嘴唇微颤,那双杏儿眼也红了,可她感受到这男人对待她的那份极致温柔,他紧绷着,清冷的丹凤眼微红,好像他也快落泪了。
她猛然抱住他的脖子,脸颊紧紧贴在他的面上,贴近他的耳朵。
那天,谢医生,他竟然在……
沈宜甜心潮起伏,颤抖不定,眼泪就要冒出来,但她努力忍回去。
她贴在他耳边,带着一点哽咽的哭腔:“我不哭,答应了你的。”
她实在乖得令人动容。
谢景和也回抱住她,用了很大的力气,甚至抱得她有些疼,可她正需要这样紧的拥抱,甚至,连这一分疼好似也抚慰了些许她心里的难受。
他们的心情都不平静,这件事需要时间去消化,他们用紧紧的拥抱去代替泪水,宣泄那些无能无力,与深深的悲痛。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慢慢松开彼此。
他深深地看着她,有意说些轻松点的话题,忽而说起:“你们以前上学的时候,班上有没有那种人,考完试说自己考得不好,结果却很好?”
沈宜甜很配合,立刻笑着说:“当然有!”哪怕她的眼睛还肿着,也弯得楚楚动人。
“其实我也有几次。那时候参加竞赛,我看题目好难,以为这下我可要输了,结果成绩一出来,还是一等奖。”
沈宜甜这下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还去捶了他一下,声音软软的,像在撒娇:“谢医生,你以后该不会要逮着我一个人炫耀这些吧。”
以他的成绩来说,这种事情应该数不胜数,不知能不重样地炫耀多少年。
“我是想说,我一直觉得要让父亲接受我们会很难,烦恼过好些日子,可是现在想想,我该更有信心一些。”他牵起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仔细想来,我从前反抗他的事,其实每一件最终都是成功了的。”
第38章 舒芙蕾(五)
沈宜甜相信他。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谢院长, 正是当年参与抢救她父母的谢主任,她今天根本不会这样。
伤心难过或许会有,但不至于如此。
“你都反抗过他什么?”沈宜甜好奇地问。
“留学是其中之一, 没去他规定的国家。”谢景和说, “还有选小方向的时候,他要求我选颌面外科,结果你看到了。”
只是他没有说,这两件事,在尘埃落定之前, 没有任何人知道他要这么做。可在他们的感情上,他终究没有忍住。
他分明不用坦诚感情也能推掉那些相亲,可不知为何, 如今再听到父亲说那些话, 格外无法忍受。
“颌面外科, 是整容吗?”
“不太一样,包括颌面部的整形,也看颌骨骨折、颌面部肿瘤这些。”
沈宜甜似懂非懂地听着,思索一会儿, 又问:“颌面部具体是哪里呢?”
他顿了顿,抬手,轻轻抚过她的额头:“发际线以下,”又摸过她的下颌,“锁骨以上。”
沈宜甜颤了颤, 以为结束了,结果温暖干燥的手指又擦过她的耳边:“耳屏前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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