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姑娘好歹是府上的贵客, 伤了她没法跟清墨交代不是?要不这样, 从今以后非公主召见,杜姑娘不得入碧霄院,就这样吧。”
卫晋挡在前面敷衍搪塞, 转头对杜如冰说道,“杜姑娘,还不快回远香阁?”
杜如冰可算觅了一条生机,应声后奔逃出屋, 秋芜被卫晋拦下,气鼓鼓道:“卫晋, 你心中只有姑爷的话,这一辈子就活该打光棍吧!”
“娶不到你,那我宁愿打一辈子光棍。”卫晋摸着头嘿嘿笑道。
秋芜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气得咬牙切齿,端起桌子上的白瓷杯盏砸了过去,这次,卫晋没躲,清脆声音落地后,一股热流从他头上淌下。
屋里顿时安静了,众人大气也不敢出。
秋芜以为他会避开,没想真砸他,心里愧疚难安,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沉默许久的景阳撑起身子,李嬷嬷赶忙拿起隐囊垫在她身后,扶着她坐起,“你们都出去吧,卫副将留下,我有话问你。”
闻言,众人如释重负,相继离开,秋芜愣在原地,正准备出去时,听到景阳问道:“伤得重吗?”
卫晋随手擦了头上的血迹,摇摇头,“小伤,几天就好了,公主莫要责怪秋芜,我不躲开,就是为了让她消消气,别气坏了。”
一指长的口子还在往外涌血,怕是要留疤了,怎能不重?这个时候了还在为她求情,秋芜心底的愧疚更重了。
“那就好,坐下吧!”
李太医还未走远,一向柔心弱骨的景阳一反常态,非但没说让他去看太医,反而将人扣了下来,“我与夫君成亲有一段时日了,可相识的时间并不长,是以夫君的很多习惯和喜好我都不清楚,想跟卫副将了解了解。”
一听要聊杨清的事,卫晋顿觉头痛异常,躬身捂着脑袋作痛状,“公主,我觉得脑袋痛得厉害,我去寻李太医给我看看。”
他刚一起身,忽听景阳大声怒斥道:“秋芜,瞧你干的好事,还不快跪下。”
景阳性子柔和温婉,何时这么大声说话过?秋芜刚走到门口,闻言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跪下。
见景阳要责罚她,卫晋顿时站得笔直,忙道:“公主,我无事了,你千万别责罚秋芜。”
景阳并未回答他,只道:“想必卫副将这回能陪我聊两句了。”
今日的公主不同以往那般好说话,卫晋嘿嘿笑了两声,回头一看,秋芜仍长跪不起,他咽了咽口水,勉为其难的坐下。
瞧着他如坐针毡的模样,景阳笑了笑,这一笑,卫晋更慌了,忙问:“公主想问什么?”
“无非是夫君的饮食起居习惯,卫副将紧张什么?”
景阳歪着头看他,纯真的模样让卫晋泄了防备,他抬手擦了一把冷汗,却抹了一把血,嘿嘿笑了两声缓解紧张,才道:“清墨他喜素色不喜艳色,喜荤食不喜素食,喜热闹不喜安静,其他倒也没有什么特别执着的事。”
他最不会撒谎了,为了不让公主觉察出端倪,所有的事情都说得笼统,就算真出了什么岔子,也能圆回来。
他不喜动脑,这是他想出来最好的办法了,然而事情并没有他想象的简单,景阳唇角带笑,得意道:“卫副将没有发现执着的事情,可我发现了,莲藕排骨汤!”
莲藕排骨汤!
卫晋没想到她知道这个,兴奋的一拍大腿,“是啊,莲藕排骨汤他顿顿喝都喝不腻,你知道吗,他连喝了三个月,把我都喝吐了,他还没够…”
话音戛然而止,卫晋忽然意识到不对,笑容僵在脸上,垂下了头。景阳勾笑道:“怎么不说了?”
卫晋再没有开口,景阳接着说道:“听闻家婆生计艰难,吃饱一顿三餐都是问题,哪里能连续三月给你们二人做排骨呢?而且我所了解的夫君似乎并不喜热闹。”
卫晋冷汗涔涔。
他是实话实说的,可自五年前林府生变后,林清性情大变,可能很多习惯也变了,但他粗心大意,并不清楚。
说起他和杨清这么近,还要从他的母亲刘氏说起,刘氏是林清的乳娘,那年卫晋的父亲因病去世,他和刘氏匆匆回老家,侥幸逃过一劫。
后来听说林府生变,即便是化为焦炭一般的尸骨也没能逃过曝尸十日,刘氏感念林氏恩德,回来祭拜时遇上给林氏一族收尸的林清,于是给了林清一个新的身份——杨清。
杨清将从府中带出的钱财尽数买了宅院,剩余不多的银两生活月余便捉襟见肘了,几人节衣缩食,不得不另寻他法谋生。
后来,杨清又须考取功名,生活的重担便落在了刘氏和卫晋身上,日子艰难,卫晋把心思放在了挣钱上,哪还有精力关注他吃什么?
“我说话最是大吹大擂,公主也不是不知道我这性子,何必跟我较真呢?”
这话倒说得不假,景阳仔细盯着他的神色,笑道:“我发现夫君的口味也是偏幽州的口味,就连这莲藕排骨汤也是幽州地道的吃法,听闻这道菜时当地百年老店狮子楼的招牌,除此之外,还有两道什么来着?好像是叫…”
“红烧肉和糖醋鱼。”
卫晋忍不住流口水,话一出口,使劲的一拍脑门,懊恼不已。
这些消息不过是道听途说拼凑的,没想到还真用上了,景阳窃笑一声,“卫副将对幽州很是了解嘛?”
卫晋连连摇头,“我常居上京城,怎么会去幽州呢?这都是听说书人讲的。”
“巧了不是,我也是听说书人讲的。”景阳抬了抬眼皮,又道,“那我夫君也不曾去过幽州?”
这话杨清早跟他交代过,他终于有来了精神,把牢记于心的说辞一股脑的掏出来了,“清墨是七年前随着西面战乱的流民一起来的上京城,幽州在北面,肯定不是幽州啊,这些年更别提了,肯定没去过,哎?公主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卫晋一口咬定,精神奕奕与适才萎靡不振的模样判若两人,景阳一切了然于胸,点了点头,抬眼道:“杜姑娘是幽州人,我瞧夫君颇爱她的手艺,以为夫君也是幽州人呢,这不,我准备让府上招两个幽州的厨子,让夫君吃得合口些。”
卫晋“哦”了一声,并未起疑。
之后两人又聊了一些,景阳才叫秋芜起来,去请大夫给他看伤。
卫晋松了一口气,几乎跑着离开的,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院中,景阳无力地倒下,脑海中一遍遍浮现适才的话。
卫晋是杨清左膀右臂,她没指望卫晋会说出什么,可从他的反应,前后矛盾的话语,对幽州的熟识程度等等,可见他一定有所隐瞒,他想隐瞒的不是他在幽州生活过,而是杨清!
杨清从未去过幽州,却有与幽州人一样的喜好,他的人生与杜如冰毫无交集,却又羁绊那么深。可是五年前,杜如冰是林清的未婚妻,之后的这五年,她一直与蒲寻躲在辛阳郡的阁楼上,闭门不出,不可能转身又许给了杨清。
结合所有的线索,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杨清就是林清。
确认这个想法后,景阳浑身战栗,双手死死抠着被褥…
原来他翻案不是为了杜如冰,而是为了他自己。
原来他看她时眼底的复杂情绪,是因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
原来一直是她亏欠杨清、亏欠杜如冰,可在几个时辰前,她还认为两人藕断丝连对不起她,殊不知是她生生拆散了一对有情人。
…
其实她早该发现的,早在她发现杜如冰的灵牌时就有迹可循,只是她从未想过,杨清不是杨清。
景阳阖上双眼,两行清泪滑落,心如死灰…
第40章 杀意
景阳浑浑噩噩躺了许久, 一抬眼,见秋芜守在门外,她不知她何时回来的, 伸出手唤道:“秋芜!”
秋芜应声, 避开她的目光, 低头走上前来,但越是这样,景阳越是生疑, 歪着头仔细一看, 见她双眼红肿,俨然刚刚哭过的模样。
这世上真正对她好的人寥寥无几, 一场大病几乎要了她半条命,可疼爱她的皇兄母后不仅没有露面,连派人问问都没有,可见她在他们心中也是无关紧要的。
景阳幡然醒悟, 越发的珍惜对她好的人, 她招招手, 秋芜走上前来, 她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委屈了?生我气了?”
秋芜摇摇头,“没有, 我知道公主是旁敲侧击姑爷的事。”
最懂她的人果然一直都是秋芜,景阳欣慰,莞尔一笑,“那你哭什么?心疼卫副将了?”
秋芜使劲摇摇头, “他活该,谁让他不分是非对错, 就知道听姑爷的话,给公主委屈受的。”
可她越是否认,景阳越知道她口是心非,她笑了笑,安慰道:“毕竟他跟夫君的时间久,就如你我般。”
秋芜的眼泪簌簌落下,抬眼说道,“公主,不仅如此,其实我还担心他,秋芜终于明白公主担忧姑爷上战场的心情了。”
…
日子好似与平时无异,但上京城早就天翻地覆了,几乎所有人都抱着此战必败的心理,上至朝廷命官下至平民百姓都把钱财转移到了城外,难以出手的宅邸、田地、铺子反而成了棘手的东西,丢下可惜,出手又没买家。
此战不容乐观,卫晋抱着必死的决心追随杨清,秋芜明白他的家国大义,阻拦的话说不出口,只能独自担忧。
西厢房内,卫晋收拾好包袱,正准备离开时,秋芜掺扶着景阳走进了屋子。
没想到景阳出现在这里,他愣了一瞬,躬身道了句“公主”,心中惴惴不安,莫不是因他袒护杜姑娘,公主找他秋后算账来了?
正琢磨托词时,景阳示意秋芜递上一封信笺,缓缓开口道:“此信有关邑化关一战的胜败,请卫副将务必在大军到达邑化关前,将此信笺转交给夫君亲启。”
卫晋不明所以,但只要不找他麻烦什么都好说,他爽朗应下,将信笺仔细收好。
心头倏地闪过一个念头,公主是有求于他,何不借此也拜托她件事?他嘿嘿笑了两声,讪讪道:“那我可否也拜托公主一事?”
景阳闻言抬头,等着他开口。
“如今家母入了将军府,也是在公主手下讨生活的,烦请公主日后照顾一二,还有…”
卫晋的目光移向秋芜,羞涩的挠挠头,“还有秋芜。”
秋芜转过头,避开他炽热的视线,景阳乜斜了一眼,含笑点头。
说起来其母刘氏入府也有一段时日了,但景阳从未见到过她,一番打听才知她闲不住,去了远香阁当差。
名义上,她是杨清的养母,是她的家婆,本该颐养天年,如何能当下人使?景阳几次让李嬷嬷去远香阁游说,但都被刘氏婉拒了。
她甘愿留在远香阁伺候杜如冰,这更加证实了景阳的猜测,她不仅是杨清的故人,还是卫晋和刘氏的故人。
他们都是故人,唯独她这个发妻是外人,是仇人。
时值暮秋,万千落叶纷纷而下,所见之处尽是凄凉,庭院中的莲花尽数凋谢,只余一池子残荷。
后花园中有一处楼阁,是府上视线最好的地方,景阳的身子好得差不多后,总是坐在此处望着邑化关的方向。
“算算日子,他们该到邑化关了吧?也不知卫副将追没追上夫君,他看没看我写的信。”
高处风寒,秋芜给她披了一件外衣,回道:“事关生死,卫晋拼了命也会把信带到的,姑爷一定会看到的。”
景阳点点头,祈盼他能看到。
前段日子大病,她梦到邑化关十里外有埋伏,杨清损兵折将,首战惨败,那是他与隆嘉年第一次交锋,折了足足五万将士。
景阳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普通的战败,它会扰乱军心,让盛国的百姓对杨清彻底失去信心,之后他走得每一步都无比艰难。
她把梦中出现的细节都写在了信笺里,只要杨清看到,哪怕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他也会早做打算。
上京城一日比一日乱,街上时有抗议之声,更有甚者,有人带头攻击将军府,还好三公主早有防备,命李沧带一支护卫守在府外,遂,府上仍是一片祥和之象。
杜如冰深居简出,景阳再也没见过她,是以碧霄院与远香阁也相安无事,可她这心里总是不太平。
果不其然,半月后,邑化关快马加鞭连夜传来战报,杨清十日前在与隆嘉年的大军对战中失利,损失两万精兵。
信使一入宫,景阳就接到了传召,这是自大病以来第一次有宫内的旨意,而传召的人不是皇兄身边的宋德元,而是普通的内侍官。
旨意来得匆忙,内侍官催促的又急,她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穿着宫缎素雪绢裙入了宫,到了坤承殿外,宋德元出来引她进殿,景阳察觉到他忧心忡忡,悄声问道:“宋公公,邑化关的战况可是有消息了?”
国事岂敢妄议?宋德元埋的头更低了,终究心软提醒道:“公主好自为之吧。”
景阳心下一沉,不等她反应过来,坤承殿的殿门在眼前大开,殿内只有太后和皇上,她刚一入殿,宋德元就合上门,退出殿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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