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杜如冰连忙否认,“听我说完,我想告诉你清墨有多么爱你,你知道吗?即便林氏一族几十口人被你父兄斩尽杀绝,背负上逆贼的骂名,清墨也从未想过弑君报仇,但他却因为你甘愿背负这个骂名,你可知为何?”
景阳有些迷惘,记忆一点点袭来,就像大雾弥漫的深林中突然出现一道光,她恍然大悟。
这时,杜如冰突然开怀大笑,“没错,因为是你亲手结束你皇兄的帝运,是你亲手把他从皇位上拉下来的,哈哈哈!”
景阳脑袋“嗡”的一声,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若不是你轻信于我,让我轻易的取得那枚玉佩,他们如何能引兵入城、兵不血刃的控制皇宫?”
“我本来已经骗走清墨,让他远离此事了,但他觉察此事后却为了你不顾一切的回来,还要保护他的杀夫仇人,我倒是低估了你的狐媚之术,但好在大局已定,他也无力改变,还担心你接受不了真相,承担下所有骂名,后来我听说你们二人因此生了嫌隙、你和离之后去和亲…我别提有多高兴了!”
难怪那天的杨清判若两人!原来如此,他没有骗她。
景阳忽然想起那日回到将军府后,杨清与李嬷嬷曾在门外低声说些些什么,她犹如找到了一丝救命稻草,颤颤巍巍的扶着车沿向窗外寻去,“李嬷嬷,李嬷嬷…”
“老奴在,老奴在…”李嬷嬷从马车后追上来,气喘吁吁,显得有些吃力。
“我问你,宫变那日,你与将军说了些什么?”景阳质问。
“这这这…”李嬷嬷有些为难。
“现在我才是你的主子,你老实交代,不然我就把你埋在这个荒郊野岭的地方,让你活不到明日。”
景阳发了狠,李嬷嬷见状,立刻生了怯意,腿软的贵在了地上,“公主饶命啊,将军就询问了他离开那几日发生的事情,老奴就把郡主登府取玉佩的事情说了,将军好像不知此事,当时脸色十分难看,就说出大事了,让老奴往后一心伺候公主之类的,就没别的了。”
“他不知道郡主来取玉佩?”景阳再三确认。
李嬷嬷:“是的,将军很是生气,还斥责老奴怎么让郡主叨扰公主了。”
景阳整个人的筋骨就像被一下子抽走了一样,瘫软在车里一动不动,见她意志消沉,杜如冰愈发得意,笑道:“都这个时候了,我没必要骗你,你看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公平,你得到了清墨全部的爱,却将背负一生的愧疚。”
掩埋在恨意下的种子蓬勃而起,一发不可收拾,过往浮现,霁月清风般的身影逐渐靠近,她终于看清面前的人再不是一副清冷孤绝的模样,而是温煦如春光般温暖。
她爱他,也曾视他作逆臣贼子、杀兄仇人而恨过他、伤害他,虽然是误会,可她却真真切切的是他仇人之女,她接受不了与仇人在一起,凭何要求他来接受?她似看到他的挣扎、痛苦,宛如水中溺水的人明明可以离开,却偏偏为了水底里的明珠不肯离开,反复忍受溺水的痛苦。
同样的局面,她选择离开,但他却没有。
忽然,所有的画面在瞬间被打碎,心底的愧疚汹涌而来,铺天盖地,灌入五孔七窍,让她瞬间无法呼吸,她伤害了杨清,也是她亲手断送了皇兄的帝运。
她拔下头上的发簪,猛地将尖锐的一端插入杜如冰的颈间,鲜血横流,杜如冰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劲力逼入壁角,身体发出一声闷响,面色苍白,却没有反抗分毫。
“你为什么不反抗?”景阳觉察到异常。
杜如冰忍痛笑道:“反正清墨也活不了了,这世上再无我的亲人,荣华富贵于我而言还有什么意思呢?况且如今的我拜你所赐声名狼藉,那便我去陪他,你一人痛苦孤独的活完这一生吧!”
“此话何意?”景阳察觉异常,手上卸了力道。
杜如冰:“你也不想想,瑞王打着显帝遗孤的名号招兵买马,身边依附了多少朝中重臣,他这些年鞠躬尽瘁,五子皆为国捐躯,根基深厚,岂非清墨一人所能撼动的?瑞王孤身一人,再无软肋,清墨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
是啊,杨清在朝的日子不多,没有什么根基,面对毫无软肋的瑞王,他能有什么胜算呢?
难怪杨清这次与以往不太一样,难怪要把她送的这么远,原来他是抱着必死之心的。
“停车!”
景阳不愿再与她僵持,跳下马车,颤声道:“给我马,给我马!”
她袖上、手上染了血,跌跌撞撞,底下的人吓了一跳,随即注意到杜如冰受伤了,慌乱一团…
第80章 尾声1
景阳趁此上了马, 在众人慌乱之际,一骑绝尘。
另一边,杨清推算着时间, 想到一行人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 蹙着的眉头才稍稍舒展开来。
“将军, 城门处的守卫已经替换成我们的人,陆达召集旧部,已经借着他们的势力混入十二卫中保护陛下, 三驸马也送来一张笼络的朝中大臣名单, 希望可以助我们一臂之力。”
齐五将名单双手呈上,杨清扫视一眼, 并没有接过来的意思,“这些人一直未有所动作,不过是在观风望向罢了,生死存亡之际, 摇摆不定的人, 不可依靠。”
好在陆达曾统领十二卫, 在位时间不长, 却深得下属爱戴,还有些心腹留在十二卫,除此之外…杨清翻开名单, 视线留在兵部侍郎梁启的名字上,与他几经生死,这上面的人貌似只有他可信。
“我们在京中的人手太少,若是从邑化关大举调兵, 必定会让瑞王有所察觉,若是不借助他人的力量, 如何才好?”齐五面露为难之色。
杨清面上沉着冷静,心头却也担心着同样的问题,虽然他们暗自拿下了城门,也只能避人耳目的调入城中少量人,与瑞王的势力并不能相提并论。
下一步棋太险,太险!
说话间,庭院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齐五出门看了一眼,诧异的回过头道:“将军,你看谁来了!”
连卫晋的母亲他都已经安顿好了,这偌大的上京城再无他的牵挂,杨清想不出谁能让齐五这样惊讶,冷不丁的抬头,恰好对上一双雾气朦胧的眼睛,风尘仆仆,直接拥进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他。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到景阳的温度,她的气息、她的味道让他魂牵梦萦,但自从那件事后,两人即使离得再近,中间都如同隔了一道银河。
他愣了一瞬,后知后觉的垂眸凝视,是她,竟真的是她!
僵硬的手臂缓缓环住盈盈一握的腰肢,难以置信眼前的一切。怀中的人许是一路奔波,“扑通扑通”的心脏撞在胸上,感应另一颗心的节奏。
“你怎么了?心跳怎么如此快?是受伤了吗?”景阳抬眼看她,眼中雾气未散。
杨清摇了摇头,“你的心跳也不慢。”
景阳怔了怔,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比杨清还快,脸颊两侧“唰”的一下红了,慌张的埋下头,解释道:“我我,我是路上累的。”
“我答应你帮他们,你为何还要回来?”从喜悦中醒过来的杨清登时严肃起来,“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你留在这里,我如何能安心对付他们?”
闻言,原本雾气蒙蒙的眼睛登时如泄了闸的水一样,源源不断的涌出来,她几次张口,哽咽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杨清只能焦急的看着她,询问不到答案,又转过头示意齐五去查。
齐五出了门,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二人,才听怀中的人哽咽道:“我什么都知道了,对不起,对不起…”
杨清正欲抚摸她头发的手顿了一下,联想起前前后后的事情,仍不敢断定是那件事,这时,齐五小步跑了进来,伏在耳边说道:“将军,来人回报杜姑娘上了公主的车后被公主刺伤了,不过并无大碍,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
话落,齐五觑了一眼景阳,悄悄退出了屋子,此时,杨清断定了这个猜想,她一定知道了!
但,她能接受得了这个真相吗?她那么善良的一个人,面对所有人的利用和恶意,从未有过一句怨言,她能接受是自己害了她的皇兄吗?
杨清心痛如绞,仿佛那日在坤承殿前她疯狂的刺他,他痛,但他是高兴的,因为只有她发泄出恨的情绪,她才会好起来,但现在,似乎他做得一切都白做了…
他紧紧的抱着她,一时竟想不出任何语言来安慰她,底下的人几次欲进来都被齐五拦在了门外,杨清知道,必定不是什么好消息,他不能让她陷入危险之中。
“景阳,你跟齐五先离开,这是你答应我的。”
他在兑现诺言,她也该遵守约定。
“这次你有几分胜算?”
看着她的眼睛他撒不了谎,杨清撇过头,打算像上次那般糊弄过去,但景阳并没有给他机会,直言道:“我知道此事凶险,既是我提起的,断没有我置身事外的可能,无论成败与否,我都要在你身边。”
“即便没有你的信,我也是打算辅佐新帝稳定朝纲的,你不必有负担。”杨清直言道。
思绪拉扯回他与瑞王一同入宫撞见三公主衣衫不整的从坤承殿跑出来,随后宋德元借故将他引到御花园,见到了早已在那等候的新帝苏弘贞。
这是他亲自迎回、以命相护的皇帝,他见过他的狼狈、伪装、人性不堪的一面,也见过他高居庙堂九五之尊的一面,初登基时,他没有对旧臣赶尽杀绝,而是一连颁下几道关于抵御外敌、强边固防,为百姓减轻赋税的圣旨,而被剥削的邑化关将士在他的旨意下也重新拾回对朝廷的信心,杨清了解过他身在东宫时的作为,无论过往,还是如今,相比于苏扬拓,苏弘贞可谓是一明君,而他如今被瑞王掣肘,不得已以自己和三公主的清誉为代价让瑞王放松警惕,苟延残喘,而他杨清身为臣子,理该辅佐他成就大业。
且两人在宜抚郡遇险时,还是皇兄派兵部侍郎梁大人前来支援,可想而知皇兄还是仁义之君,杨清支持他并不奇怪。
“我必须留下来,你送不走我。”景阳态度坚决。
两人争执不下时,门外的人焦急喊道:“将军,临裕州大军开拔,封锁了邑化关所有入京的道路,朝着上京城的方向逼近,你快拿个主意呀!”
齐五紧忙拦着,不让众人涌入屋内。
其他人焦虑不安,骂骂咧咧道:“这时候了,还能有什么办法?将军怕是也烦心着呢,也不知道一身功勋,盛誉天下的瑞王怎么就非得要这个皇位?所有子孙都折在沙场上了,一把老骨头还能在皇位上坐多久…”
瑞王就像是一块玄铁,无坚不摧,让人毫无办法。
外面的焦躁传入屋内,事态紧急,杨清再也坐不住了,转身就往院中走,景阳被那一番话提醒,忽然想起一件烂在心里的秘密。
“等等。”
她一把拉住杨清,神色闪烁,欲言又止,一番纠结后,终于开口道:“我好像知道皇叔一直以来隐藏的秘密。”
杨清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惊诧中流露出一丝惊喜。
“临裕州瑞王府的后院中有,有一个婴儿,是皇叔的第六子,上次到临裕州时,我发现皇兄派过去的细作与皇叔暗生情愫,悄悄生下了一子…”
…
时隔半月,临裕州大军一路北上,最终驻扎在上京城外。
城墙上,瑞王俯视城下乌压压的军队,意满志得的拍拍杨清的肩膀,“杨将军…哦不,应该称林将军,本王之所以能顺利的走到今日,都因林将军没有与本王为敌,这份情,本王记下了,他日本王登基称帝时,必当还林氏一族昔日的荣光。”
杨清脸上波澜不兴,却没有扫了瑞王的兴致,目不转睛看着他乐不拢嘴的阔步离去。
夜半子时,已经落锁的城门被悄然打开,两行披坚执锐的将士伪装成十二卫的装扮潜入宫中,屠戮烧杀,一路逼近坤承殿。
一切都如计划那般顺利,陆达跛着腿与十二卫边抵抗边退,直至坤承殿外,守着最后一道防线。
坤承殿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里面傲然英姿的背影映在门扇上,宛若清冷高悬的明月,遥不可及,让人徒生敬畏。
这哪里是他面前低眉顺眼、唯唯诺诺的苏弘贞?
瑞王立于庭前,一时想到他在东宫初见到他时,他捧着治国理政的书籍专研,偶尔遇到不解的还不忘向他这个皇叔请教,两人一番倾谈不觉已至深夜,那时他才七岁,眉眼间就已散发着帝王的君威。
这些年他在他面前没有了风骨,他都快忘了他当年的模样。
“弘贞,皇叔初见你时你才七岁,捧着治国理政的书籍忘乎所以,那时我便知道你会是勤政爱民的好帝王,但这些年来,你在本王面前隐鳞藏彩,本王都快忘了你那时意气风发的模样…你可能不知道,五年前本王冒死救你正是因为那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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