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兄长们在上朝时, 总觉得柳渊的视线一一掠过他们头顶, 像数萝卜似的一个一个数过,还有侄子外甥们压力也很大,觉得柳渊数完兄长就数起了他们, 指不定心里盘算怎么拔掉他们,哪儿远扔哪儿去!
众人出奇愤怒, 下了朝围在薛首辅身边,薛首辅无奈地伸展双臂, 比划着柳渊的身形,“陛下体格这么大。”伸出指甲盖叹息,“一碰到妹妹的事,心眼就这般小, 我们听天由命喽!”
众人大叫, “俗话说过河拆桥, 这河没过呢,就拆桥呀!”
“也是, 目前陛下尚未求到妹妹,仍需要我们帮助,指不定我们误会陛下了!”
“是这样没错,误会了!”
众人好会自欺欺人,哪里来的误会,柳渊在早朝数人头时,数着数着就愤怒地放弃了,这也太多了,朝中大半臣子都和阿缨做了亲戚,若以阿缨为中心修家谱,那得多厚一沓,他当即在心里冷笑,总有一天,在阿缨心里,你们都得靠边站!
姜缨的一个奖励让柳渊的自信过度膨胀,去姜府时举步生风,顾盼神飞,大步拐进廊下,眉眼间张扬笑意倏忽收敛,只敢唇边浮点笑,谨慎地克制情态,步步靠过去,“阿缨……”
此时才用过早饭,姜缨在廊下立着,手指勾着绣海棠花的帕子,绿色薄衫称出肌肤白皙,露出的一节脖颈随转头的动作勾出细腻线条,“想来陛下今日不忙,来得这般早。”也来得真巧,她正思虑太后那事呢,总得和柳渊提一下。
柳渊颔首,“想早见阿缨。”视线瞥及那绣有海棠花的帕子,眸光一闪,喉咙动了动,张口问的却是,“阿缨,朕背后的鞭伤要不要留疤?”
姜缨想也不想就道,“那自是不留的好。”
“朕听阿缨的。”
姜缨纳闷,“陛下连这样的事也要问我么?”
柳渊点点头,心中道,要问的,还要问清楚,朕身上每一处都还有机会属于阿缨,不想以后阿缨见了不舒服。但这样的想法不能宣之于口,他目前还未求到阿缨,别再惊着了阿缨。
姜缨愣了一下,“陛下又不是小孩子,不懂得下决定。”
柳渊不置可否。
姜缨低头想了想,还是道,“陛下,我之前见了太后,太后应是避开行宫围兵过来找我的,她想见满满,陛下以为此事该如何解决?”
柳渊面上浮出不悦,怪不得那日母后着急要他来姜府,合着已与阿缨商量好了,母后私自出行宫不说,还来打扰阿缨,便是他做得不好,阿缨会生气吗?
柳渊小心地瞥来一眼,却不知适才他脸色一沉,姜缨想的是陛下果真生气了,不由心头烦躁,颦起眉尖,不言语了。
这点模样落入柳渊心中,柳渊心道,阿缨生气了!忙道,“阿缨放心,母后不会再来了!”
姜缨哦了一声,心里叹息,不是她不帮太后,是柳渊不肯同意,她也无能为力,改日还是同太后说一声吧!
事情解决了,姜缨心头轻快起来,柳渊倒是抿紧了唇,有些紧张,虽说阿缨生气了,但机会难得,还是试试吧,他靠近姜缨两步低语,“朕求阿缨件事成吗?”
清雅香气惹得姜缨鼻尖一动,“何事?”
“求阿缨陪朕去灵谷寺。”柳渊目不转睛地盯着,姜缨面有讶然,手指勾着帕子犹豫不定,柳渊又道,“阿缨……”
“今日不行。”姜缨下了决定,旋身离了柳渊两步,“陛下,我今日忙着呢,没空陪陛下去,陛下自个儿去吧。”疾步走了。
柳渊何止是失望,更是神伤,分明之前阿缨还为他舍了一个兄长,今日却不同他去灵谷寺,好似一会儿离他近了,一会儿又离他远了,又好似捧着他的心吹了吹,转身又把心踩脚底下了。
姜缨不去灵谷寺,柳渊也不想去了,他快步追了过去,到了拐角处,传来温舒清的低笑,“我和长公主等了姜姑娘好一会儿了。”还有长公主的声音,“今日别理皇兄了,我们去划船吧,醉心湖的莲花开得可好了。”
柳渊听到姜缨的回答,“好。”
柳渊靠着墙壁,胸腔内妒意如火,面容都要扭曲了,为什么要不理朕?温舒清对阿缨没那么好,阿缨也要理她么?为什么阿缨这么听皇妹的话?
柳渊一颗心酸得发胀,疼得厉害,他很想大步迈出去,和姜缨说同朕去灵谷寺,可迈出一步又缩了回去,在阿缨心里,他如今能抵过温舒清和皇妹吗?
柳渊不确定,越是不确定越是备受煎熬,他还是疾步离开了,及至隔壁院落,徘徊数步,冷笑一声,吩咐随从,“召安王和杨文州过来。”
先是安王形色匆匆地来了,伏地行礼,柳渊垂眸,“皇弟进京也有些时日了。”
安王了悟,“回陛下,是有些时日了,说来也该回阳城了,臣弟本欲明日就向陛下辞行的。”
“是么?”柳渊语气轻淡。
安王心里一咯噔,知晓他不满意这个时间,当即道,“但这天是一日比一日热了,还是早一日好,臣弟盘算着眼下就得走了。”
柳渊这才笑道,“既然如此,朕也不好妨碍臣弟启程,适才见安王妃在姜府,可要一起回去?”
安王一下子明白了缘由,“自是一起,臣弟去姜府见见姜姑娘,便同安王妃回去了。”
“去吧。”
安王出了府门,正与杨文州撞上,杨文州要行礼,被他扶了一把,“等会姜府见。”转去了隔壁的姜府,杨文州正疑惑着,进去伏地跪柳渊,听柳渊一说,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起了身直奔姜府。
柳渊琢磨着时间,在府门口立了会儿,却仍未见那两对夫妻出来,面色越来越难看,疾步进了姜府,步到厅堂,听到阵阵笑声传出,笑声中自也有姜缨的笑声。
柳渊一怔,他甚少听到姜缨的笑声,当年在东宫,是他愚钝,不知姜缨心意,自也听得少,现下姜缨在他面前笑得也极少,何况是这样好听的笑声。
柳渊心中瞬间膨胀起嫉妒、委屈、不满……
他也想和阿缨去醉心湖,也想和阿缨坐在厅堂里闲谈,也想当面看阿缨笑出声,但他渴望的这些东西,阿缨还没给他,就随手撒给了旁人,阿缨对旁人好大方,到了自己这里,却小气地不和自己去灵谷寺……
柳渊要被自己的妒火烧死了。
正巧白芙路过厅堂,见他垂眸立于墙边,浑身冒出一股子郁气,心里大惊,这又怎么了!扑通一声跪了,“陛下!”
声音传至厅堂,厅里笑声一顿,柳渊暗自压下沸腾情绪,挥袖让白芙走了,提步进了厅。
厅里几人匆忙起身行礼,姜缨惊讶地瞧过来,迟了旁人一步起身,还未行礼被柳渊捞直了,摁回了座椅里。
就这样,姜缨就和柳渊一样居于上座,长公主几人站在下面,她觉着十分不妥,直接直起身子下座去了,留柳渊一人坐在座上。
她不知晓,柳渊在这一瞬觉着孤寂万分,这六年来他一人宿于阔大的寝殿,内心被思念所吞噬,也有过孤寂,但都不如思念来得猛烈,唯独这一刻,看着姜缨和其他人站在一起,而不是在自己身侧时,他尝到了最浓烈的孤寂,姜缨就在眼前,他仍是孤身一人。
柳渊就这样静静地不出声,安王与杨文州惶恐不已,两人本是要带温舒清和长公主走的,但温舒清不愿这么早离京,姜缨和长公主也希望她留下,一时说起话来,就耽搁了时间。
安王忙道,“陛下,时间不早了,臣弟也该启程了。”一手去扯温舒清的袖子,温舒清转瞬明白,再不愿意也是点点头,笑着对姜缨道,“姜姑娘,下次进京,咱们再一起划船。”
姜缨还不知缘由,“怎突然这么急?”
“阳城事多。”温舒清笑道。
长公主也要留人,被杨文州牵住了手,见杨文州不动声色地瞥了眼面无表情的柳渊,恍然大悟。
“便是一日也不能留?”姜缨委实迷惑。
温舒清摇摇头,姜缨垂着脑袋,似乎有些失望,不知在想什么,也不吭声了。
厅堂里静下来,柳渊看了姜缨半响,垂眸,“阳城事虽多,也不必皇弟事事亲为,皇弟还是多留些日子吧,也多去看看父皇母后。”
“是,臣弟听陛下的。”安王道。
温舒清等人欢喜起来,姜缨也笑了笑,长公主道,“既然留下来了,还是要去划船,走!”
几人朝柳渊行礼告退,步至门边,姜缨落了几步,慢慢走着,柳渊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心口越发酸疼,他想起姜缨答应她不要兄长时的快乐,他还想要,他道,“阿缨……”
几人止步,姜缨也回过身望去,柳渊一人端坐在那里,双眼只瞧得见她,“阿缨,你不要和皇妹她们去划船了,可以和朕去灵谷寺吗?”
柳渊语罢再不敢看姜缨,视线垂下地面,心里却沸腾起一种渴望,如同祈愿似的呐喊,阿缨选朕,选朕,选朕……
很快,他听到姜缨的回答,“可以的,陛下。”
是第二个奖励!
一瞬间,柳渊脱离了地狱的妒火,得到了极致的快乐,心底念叨,阿缨,朕的阿缨……
姜缨送长公主等人出门,“舒清既能多留几日了,也不急于今日去划船,对不对?”长公主等人连连称是。
及至四人奔出姜府,彼此对视。
长公主惊叹,“所以皇兄便是这样让阿缨舍了一个兄长,在本公主和舒清中间优先选了他?”
温舒清哼了一声,“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手段啊!”
安王道,“确实。”
杨文州心说,你们懂什么,一根华美的愚木长嘴了,会说话了,这不奇观吗!姜姑娘不得多看几眼!
姜缨还真觉着有意思了,任由柳渊牵着她的衣袖,送她上了马车,也容许柳渊坐进马车,心道,我倒要看看他是否真能改了老毛病。
两人隔了一臂的距离,柳渊整个人浸泡在笑意里,目光紧抓姜缨不松,“谢谢阿缨。”
姜缨道,“陛下不必谢我,也是舒清多留了几日,我今日才得空陪陛下去,陛下要谢还是谢舒清吧。”
柳渊仍笑着,话却尖酸起来,“朕谢她做甚,朕看她得反过来谢朕,若不是朕,她早走了。”
“看来陛下对舒清还有偏见。”姜缨听出他的怨气,心里涌出疑惑,她格外不解,“陛下不喜舒清?”
柳渊倏忽收了笑,“朕何故要喜她?”
听得姜缨更是糊涂,语出惊人,“往年我以为陛下中意舒清,心里唯有舒清,若不是安王一事,陛下定是要娶舒清做太子妃的。”
“阿缨在胡言乱语什么!”柳渊不可置信地探手摸了摸姜缨的额头,“脑子也没发热,不像生病了。”掌心一贴着额头就不舍离去,牢牢地覆在上面。
“陛下才有病!”
姜缨毫不留情地一把拨开了,柳渊收回掌心握起来,冲姜缨解释道,“阿缨,朕无论何时都未对温舒清有过心思。”
“可是往年陛下从不瞧其他姑娘,唯独青睐舒清,与舒清来往过密,如此怎能是对舒清无意?”
柳渊急道,“朕与温舒清来往,是因阿缨与温舒清来往!”
温舒清是太后外甥女,自幼进宫陪伴太后,出入宫中时间长了,又是柳渊的表妹,免不了与柳渊接触,太后就动了心思,想要温舒清做太子妃,时时撮合柳渊与温舒清见面。
温舒清当初也是愿意的,见柳渊也同意她出入东宫,自也进宫的勤,但日子长了,与柳渊接触久了,她怀疑柳渊脑子不正常。
因为一到东宫,柳渊就命她坐着,将这阵子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说清楚,一说说大半个时辰,偏偏柳渊听得极认真,听到某一处,还会淡淡道,“孤没清楚,再说一遍。”
温舒清一直忍着。
姜缨刺伤柳渊那一阵,太后召她进宫,要她去关心柳渊的伤势,她自是去了,柳渊一贯地命她坐着叙述她身边发生的事,她讲道,“阿缨无意刺伤殿下,这几日也是各处寻药,我来前她也到温府寻药……”眼睁睁看着柳渊突兀地笑起来,惊恐地心想,这不是神经病是什么?
温舒清受不了了。
若说柳渊对她无意,却向来准她出入东宫,听她废话连篇地说话,一听大半个时辰,若说对她有意吧,也不曾体贴过她,甚至没仔细瞧过她,还把她和温舒宜认错了。
柳渊对此解释道,“你与你妹妹长得像。”
温舒清终于死心了,她一个圆脸姑娘,和长脸的妹妹有什么好像的,自此再也不想做太子妃了。
可怜的温舒清,也许时至今日才觉悟过来,柳渊许她进入东宫,不过是因她与姜缨来往过密,柳渊想从她口中得到姜缨的只言片语罢了。
长公主虽也与姜缨结交,但居于宫中,与姜缨见面少,消息也少,实在不如温舒清与姜缨来往得多,柳渊便抓住温舒清,拷问似地获取姜缨的点点滴滴。
尤其是得知姜缨刺伤自己后四处寻药,既心疼又欢喜,只觉挨这一枪太值得了,他日日等着姜缨来送药,等来等去,等来了旁人的转交,以及一瓶普通的药膏,怎么看都不是从温府寻来的极好药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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