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庄在大帽山脚下东侧,占地约莫三亩地,三面环山一面沿湖,庄子里精致的厢房少,皆是宽敞的仓房,堆放着田里的四季收成。
二进院的园子里,宫人及仆妇婢女们早就备好了应季的瓜果膳食,长桌蜿蜒曲折,潺潺溪水自长桌下流过。
春光明媚,百鸟吟唱,漫山的桃花竞相绽放,春意盎然,令人心旷神怡。
王贵妃告了假,王家来人,她留在行宫待客。
傅知雪端坐主位,其余人等依照身份列席入座。
她举起茶盏,笑着寒暄,“诸位皆是羲和的长辈,今日踏春无需讲究繁文缛节,当尽兴而归。”
官眷命妇们纷纷行礼致谢。
众人心里虽然对突然冒出来的羲贵妃不怎么待见,但面上不敢不恭敬,毕竟羲贵妃盛宠在身,得罪了羲贵妃,她们可没好果子吃。
“听贵妃娘娘的口音,不像江南道的人,倒像是越州辖下青县一带人氏。”
傅知雪瞥向说话之人,左手边最中间坐着一位绛紫色容长脸的贵妇,年岁约莫五十上下。
崔嬷嬷坐在她身后,小声提醒她对方是秦国公夫人,对方与吏部尚书阮临浦夫人阮陈氏交好。
阮莞背后找人打探她的身世,不是什么大事,左右萧炫早已暗中铺垫好一切。
傅知雪处变不惊,笑道:“老夫人见多识广,本宫外祖一家在青县,儿时在外祖家居多。”
众人纷纷点头,原来如此。
见羲贵妃好说话,有爱热闹的妇人开始唠嗑,想要请傅知雪帮忙做媒。
“贵妃娘娘可否趁此机会给各家适龄儿女一次相看机会?”
傅知雪闻言一笑,此人想法与她不谋而合,瞌睡有人递枕头,她就差正经机会与胞兄碰面呢。
“本宫愿意成人之美,这样,明日狩猎,本宫请皇上把朝中单身文官武将拉出来,让他们陪同女郎们一起打猎,若有互相看中的,本宫便求皇上给他们赐婚,再额外添妆,各位长辈意下如何?”
一番话得到众人的首肯,不约而同笑着附和。
“贵妃娘娘所提主意甚好,狩猎最能看出郎君们的品性。”
“獐鹿狐兔再无威胁,毕竟也是野性难驯的畜生,女郎们娇弱,有郎君们在旁看护,安全自然无虞。”
大周男女大防比前朝宽松,往年春猎年轻男女也可结伴而行,自打有一年出了乱子后,皇上这才下令分开。
傅知雪又补了一句,“不过本宫可把丑话说在前头,本宫不做乱点鸳鸯谱那事,还请诸位回去仔细问一问,家中儿女是否有了意中人。”
众人呵呵一笑。
“我等岂会让贵妃娘娘难做,贵妃娘娘放心,定不会乱生事端令您为难。”
阮夫人一直未怎么搭腔,倒不是瞧不上羲贵妃,而是另有心事,忧思重重。
傅知雪不动声色瞧了一眼阮夫人,笑得意味深长。
东宫一众人等也在其中,只不过在庄子里的另一头,且皆是年轻女郎。
太子妃阮莞与大嫂阮吴氏凑在一块低声说话。
“嫂嫂,父亲那边可有说些什么?”
阮吴氏扫了一眼四周,女郎们都在兴致勃勃地讨论明日狩猎一事,间或夹杂哪家郎君儒雅有才气,哪位小将英俊冷酷,再不然就是大理寺少卿崔昊还未有婚约对象芸芸。
崔玲儿被一众女郎围在其中,问东问西,好不热闹。
“莞儿,公爹说兹事体大,不可冲动行事,且需从长计议。”
阮莞心生不爽,她父亲怎么越活越胆怯了,怕这样怕那样,他若不暗中助力,仅凭她一人可对付不了那贱人。
瞧对方那风光的模样,真把自己当后宫之主了,越俎代庖领了皇后的差事,岂有此理。
“嫂嫂且宽心,我已买通薛主事,到时谎称林子里栅栏被虎狼咬坏,定不会被人察觉,况且还有那霸道的□□……”
阮吴氏面上在笑,心里越听越怕,自打小姑子嫁入东宫,性子越发跋扈嚣张,都敢盘算对付圣上盛宠的人。
要是不如了小姑子的愿,小姑子免不了一顿闹腾,还会告状到太后跟前。
阮吴氏尽量顺着她,“晚些时候我会告知辰安,至于成不成,我会给你传话。”
喝了茶吃了糕点,官眷们三三俩俩结伴去逛庄子,各自散开踏青。
傅知雪懒得动弹,今早被萧炫折腾了一通,身子骨差点散架,只想眯眼小憩会儿。
萧炫近日索求颇多,她有些吃不消,更过分的是不让她即刻洗漱,摆明了想要她怀上子嗣。
她倒是想把恩宠分一分,就怕惹来他的不满,回头受罪的还是她。
崔嬷嬷在旁守着她,暗处还有影六等人,安全不成问题,只是远处逐渐传来的吵闹声令她眉头直皱。
傅知雪掀了掀眼皮,没好气道:“石榴,你去瞅瞅发生了何事。”
何人敢在皇庄里发生口角,且都不顾着她的身份,欠揍。
少顷,石榴打探回来,近前禀报,“主子,东宫崔良媛与夏良娣发生了争执,据说是为了崔大人,太子妃判了崔良媛的错,叫崔良媛向夏良娣道歉,崔良媛不愿,坚称她没错。”
傅知雪倏地坐直,为了胞兄?
耐心告罄,她冷下脸,“去把她们都叫来,本宫来听听是何一回事。”
片刻,东宫一众人等,外加在附近赏花的女郎官眷们都过来了。
阮莞面色不虞,东宫的内务何时轮到后妃插手了。
“不知羲贵妃叫崔良媛夏良娣过来所谓何事?”
众人面面相觑屏气凝神,原来东宫与羲贵妃不对付不是传闻。
阮夫人与阮吴氏相视一眼,二人替阮莞捏了把冷汗,生怕她不给羲贵妃面子闹起来,传到皇上耳里那还得了。
阮菀站姿居高临下,坐着的傅知雪不得不抬头仰视她。
傅知雪也不恼,笑眯眯地驳了回去,“太子妃无需紧张,东宫内务,本宫确实不该插手,但今日踏春赏花,是本宫主持邀约,东宫妾氏之间发生口角,本宫理该关心一下,否则不好向皇上交代。”
抬皇上出来,阮莞顿时吃瘪,被傅知雪压了一头,阮菀不服气,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身后的阮夫人暗中扯了扯她的袖子,阮菀迫不得已隐忍,退至一旁。
傅知雪把一切尽收眼底,先扫了一眼沉着脸的夏良娣,复又瞥向气炸的崔玲儿,她抬手示意崔玲儿先说。
崔玲儿本以为羲贵妃会先问夏良娣,夏良娣等级高,先让夏良娣回话理所应当,却未料径直问了她。
心中本就委屈,见羲贵妃与傅奉仪相似的面庞,崔玲儿忍不住眼眶一酸,落下泪来。
“启禀贵妃娘娘,玲儿与女郎们说笑,谁要追上我堂哥,我便叫她一声嫂子,夏良娣横插进来,指桑骂槐,把玲儿堂哥说成肉骨头。”
“玲儿嫌她说得难听就怼了几句,夏良娣这才与玲儿争执起来。”
女眷多了容易碎嘴,话多易错。
傅知雪接着问崔玲儿,“你怼她什么了?”
崔玲儿倒是敢做敢为,勇于承认,“玲儿骂她多管闲事,是不下蛋的鸡!”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骂人不下蛋委实粗俗不堪,且踩中夏良娣的痛脚。
傅知雪抬手捏了捏眉心,崔玲儿这性子够直的。
“你们二人皆有错,身为太子妾氏将来的妃嫔,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互相辱骂,有伤皇家颜面,传出去要被人笑话。”
“皇后不在,本宫今日便越俎代庖一回,罚你们二人回去各抄一遍宫规,明早交上来,可有意见?”
夏良娣虽有不服,但崔玲儿同样也被罚了,故不便再多言,矮身行礼,“妾身知错,多谢贵妃娘娘宽宥。”
崔玲儿见状,也跟着行礼认错。
众人对羲贵妃的处理颇为满意,不偏不倚,也不羞辱谩骂,罚的合情合理,七窍玲珑心,怪不得能讨皇上喜欢。
风头都被傅知雪抢走了,阮莞气得咬牙切齿,偏偏还不能发作。
众人在庄子里吃饱喝足,有人留下继续游玩,有人回营帐。
阮夫人被旁人绊住了脚,一时半会儿腾不出空,找不到时机与阮菀深谈,待傍晚回到营帐,阮吴氏和阮夫人提及阮菀交代的事,阮夫人急得上火。
阮夫人本就担着重重心事,此次压根不愿来春猎,可是不放心阮菀,怕她冲动行事,眼下见阮菀执迷不悟,愁得吃不下睡不安。
“不管对方之前是什么身份,眼下她怎么说也是菀儿的庶母,不看僧面看佛面,再说还有殿下护着,菀儿最多被冷落一些时日,不至于小命不保。”
“一旦东窗事发,不只是她一人掉脑袋,还会连累阮氏一门!唉哟,我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闺女!”
“孽障!”
阮吴氏见阮夫人坐立不安,忙吩咐贴身婢女照顾好阮夫人,她则出去寻丈夫阮辰安,指望阮辰安拿一拿主意。
还未到酉时,营帐北边宽敞的空地上已经堆叠起干柴,巡防营的将士们点燃干柴,烈火燎原,篝火瞬间燃起,照亮一隅夜空。
背风的一处角落里,阮辰安把手里的药包塞给负责茶水的一名小太监,而后迅速闪到了堆放弓箭的帐篷里。
一刻钟后,阮辰安从帐篷里走出来,若无其事地走向载歌载舞的人群中。
第54章 虎啸
阮吴氏找到阮辰安, 大庭广众之下不便多说,声称婆母身子不适,要他回去看看。
阮辰安与同僚招呼一声, 便随阮吴氏回了陆夫人所在的大帐。
帐子里,阮夫人愁容满面, 责令阮辰安务必不能听信阮菀的话,不能助纣为虐, 否则恐遭灭门之祸。
阮临浦京中有事, 此次春猎未能参加, 眼下阮夫人只能指望阮辰安。
阮辰安与阮菀早已暗中商议好,设计除掉羲贵妃,羲贵妃不得不死, 此人活着一日,菀儿便无安生一日。
“可小妹——”
“太子殿下护着她,她往后只要安分守己些, 想来不会出什么大事。”
为了不让陆夫人起疑, 他忙安慰道:“既如此,母亲放心, 孩儿知晓如何做。”
阮夫人根本不放心, 怕阮辰安忽悠她,叫他去把薛长青找来,她要亲自与薛长青说。
阮辰安露出为难模样, “母亲,薛长青忙得狠,他要巡林, 不得空。”
阮夫人按捺不住怒火,发飙道:“你们一个个翅膀硬了, 不听话了,辰安,你仔细想想,倘若薛长青知道薛良娣的孩——”
“母亲!”阮辰安倏地站起来,脸色大变,“小心隔墙有耳!”
阮夫人一噎,气得头晕目眩,往塌上一歪,哭哭啼啼,直呼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摊上你们这对不省心的儿女。
阮吴氏忙去柔声劝哄阮夫人,还拼命朝阮辰安使眼色,暗示阮辰安先服软。
阮辰安缓了缓脸色,近前道:“母亲,您别哭了,孩儿去把薛长青叫来,让您当面和他说,可否?”
阮夫人见状,忙不迭坐直,“嗯,你快去,眼下还来得及。”
阮辰安不再耽搁,赶紧出去寻人。
篝火夜宴喧腾热闹。
萧炫与一众将士官员推杯换盏,傅知雪陪坐一侧,碍于手伤,萧炫不允她饮酒,只叫人给她备了清淡的茶水。
烤羊腿滋滋冒油,撒上茱萸香料,令人垂涎欲滴。
宋医正叮嘱傅知雪要膳食清淡,要忌口,可美食摆在眼前诱惑,她委实撑不住。
“吃两块无妨。”
萧炫见傅知雪直勾勾地盯着盘子里的烤羊腿,笑着用刀切割成可入嘴咀嚼的小块。
傅知雪巧笑倩兮,“谢谢皇上。”
羡煞四周所有官眷与女郎,羲贵妃当真受宠啊!
反观太子殿下与太子妃,他们之间气氛微妙,甚少有亲密举动,且各自与身侧的人闲谈。
原先听说太子夫妇青梅竹马,太后指婚,二人恩爱着呢,眼下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相敬如宾。
有人把夏良娣与崔良媛的事告诉了萧元祁,赴席前,萧元祁曾叮嘱过阮菀,让她收敛些,不要再与羲贵妃对上,若出了什么事,他也帮不了她。
萧元祁近段时日冷落她,还杖毙了虞奉仪,阮菀已然怀恨在心,又听他话里话外维护傅知雪那贱人,她顿时气得怒火攻心。
面上还得忍着,哭哭啼啼道:“殿下当真不顾念往日情份,莞儿岂是胡搅蛮缠之人?”
以前萧元祁尽量让着阮菀,如今见她哭,萧元祁只觉得心中厌烦,觉得她自讨没趣。
遂不与她多说,先一步出帐赴宴。
阮菀被他下了面子,虽与他同坐一案,却故意拉开了距离。
远处的阮夫人忧心忡忡地瞥向他们,眉头紧锁,压根提不起兴致与众人周旋,又挨坐了片刻,便找了借口提前离席。
有人献舞,有人喝彩。
众人心思各异,傅知雪环顾四周,一眼捕捉到兀自饮茶的胞兄。
夜宴之前,傅知雪在皇帐里见到了崔昊,多日未见,崔昊消瘦了些,碍于萧炫在场,二人只简单寒暄了一句。
萧炫与崔昊谈事,也没避着傅知雪,他们在聊前吏部侍郎刘邕被杀一案。
崔昊在越州发现了蛛丝马迹,有了证据证明刘邕不是假交引的幕后之人,刘邕是替罪羊,罪魁祸首另有其人。
傅知雪听得心惊胆战,有一只看不见的手藏在背后,把所有人搅和其中,王延昌、卢庆松、刘邕以及她惨死的爹娘。
是谁利欲熏心,逞一己私欲,造假杀人灭口?!
“微臣无能,线索追查至淮州便已断掉,忘川酒楼的幕后东家也暂无下文。”
“爱卿不必自谦,你已办得甚好,忘川酒楼一事,朕会叫暗卫接着探查,接下来你可好好歇息一段时日。”
这不,萧炫便把崔昊叫至近前入座,摆明了想给他安排终身大事。
崔昊坐在萧炫下首案几旁,他端起茶盏饮茶,长睫遮住了他的心思。
胞妹升位太快,他替她高兴,又不免担忧,一旦胞妹身份被戳穿,恐会惹来帝王震怒。
然瞧皇上对胞妹的宠溺程度,料想该能逢凶化吉。
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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