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面色扭曲,仇恨地盯着阴会水:“朕要看看,等一会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阴会水轻轻哼了一声,没有理会咳得严重的皇帝,自己起身了道:“臣已经乏了,便先退下了,陛下少些思虑还能多活一些阵子。”
皇帝咳得更重了。
阴会水从书房出来,心中暗暗警惕。
皇帝的性子说得好听叫谨小慎微,说得难听叫窝囊。不到最后一刻他是不会跟自己彻底闹翻。
他眼眸微沉,不作声地径直往前走。
在门口守卫的王焚见到他出来,连忙跟上他的步子,几番踌躇欲言。
最后忍不住紧走几步,到了阴会水的侧面道:“大人,方才暗卫传来消息,您的宅子走水了。”
“走水了再建一个就是。”
阴会水淡淡道,话毕他起抬头,看着天上不见星星的夜幕,忽然间似感受到了什么,吩咐:“拿着我的令牌,去调兵,将附近的禁卫军喊来。”
王焚去了,没有一会就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
阴会水看着他独自回来,眼神微闪:“兵力呢?”
王焚擦着汗,犹豫着道:“被抽调走了,说是被您亲自调走。”
他调走的?
忽然间,阴会水想到了白天藏在他家中的暗卫,自己似乎曾给出去过一枚令牌。
是她?
不,那个人不会对京城这么了解,想要对自己复仇应当会用蛊,像她的爹娘一样对他暗杀。
这时机太恰到好处了,若是早一刻抽走兵力,阴会水就会反应过来,可是偏偏他在这个时候,在阴会水进宫,反应不过来的时候抽走,这样周密的计策,对时机的把控,绝不是那个心直的女子能做到的。
现在阴会水的身边只剩下了王焚与几名藏在暗处的暗卫。
王焚察觉到了身边气氛的紧张,忍不住望着阴会水问:“大人,城外的通军大营是我们的人,我现在就出城?”
御书房外的长长走廊上空无一人,就连灯笼也不见几个。阴会水穿着一身玄黑色的衣裳,在黑暗中行走时便好似一道长长的影子。
忽然,他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抬起眼看向了城门口。
“已经不用了。”
门口。
上百士卒举着火把,身穿甲胄,手持银剑,寒光闪烁。
他们的兵甲正是通军大营所制。
阴会水轻轻地笑了,便就地在石阶上坐下,远处灯火繁星,万家灯火,而近处,眼前这些士卒举着火把,也仿佛成了烛光。
第47章 完结+番外
阴会水向来是肆意的,即使是毫无希望的困境,被人拔了牙齿困在皇宫,也依旧不慌不忙,甚至声音带着笑意。
“我果然没看错,这个世上能有办法杀了我的只有你。”
对面的队伍中,站在最前面的是蔡凤春,谢源,以及那个张牙舞爪,想要找他报仇的沈乔。
蔡凤春听了他的话,不禁皱眉:“阴会水,你早先有意杀他便是为了这个?”
“不错。谢源不愿被我拉拢,便只能是死。”
蔡凤春尤为喜爱这位学生,当即怒骂:“那时候他还未及冠!阴会水,你真是蛇蝎心肠!死不足惜!”
阴会水在他的怒骂声中站起身,袖手在夜风中陶然眯起眼,夜晚的罡风吹得他袖袍兜满了风,他扬起了下巴,露出一片白皙的脖颈。
“小大夫,我你医治过一回,我允许你杀了我。”
谢源下意识地将沈乔拦在身后,对她道:“不行,你的手上不能沾上血。”
阴会水目光转向谢源,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神色,片刻后落为了然。
“怪不得这么早便回来了。”在阴会水的料想中,谢源如果没死,便会在几年之后回来。
“是你做的吧?让我想想……从那件命案开始?”片刻后他又摇头:“应该是从章知声任职开始吧?”
“是我疏忽了,应当是你让蔡凤春将他安排到了滁州,滁州水患多,又多文官祖籍地。便借此一阵东风,将松散不成器的朝堂拧成了一股绳……”
谢源提着剑,在他说话的时间走到了阴会水面前。
他没有立即杀了阴会水,而是将剑放在了阴会水的面前。
“作为曾经的恩情,我不会杀了你。自裁吧。”
阴会水的瞳仁微微闪了一下:“我以为你不知道。”
谢源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原本是不知道,但是在看到账本的时候,便知道了。”
谢源在初入京城时,谁都知道安阳王是放弃了妻儿,送到京中做质,那时谁都能轻易欺辱,朝廷中的银子也不能按时派发,是阴会水接济的他们。
也许是那时候阴会水就发现了谢源的天资。
在朝中,阴会水能爬上如今的位置,只手遮天,靠的不是才能,而是阴谋诡计,他最擅长的就是将某个大人物拉下水。
如今,也换成了自己被拉下水。
“这样你也不肯放过我?”
谢源:“不可能。”
阴会水反而欣慰地笑了:“谢源,即使你不愿意承认,你依旧是我最出色的学生。”
在众人的注视中,他的眼里露出了旁人无法理解的温柔。
蔡凤春跳脚大骂:“放你娘的屁!谢源是老子的学生!”
最后的闹剧以阴会水自裁收场。
朝中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大清洗,人人自危。
而此时,谢源和沈乔已经不在京城。
抚州,竹溪村。
一辆马车行驶过村间的羊肠小道。
“喂!你抢走我的糖葫芦去斗虫!”
“可不赖我,是他将你的糖葫芦输给我的。”
“可是那是我的糖葫芦,我给娘捡了一个月的鸡蛋,我娘才同意给我买的。”小女孩眼眶泛红,话音委屈。
“哎哎哎,你别哭啊,我还给你就是了。”男孩手忙脚乱,急匆匆地给她擦眼泪。
“这个给你们吧。”
正着急间,男孩忽然听见了一道轻轻的笑声,顺着声音往上看,便见到一位穿着华贵的夫人含笑站在他身边,手上正递过来一盘小小的糕点,糕点上压着精致的桂花,浅浅弥漫出一股桂花的气息。
女孩惊讶又好奇地盯着沈乔看了一会,羞涩地摇了摇头。
“这些东西太昂贵了,我们不能收。”
“不用客气,我还有很多呢。”沈乔微微一笑,将盘子递到了她面前。
小男孩将盘子接过,递给女孩:“我替你收下了,您要我们做什么吗?算是报答您的花。”
沈乔眨了眨眼,然后笑问道:“你们的县令是住在这里吗?”
在村童一蹦一跳的带领下,沈乔就在田边见到了一身布衣的周亭。
青年正帮田里的老农担着水,水车似乎坏了,老木匠拿着锤子叮叮当当地敲着,一旁的老翁生怕晒了这一会,自己田里的苗苗就要被晒死,不论如何都要去担水,周亭争辩不过,只能抢过老翁的木桶,率先跑到了溪边。
但周亭是个读书人,只担了两趟便被压得喘不过气,老翁笑呵呵地拿过他的水桶,脚步轻盈地运完一趟。
周亭这下不敢再阻止,满脸羞红地站在旁边被村里人打趣。
便在这时,抬眼时见到田边站着个年轻女子,女主穿着富贵,却有些眼熟。
周亭一时半会没认出来,还在奇怪竹溪村附近没有什么大户人家,这女子是从何处来的。
见到那女子一直笑着看着自己,周亭忽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忙和老伯告歉一声,边收拾着衣装边飞跑过来。
“乔妹妹!你回来了!”
沈乔笑眼弯弯地看着他:“你怎么当了官了,反而吃穿越来越抠门了?”
周亭嗐了一声:“不过是个土地官,天天在地头跑,穿丝戴罗的,哪里方便。走,去我的草屋里坐坐?”
沈乔跟着周亭回去,在门口的时候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回头一望,便见到顾娘子正摘着院墙上挂着的槐花。
满树的槐花垂落院中,风里能嗅到淡淡的花香。
赵三娘最喜欢吃的便是槐花饭。
顾娘子的身后,满头的白发的老太太躺在躺椅上晒着太阳,年纪太大了,耳朵眼睛都不好,只能如活死人一般躺着一动不动。
沈乔怔愣在原地,还以为在做梦,直到顾娘子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认出她,朝她微微点了点头,抱着满怀盛开的槐花在墙头的凳子上下来,消失在了院墙中。
她忍不住转头看向周亭:“村子里的人是怎么回事?”
周亭眼中似有些感慨:“就是你想的那样。这个等下再说,我这草庐已经到了。”
他推开了一扇门。
周亭的娘子给她倒了水,爽朗地笑着道:“这是竹溪本地的桑叶水,去火的,贵人您别嫌弃。”
沈乔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周亭便笑道:“这是我妹妹,从小在村子里长大的。阿鸾,你先去歇歇吧,我们就在院子里说一会话。”
听到这话,那娘子有几分惊讶,似乎是想不到这样看上去富贵的娘子居然在这个村子里长大,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沈乔,这才离开。
“我娘子是隔壁村的。”他解释了一句,给沈乔递了一杯水,说回了刚才的话题。
“当年闹荒的时候,常常有附近的山匪下山,沈叔便带着人修建了地道,也是多亏了这个,他们才在阴会水的灭村的时候活了下来。”
“我爹修的地道?”
沈乔微怔,然后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想起来了。
当年灾荒的时候,山上多了很多匪盗。
有人建议要挖地道,在劫匪来了的时候躲进里面去避灾。
她爹不擅长修地道,挖坑挖烦了,便连夜上山直接端了好几个匪盗的寨子,回来时还嘀咕着早知道这么清匪简单,他就不那么麻烦去修地道了。
附近山上的匪寨都是他爹清缴的,连窝端了个干净,竹溪村很是过了一阵夜不闭户的日子,那时他们都以为这些地道是浪费了时间没有用,没想到还是用上了。
沈乔抿了抿唇,喝了口桑茶。
不一会便听见门口有了马车的动静,沈乔便知道是谢源找来了。
车上下来了一位穿着清淡月白色长衣的青年,宽袍衣带随着他的动作轻轻飘落,墨黑的长发被玉冠束起,一张恍若谪仙的脸上嘴唇轻抿,看起来有些冷冷淡淡。
但当沈乔抬眼看向他时,他才如冻雪初化,眼中现出温润的眸色。
他步伐毫不停顿地走到沈乔身前:“你身子前些日子才好些,怎么出来时还让下人把外罩的袖衫去了?”
沈乔略微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太热了,而且斗篷太长,不太舒服。”
和周亭告别,两人慢慢说着话离开。
厨房中,鸾娘子正要喊人留下吃顿饭再走,周亭轻轻制止了自己娘子的动作,眼中含着笑意道:“别喊了,让他们去吧。”
沈乔这次回来是为了来看看爹娘。
此时是初春,爹娘的坟边长上了一丛丛的野花,洁白的花瓣,鹅黄的花芯,星星点点地长到了碑前。
沈乔眼眶泛酸,心咚咚沉入湖底,直到恍惚间头顶微微一沉。转身一看,谢源轻轻将她揽住,将一支玉钗插在了她的鬓发间。
“乔乔,不论什么时候,我都庆幸能陪在你身边。”
青年目光注视着她,将她的手握在手心,久久没有移动。
沈乔微微怔了一下,佯装整理鬓发,转过身平复砰砰跳着的心脏,道:“不是说要去看春会吗?”
“快点走了。”
她率先离开,上了马车。
马车在杨柳道上渐渐驶去,穿过薄薄的春色,远处寒山覆雪未化,有鹭鸟忽地从池边掠起,远上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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