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不能让这些淳朴的人跟着自己一起,太危险了,怕牵连他们丢了性命。
他张嘴欲言,却被军士打断:“世子,老将军派我们来,我们是接了军令的,军令如山,我们是一定要把您平平安安带回去的。”
“您可不能将我们丢下。”
“对啊,现在只不过是多了件小事,在处理完之后,我们再带着您回去。”
“总归还是要回去的。老将军可盼望着您呢。”
谢源看着他们许久,方才扶额低低笑了一声。
祖父说的没错,每一个军士,即使只是最普通的兵丁,亦贵比黄金。
—
沈乔掀开了车帘,从马车上下来便见到了正在嘱咐着手下做事的谢源。
他穿着一身白色衣袍,背对着她,身边的小炉上温着清酒,旁边的矮桌上摆着精致的糕点。
沈乔在他桌案边坐下,看着真切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谢源,心中一时涌现许多复杂难言的情绪。
“你怎么回来了?”
谢源转过眸光,问:“你应该跟我解释我不在的这几天,你做了什么。”
当初说跟随吴老大夫学医,却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让自己服用大毒之物。每每想起来,他就心惊得整宿不敢闭眼。
沈乔怔愣一会,低着头有些不知所措地道:“谢源。这和你无关,不能将你牵扯进来。”
所以便瞒着他。
“你原本打算做什么?用虫子?”
沈乔低着头没有回答,她向来不擅长在谢源面前撒谎,每次都会被揭穿。
见她不说话,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谢源轻轻闭上眼,压住心中的怒气:“要想杀阴会水,不是没有可能。”
“可是你说过,阴会水身边保护的人众多,十分危险。”
谢源的唇角微微抿起一笑:“反者道之动。”
“宦官之流在朝中称霸已久,想要将其打压下去的微弱势力并不小。人性大多自私狭隘,只要找到一个引线,便能将压在朝中的巨石炸开。”
她的脸上现出纠结:“这样你会有危险吗?计划会不会出问题?”
谢源微微一怔,继而露出浅浅的微笑。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对沈乔太过严肃了,以至于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光明磊落的性子。
那个粗糙的汉子笑道:“我们世子八岁便熟读兵书,十一岁时用计大破敌虏,连夺三城。”
沈乔伸手扯了一下谢源垂落的袖袍一角。
谢源眉梢轻轻动了一下,幽幽转过眸子,与沈乔亮亮的眼睛相对。
“到底是什么办法?”
谢源回视着她,最终无奈道:“我要你同我一起去找蔡阁老。”
—
京畿百里地区,都是阴会水的封地,茫茫田亩中麦穗成熟。
两辆马车错身而过,沈乔避开了车窗,谢源伸手替她将车帘拉上。
“车行半月,还是太赶了,你身上余毒未清,应该让吴大夫清了毒再走的。”
在一旁忍着虚汗的沈乔抬起眼:“不,只要能早日让阴会水死,我就不在意这些疼痛。”
谢源为她擦了擦手,青紫的手背缓缓消退颜色。
阴会水将目光移开,身旁的王焚正在向他报告着,因为最近江南水患,阴会水在杭州建造的宅院也停工了,并且木材涨价,造资几乎翻了一倍。
那边工程的建议是停一停,等到水患结束了,再行建造。
王焚絮絮叨叨地念着开支表,阴会水却完全没有放在心上,托着下巴望着茶楼下的人流。
忽然间瞧见略有些熟悉的体型,那一瞬间阴会水还以为是看见了那位小大夫。
阴会水将目光移开,漫不经心地将珍珠抛进室内开辟的鱼池,几只艳红的锦鲤被珍珠砸中,纷纷躲避。
“加上两成的税便行了。底下的这些人不过是想要点好处,不喂饱了他们,便不会好好干活。”
手下人微微一顿,想说些什么,但阴会水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便将话吞了下去。
都督在朝中只手遮天,就连蔡凤春都扳倒了,现在不过是建造个江南园子,谁敢违抗呢?
加上两成税就加上两成吧。
第46章
滁州,滁州县城。
豆腐郎挑着豆腐上街叫卖,瞧见今天似乎不同于往日,街上的人皆是死气沉沉,他挑着担子过去一听,便听见同街坊的人议论,这上头的要再加上四成税。
四成的税?他这豆腐就算都卖了,也不过能赚个四成。
豆腐郎长吁一口气,心中暗暗叫苦,打算等卖完豆腐,便回去和娘子商议,于是扭头又看了一眼自己担子上的豆腐。
他早上三更天便起来拉磨,做豆腐,做百叶,挑水挑得肩膀疼才得了这些,只盼着能有贵人将这些豆腐都买走,让他日子好过一些。
怎么想着,他的脚步不禁想着最新建起来的宅邸走去,打算在那里碰碰运气。
豆腐郎绕到了城北。
听说有位贵人在这里买了百亩地,又在城中建起了院子,上上下下百十来口人就住在这园子里。
倘若能有个管事看上他的豆腐,今天就不用担心剩下的浪费了。
怀揣着希望,豆腐郎走得比旁日还要快些。
进入城北,道路一下子就宽敞起来,往来的货商虽然不多,但各种大店云集,街上都比南区干净不少。
这是因为北区有那么多贵人在,街上是不允许泼洒污水,丢弃物品的,违者需要缴纳五十两的罚款。
豆腐郎没有那么多钱,他小心地擦干了脚底板上的泥土才敢踏上这样敞亮的大街。
望着街道两侧的整齐屋宇,豆腐郎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好歹还有豆腐可卖,还有老婆操持家里嘛,已经很好了。
豆腐郎挑着沉沉的担子,踏入了属于阴会水的地盘。
滁县的知县是个榆木脑袋,顽固得好似脑子只长了一条筋,不知是得了哪方大人的青眼,让他成了这滁县的县令,得了这个人人眼馋的肥差。
但不可否认,他是一个比所有官员都要负责的官。
“大人,我儿子发了热病,求您帮帮忙吧!”
“大人!回俺村的路被淹了。”
巴望着那个一腔迂腐,并不受到朝中待见的男子能挥动好似天一般的权利,将他们救出苦难。
章知声将一件件事情安排好,最后回到府衙的时候已经到了天黑。
他掏了掏腰间系着的钱袋,在路边摊子上买了一碗面丛匆匆吃下。
面摊摊主见消瘦了一大截,心中忧心,将面端过来的时候还特意宽慰道:“章大人,要仔细关照身体啊。”
章知声紧紧抿着唇。
他在世上活了三十余年,不擅长处理人情往来,更不擅长这样的人情关怀,即使是对于自己的百姓也是一样。
于是他重重点了一下头,然后从筷笼里取出一双筷子,捞起了一坨面正要吃,忽地发现碗的底下还有足足的肉。
章知声赶紧将筷子抽出来,哎了一声喊店家:“哎,老阿爹,你给我上错了,我要的是葱油面。”
头发花白的老店家扭过身子看了一眼,将汗巾往肩上一搭就笑:“喔,没上错,没上错。多蒙大人为了我们尽心尽力,我们勿敢上错的呀?”
“不光是唔,格末时辰点还没有打烊的铺子,都是为了等着大人回来,有一口热腾腾的晚膳可吃。”
“奈啊,是我们的恩人!”
章知声一听,目光转向街道两侧,方才还亮着灯的铺子,现在逐渐开始打烊,仔细一想,似乎是在他的面下到锅里的时候,灯便渐渐少了。
章知声看着自己面底下的猪肉,忽地举起筷子大吃了几口,见他吃得香,老店家笑得开怀:“蛮好蛮好。”
正当章知声吃了个差不多时,忽然听见店家在外喊叫:“唷,阿是做煞?”
“有点啥事体?阿要现在进去找大人?”
章知声抬起眼,便见到在面摊子外站着个人,在道上徘徊来去,结果被店家发现,给拦在摊子外面盘问。
他忙高声喊:“老阿爹,放他进来。”
豆腐郎猛地冲进来,大喊:“大人,求大人为我做主!“
到了光下,章知声才发现他被打得鼻青脸肿,浑身在颤抖,章知声面色一变,紧上前走了一步,将豆腐郎扶起来。
“你跟我好好说说是怎么回事。”
滁州知州送上了一份递状,是滁县的知县章知声所递,预备送到陛下面前,却被知州截住。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是从五品对上正七品。
这封诉状还没有来得及出滁州便被拦截住,递送上了阴会水的案桌。
听着下人念着上面说他私自改税额,调拨水患的拨款修建宅院,最后还来了一个子虚乌有的抢占民妇,最后打死在宅子外的诉状,阴会水的眉头蹙起,拿着粥勺的手一沉。
当啷一声清脆响声让下面跪着的下人浑身颤抖了一下。
阴会水将碗搁在了桌面上,不紧不慢地擦了擦唇边:“真是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是谁提拔的这个知县?这么没有眼见。三十五了,年纪这么大,怎么能担任滁县的要职?让他还乡去。”
王焚应下来,匆匆离开。
这件事远远没有结束。
章知县在民间的威望异常的高,以至于引起了百姓千里送行的盛况。
恰巧遇到了途径滁州的巡抚何敏,据说何敏为章知声感动,绕过了滁州的知州,在朝堂上公然念出了诉状。
诉状仍旧是那一张,只是老油条的巡抚何敏加上了一条:阴会水的宅院推翻了许多朝中大员的祖坟……
那一天,阴会水是第一次在朝堂上败退,被皇帝劝告:在家中好好修养。
看似是修养,实则是剥夺实权。
但因肆意张扬的阴会水向来以享受为人生大业,是不是在建造宅院的时候是不是真的拆了某位大员的祖坟是真的不清楚的。阴党唯独在这件事上没有辩解的余地。
而何敏却利用了洪水冲垮了的坟地,直接将这一口锅扣在了阴会水头上,令朝中官员空前一致的团结。
自那之后,阴会水的朝中势力渐渐被围剿,他的头疼又开始犯了。
原先沈乔给她用那种小虫子之后,阴会水的疼痛就好了很多,在加上有熏香不断,痛疾便几乎感觉不到。
曾经的疼痛复发变得更加难以忍受,他扶着额头,撑在桌面上,低低地□□一声。
窗外暗影闪过,室内很快飘散出熏香的气息,但在他要离开时,阴会水忽然抬起头:“抓住他。”
脸色冷漠似冰,方才的痛苦只是他的伪装,目的就是为了防暗处之人放松警惕。
他上当了。
军士急忙向后疾退,几根暗镖砸在了他的脚前,沉沉没入地板。
他心中一紧,急步到窗前,欲要翻身,忽然间只觉得身体的脚底板一痛,一排尖锐的刀尖穿过了他的脚心。这阴会水的防备心竟然如此之重,将窗户上都设了机关。
阴会水按着花瓶的机关,冷冷地看着他。
暗卫心中暗叫不好,忍着疼痛一把拔出了脚,然后飞快地翻身落下去。
几名暗卫在窗边一望,只见地上只剩下了一滩血迹,确是不见人的踪迹。
“还在这里等着做什么?难道要本督去追?”
他冷声讽笑一句,几名暗卫便连忙从发窗口上跳了下去。
“哎呦,看来咱家是来的不巧了。阴大人这是刚刚送了客人啊。”
一道尖柔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阴会水转头便看见了手捧着圣旨的老太监。
说是“圣旨”,上面的语气却委婉到低声下气。
“今天本督可真是忙。”目送着老太监离开,阴会水用这张黄帛随意地擦了擦手,将其丢到一边吩咐道:“备马车,让我去会会我们的陛下。”
阴会水虽然被剥夺了实权,余威仍在,他的马车京城中无人敢拦,于是乘着车一路抵达了皇宫御书房。
往日这个时候皇帝缠绵病榻,早早睡下,今天的御书房却灯火通明。
他微微挑了一下眉,停了片刻,在小内侍的提醒下才迈步进入御书房。
书房内,一道身影正站在窗户旁边,身体在光的暗处,显得模糊朦胧。
“陛下。”
阴会水唤了一声。
男人转过身,身体消瘦苍白,明黄色的衣袍几乎是挂在他的身上,风吹即荡。
他深深地看着面前的大奸臣,瞳仁闪了一下:“朕已经等你很久了。”
阴会水自动收了礼,到皇帝的座位上坐下,轻轻笑道:“看来陛下今天晚上有要事要与臣说啊。”
皇帝猛地咳了两声,拳头紧紧握,此时他的眼中满是畅快:“阴会水,你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陛下何出此言?”
阴会水状似不解,仍旧淡定地在位置上喝着茶。
“阴会水。你今天会死在这里。你也不怕吗?”
阴会水放下了茶盏:“陛下,想必您不了解臣。”
“臣只是一个普通的臣子,陛下要臣死,臣当然就算是刀山火海也是原因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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