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自己正站在原先破旧的茅屋里,外面下着雪,沈丘在火堆边上一下一下擦着自己的刀。
梦里的赵三娘子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的衣裳,牵着她的手说:其实他们不是什么好人,然后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他们自己的身份。江湖上的石一刀是她爹,梅三娘子是她娘。两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混蛋,如今掩藏身份当起了普通人。
梦里沈乔笑了,因为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娘这般可爱的表情,像是怕她知道后厌弃自己一样。可她知道,她爹娘是天底下顶好的人。
这时候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了,沈乔听见有人在敲门。
赵三娘子的话便忽然停住,和沈丘一起看向了门口,他们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变得奇怪。
沈乔疑惑,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向门口。
紧紧关着的木门不知什么时候大开,门外风雪连天,大片的白雪上一群看不清面目的黑色的人提着滴着血水的刀站在门口,一声不吭。
沈乔感觉到赵三娘子握着自己的手变得冰冷,好似冰块一般。
沈乔忍不住轻声喊:“爹,娘……你们怎么了?”
梦中的赵三娘子微微一笑,甩开她的手。
沈丘和她一道站起来,站到了那群黑色的人中间,抛下她越走越远。
沈乔梦中惊醒时,发现自己正趴在冰凉的石桌上,梦里带出来的恐慌还没有散去,周围一片安静,竹林里吹着风,叶子在头顶的高处沙沙作响,阴冷的寒意穿过林间,接触到皮肤,让她的骨头都发寒。
沈乔揉了揉脸,她什么时候在竹林里睡着了?
没有等到阴会水来,还做了这样古怪和不详的噩梦,沈乔现在只想要回家,只有看到赵三娘子才能感到安心。
半走半跑着回去,沈乔推开院子门,静悄悄的一片,或许是因为噩梦的加成,她一瞬间恐慌起来,甚至想到了如果爹娘是真的回去了怎么办。
直到在院子的后面找到了赵三娘子,她正在那里加固着晾衣服的绳子,见她回来了,喊她帮忙。
有赵三娘子在身边,沈乔心里的恐慌感这才渐渐消失。
可是不知怎么的,今天的运气差极了,一根晾衣绳竟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绷直,没办法,赵三娘子只能说等用过饭后找沈丘来弄,先把衣裳晒在了旁边的树上。
晚饭的时候谢源还没回来,饭桌上沈丘喝了一点酒,此文由腾讯群斯咡尔二呜酒意斯泣整理上传觉得今天的酒太烈,要出去吹吹凉风。
起身走的时候,沈乔见他脸上都被酒气蒸得通红。
不一会天阴起了大风,赵三娘子念着多半是要下雨,放下碗筷去收衣服,不一会见到沈乔跟着过来,不待沈乔说什么,便将一堆衣服塞给她,催促着她快将衣服带回屋子里去。
几乎是在她将衣服放在床榻上的下一瞬间,外面砰地炸响一道惊雷,哗啦一声,天幕上便猛地倾倒下瓢泼的雨水,浓重的土腥气被雨水刺激出来。
沈乔想着爹娘应该马上就回来了,便留在屋子里叠衣服。
衣裳都收拾完放好,沈丘与赵三娘子却还没有回来,沈乔拿了伞去找人,可是她在院子后找遍了,也没见到人,正着急间,忽然察觉到不远处草垛子后面似乎有什么声音。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雨淋在草垛上,再淌下来,汇成了小小的溪流。
沈乔喊了声。
没有任何回应。
就当她正要靠近时,赵三娘子浑身湿漉漉地出现了,她站在雨中,好像十分疲惫,连沈乔递给她的伞都拿不稳,只能靠着沈乔短暂地休息着,但手紧紧地抓着她。
沈乔有点不安,赵三娘子此刻的手冰凉极了。
她想要将赵三娘子拉去屋里休息,一动,赵三娘子便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紧紧闭着眼,脸色惨白一片。
沈乔惊悸地丢开伞,扶着她的身子喊沈丘。
却久久不见回应。
正在这时,一个圆滚滚的东西猛然从一侧飞过来,砸在了她的手上,有些热,有些软绵绵的,沈乔心里一瞬间闪过一丝古怪,低头向下看,这才看清了自己手上的东西:那个东西长着人的脸,有整齐的发髻,她手里的是一个人的头。
那个人的脸眼睛睁着,嘴唇还在颤抖,稀里哗啦的东西顺着断掉的脖子流动下来,血管,脑浆,或者是别的什么。
落在她的鞋面上,裤腿上,顺着雨水流动而下。
而自己的手正按在一只眼珠上,有点硬,也有点软和潮湿,那只微微上翻的眼睛被她按得轻轻活动了一下。
表情与她梦见的如出一辙。
在那一瞬间,她忽然认出了这颗陌生的人头,沈丘,是沈丘的!
顿时,沈乔觉得好像有东西侵入了她的大脑,摧毁了她所有的理智。然后便是想要呕吐,强烈的反胃感混合着冰冷的雨水让她像是溺水的鱼一样难以呼吸,过了好一会,沈乔才意识到那是恐惧的情绪。
“沈大夫?”
背后一道优雅缓慢的声音,沈乔一个激灵,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她转过身,便见手持十二股黑缎洒金面伞的阴会水正笑意融融地看着她。完全忽视她浑身的血水,也仿佛没有看到她手上的人头。
他语气宽和,神情良善,只是问:“怎么站在雨水中,别风寒了。”
第44章
在他出现的瞬间,沈乔感受到身后出现了一阵凉风,赵三娘子的影子极快地掠近。
“锵!”
兵戈发出刺耳的声音。
面前出现了出现了一个黑衣人,将赵三娘子重重。
“世上人皆传,梅三娘以速度取胜,现在看来果真不假。”
赵三娘子靠在墙面上,吐出一口鲜血,挣扎着起身。
“但你懈怠太久了。”
“大人?”那人询问地看向阴会水,似乎准备随时处理掉赵三娘子这个麻烦。
“不急。”阴会水将视线挪到了沈乔身上,微微弯腰,好看的手指将她的下巴挑起,含着笑说:“这可是小大夫的母亲,要礼遇。”
“呸!你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我要杀了你!”
沈乔恨得浑身发抖,忽然抓住他的手,狠狠地咬在上面,下一刻她便被人用刀背砸在了背上,扑倒在地面的污泥里。
唰啦——
剑抵在她的脖颈上。
赵三娘子急火攻心吐出一口血。
“若不是有人告诉我,你们将谢源窝藏在家中,本督还不会来调查。未曾想到这一查便查出来了好些有趣的东西。”
“梅三娘,石一刀,还有一个……”他的目光转向沈乔,弯着唇:“小大夫。”
沈乔咬着牙,背后好像被巨石压着,让她整个人都压在地面上。
“现在你告诉本督,谢源在哪里呢?”
“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他轻轻抬了下手,沈乔整个人便狠狠撞在一面墙上。
赵三娘子一只手将她紧紧揽在怀里,隔着被雨水浸透的衣衫,沈乔能听到赵三娘子稳定强大的心跳。
赵三娘子附在她的耳边:“去,瑶山上第三个柳树底下有娘藏的东西,取出来,然后活下去。”
近到她能感受到她泛着凉意的嘴唇就在自己的耳畔,低低地又说了一句,便忽然用一股大力将她推出。
沈乔眼底蓄着眼泪,不想与赵三娘子分开,可赵三娘子已经站起身,挡在了她面前。
“你若是不走,娘就算死也不能安心!”
在她儿时起,赵三就对她的姐姐们说,她会保护她们,她没有做到,造化弄人,她的人生的后半段在血雨腥风中度过,她这一辈子,没有保护过任何一个人。
像她这样罪孽深重的人,光是活在这世界上,都已是神佛对她的恩赐。
她一无所有,唯愿沈乔能平安无忧。
沈乔昏昏沉沉地朝山上跑,脚步飘软,心里却十分的冷静地自己跑不过那些人,必须要躲起来。
靠着对这山间的熟悉,她躲在了一株枯死的老槐树的树洞里。这是她从前与村里孩子玩耍时喜欢躲藏的地方,当时觉得树身如此大,可现在躲起来却发现原来是那么小的一块地方。
当黑漆漆的树身将她包裹住,沈乔能感受到火光在她湿漉漉嗒啦着刘海的头顶划过。
有人从她身旁经过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好像什么都没想。
在树洞之外,响动着狗吠声,人杂乱的脚步声和不时能看见的兵刃的反光。
搜捕的人群过去,沈乔从树中爬了出来,顺着偏僻的山道继续埋头上山。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山间的野草将她绊倒,她匆忙回望时才发现身后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追捕的人已经被她甩开了很远。
她似乎已经脱离了危险。
心神微微松弛便控制不住地想到赵三娘子,于是她马上用袖子狠狠地擦了一下脸。
她四下张望,手脚并用努力地爬上一片陡峭的高坡,向着视野开阔的山下望去。
她见过火把燃烧的火,见过燃烧在炉灶中的火,却从来没有见过将整个村子都包围住的火,火焰燃烧,冲破了黑夜,将整个天都照得通红,好像整个太阳坠落在村子里,将夜晚的天燃烧成了烈火灼灼的白日。
她明明不在火里,却仿佛整个人都在火中炙烤灼烧,烟气呛得她猛烈咳嗽,不知何时她察觉到脸上滚落一阵冰寒之意,她摸了一下脸颊,在手上发现了一片水,也不知道是她的眼泪还是树上掉下的雨水。
当情绪达到极致,反而是一片荒芜。她就那样坐在石头上,一直看着山下的村子火光燃烧到后半夜,那冲天的火才渐渐减小。
她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没有梦境,但好似闭上眼的瞬间天就亮了。
醒来的时候见到自己的身上盖着一件浅色长衫,沈乔一怔,将衣衫捡起来,放在了一片干草堆中。
当她走出山洞时,外面的太阳还未升起。
仅仅稍微动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关节处便传来一阵麻痛之意,那是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造成的关节疼痛。
往日这个时候她还在软软的床上睡着,赵三娘子会在厨中忙碌,他爹或许会在院子里忙着砍柴。
可是这些都没有了。
沈乔揉了揉眼,走出山洞,透过遥远的薄雾,看到山下的竹溪村剩下了一片黑黄的焦土。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早起的村人挑着水在田地间忙碌,在春风拂动的田垄间化作小小的一个点,只是眼睛已眨,便什么也没了。
山洞附近忽然响起一阵稳健的脚步声,不时便会踩在山间落叶上,窸窸窣窣地响起一阵。
即使来人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她依旧下意识地躲进了山洞里,暗暗屏息等了一会,方才发现来人是谢源。
少年抱着一些干柴,衣裳前兜着一些野蘑菇从山下爬上来,因为山林野草茂密,穿梭其中难免被长着倒刺的枝叶划伤,于是看上去形容狼狈。
他在山洞外将柴和野蘑菇放下,整理去了衣裳上的树叶和细小的泥土,方才朝山洞里走。
结果一抬头便发现沈乔就站在自己对面,脸色不佳,却没有昨天晚上那么吓人的苍白。
谢源站在她对面,一时怔了一会。
“你醒了。”
沈乔点了下头,没有问他是花了多长时间找到的自己,而是看向了谢源的身后,匆匆赶上来,气喘吁吁开始生火的男人:“你的家人来找你了?”
谢源微微抿了抿唇,也点了下头。
双方皆有些沉默。
天空破晓时分,两人所在的山洞中飘出一缕青烟。
谢源用枯叶升起了火。沈乔抱着胳膊坐在火堆旁边,身体的冷意阵阵消退。军士用野蘑菇煮了汤,见到差不多,便自己乘了一碗,错身起来,到山洞外面喝汤,给他们两人留下空间。
“村子怎么样?”沈乔嗓音干哑。
谢源眼眸动了一下,却是先用山洞里找到的陶碗给她承了一碗热汤,沈乔虽然接了过去,却执着地看着他。
谢源发现她的眼神变了,曾经的她的眼睛又黑又亮,像是初春孵化的雏鸭,不论何时都有着一股蓬勃的生命力。
但是现在,她的眼睛虽然在动,却像是无机的玻璃,被长长的睫毛所遮盖,让人看不清她的情绪。
“没有人活下来。”
出乎他的意料,闻言沈乔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空,便开始喝汤。
没有盐和调味品,只用野外生长的蘑菇煮成的汤,即使谢源已经经历洗去泥土的腥味,也依旧好喝不到哪里去。
山洞之外,高大的树木在夏风哗啦啦地响起树叶晃动的声音。
“你……要不要跟我去西北?”谢源开了口,后续的话就好说了。
“我外祖在西北,这一路虽然远,但是只要有我在,我便会护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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