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神情古怪起来,有人忽然间似想起什么般喊道:“我记得曾在书上看到过,文叔君驾鹤飞升时曾留将佩剑留在一块石中,就是这一块吧!”
文叔君是前朝流传下来的民间故事,说是大儒被奸臣迫害,逼到江边不肯就范,于是拔出佩剑自刎而死后,有仙鹤西来,载着文叔君的尸体远上青云,从此在人间失去踪迹。而他丢下的剑正好插在石缝中。
江边打渔人试图拔出贩卖,却发现那剑与石头生长在了一起,宛若墓上石碑。
众人听闻,纷纷上前围着石剑仔细观看,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恰巧发现这把剑身上生着一片不太明显的红色锈迹。
纷纷扼腕叹息。
于是,拔不出来剑便不是他们的原因,而是有了正经的理由。
就连方文庆都瞪着眼睛,咋咋呼呼道:“怪不得拔不出来,是有文叔君的魂灵在护佑。”
“子不语怪力乱神。”
谢源是不相信这些鬼神之说的,这些东西不过是利用了人的疑心,他曾见过不少人因为被江湖骗子蒙骗而丢妻弃子,散尽家财去建什么神佛的雕像。
谢源没有说话,而是安静地待在一旁。
他的目光在周围人中扫了一圈,这些人中亦有眼神清明,并对这鬼神之说蔑视不已的。
在场都是七尺男儿,就算平时多持书弄墨,可若使尽全身气力,并不是不能拔出一柄藏在石中的宝剑。
可眼下的情况,别说拔出剑,就连将石头轻微的摇晃一下都没有,让这些不相信鬼神之人不禁怀疑蔡老是做了什么,故意不让他们通过考核。
目前苦于找不到线索罢了。
一时半会,众人没有人再敢上前,生怕浪费自己尝试的机会,直到谢源走上了前面。
方文庆还在嘀咕石中剑,转头就见谢源走到了人前,瞬间瞪大了眼睛,使劲挤着眼睛给他使眼色。
我的小姑姥姥,大姑姥姥,你上去干什么啊!咱又没有半点力气,上去就凭借那一张脸也不行啊。
哎呦,真是,一个没看住就上去了,等一会就要丢人丢大发了!
他握着拳头,眼里满是纠结。
仿佛看着和自己摸鱼玩耍的好友,忽然见一时兴起要去考状元。
这、定会遭人嗤笑啊!
他掩住脸,咬牙打算要是谢兄弟丢人了,自己便上去,两人一起丢人,也便没什么了。
但谢源还没站到石前,便听到底下有一道不加收敛的声音嗤笑道:“不过是寒门子弟,连进这个院门都使尽了全身家当了吧?居然还真妄想着能留下来。什么时候金溪县也出了这等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寒门子弟”谢源:……
谢源微微抬眸,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在人群正中,一个佩着黄环的青年正抱着胳膊,面露嘲讽。
即使被正主抓到,他也依旧不躲不避。
“我看有的人,嘴臭得跟吃了两斤大粪似的,你们白鹭书院的伙食这么差了?让人饿成这样,什么都吃,吃完什么人都乱咬。”
还不等谢源反应,接着一个郎朗的少年音便传了过来。
是第一局被淘汰的红衣少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在被淘汰后他居然没有走,而是命人搬了个凳子,一边坐着任由小厮捏肩,一边在旁边磕着瓜子晒着太阳,摆明了把他们当戏看。
脸上还表现出一副:小爷虽然赢不了你们,但是小爷有的是钱,有的是时间,就等着你们也刷下来陪着我一块。
看得人牙口痒痒。
“姜从彦!你说话注意点!”蓝衣青年脸上升起怒意,这回姜从彦开地图炮直接轰了整个白鹭书院的学子,这下就连旁边的人都纷纷面露愤慨。
“滚!小爷懒得理你,蠢笨如猪的东西,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
郑择贤眼神微暗,维持着自己形象不易察觉地瞥了一眼张扬的姜从彦。
姜从彦感觉到身上阴冷冷起了一层冷汗,翻了个白眼,呸地吐掉瓜子壳。
什么恶心东西!哄了他妹妹退了婚便不认账,来这里当起了好人来了。
他再看向站在郑择贤身后的那批鸦青色衣袍的人,只看了一眼心里就升起一股烦躁。
也不知道听那郑择贤说了些什么,急着巴结,便连脑子都不要了。
明明读了不少书,却连商贾小贩都比不上,起码人家还知道诚信经营呢,可是他们呢,劣质低下的挑拨手段都能巴巴上钩。
姜姓少年心中怒意肆虐,抓起一把瓜子,再抬头时便看见清淡淡站在剑柄前的谢源,不禁微微蹙眉。
这人……总是给他一种古怪的感觉,说不上来,但总归不可能是一介寒门。因此姜从彦表面不动声色,实际上大半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此人看上去籍籍无名,可绝非寻常之辈,若是无法通过蔡阁老的考验,不妨多拉拢一些。
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有眼光”地看上,谢源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些人身上,而是凝注在面前的剑上,这柄剑通体纯黑,上端乌木的剑柄一圈圈地缠绕着红绳,末端随着风飘荡。
体型修长纤瘦的少年垂目思索,风吹过他的袍角又轻轻落下。
单说气力,自己和众人相差应当不大,现在即使尝试得到的结果应该没什么不同,或许问题的关键并不在这石中之剑上。
“这位郎君,若是没法子取出来,还请快些下来,未免误了别人。”
谢源轻轻转眸,冷淡幽黑的眸子转向了那位一直如孤鹤般清高的人。
他记得此人是叫郑择贤吧。
他没有在意他的胁迫,缓缓道:“曾有人告诉我,如果迫切地想要得到某个东西,不能将目光一直放在那个东西上,不妨站远一点,从旁边找一找,或许能有更捷径的路。”
他清声说着,不紧不慢地后退了两步,然后伸出右手握在剑柄上。
少年的手玉白而骨节分明,与乌黑的木柄形成了鲜明的黑白对比。
几乎是在下一刻,所有人便听见了那清晰的唰啦——一道长声,没有人能取出的石剑被他轻轻松松地举起在身前。
众人皆是一震,齐齐抬头,张口结舌地盯着谢源手中的那一把剑。
白鹭书院的学子脸上闪过尴尬,不敢置信,而红衣少年哈哈大笑,用力拍着桌子。
感受着周围投来的羡慕嫉妒,其中还夹杂着恨意的目光,谢源微微倾斜剑身,两根纤长手指拂过寒凉的剑沿。
他顺着那阴毒恨意眼神扫向对方,不过一眼便让那郑择贤心中一震,踉跄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的眼神,极其冷淡,像是万古的寒潭。
他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
——
方文庆呼哧呼哧地跟着谢源。
“哎呀,谢兄!谢兄!你等等!”
“你慢点!”
谢源佩着剑在街道上住了脚,微微回身看向追来的方文庆。
方文庆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你怎么跑得这么快?姜从彦还一个劲问我你去哪里了呢。”
谢源心中一叹:若不是走得快,被那麻烦的红衣少年缠住的就是他了。
谢源不想节外生枝,便反问道:“你找我干什么?”
幸好这方文庆没在意上一个问题,听见他问便猛然想起。他先抬头看了眼四周,压着嗓子问:“当时,你怎么拔出来的石中剑的?”
谢源看了眼胖乎乎的少年,毫不在意道:“这石中剑底下有个机关,只要踩在附近的石板上,你用了多大的力气,剑便会反而往下多少力气。”
方文庆的嘴张成了圆:“厉害啊兄弟,你怎么发现的?”
谢源手指了一下眼睛,意思不言而喻。
当他踩中那块石板的时候,便发现脚下有轻微的摇晃,只是面前有石中剑这个难题,很多人便会忽略脚下的异常。
第43章
正午,行街上人流变少,摊子上没有什么客人,卖糖的贩果子守在摊子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旁人讲古。
正说到那大奸臣阴会水跋扈专权,每日命人监视皇帝,服食汤药,不知是下了什么阴损招数,让皇帝缠绵病榻,身体虚弱,经风便倒,义愤填膺之时,摊主被旁人提醒,才发现摊子上来了客人。
来客是一名少年,身材修长,皮肤白净,手上正拿着一只钗子看得认真。
“小哥好眼光,这是咱摊子上最好的玉蝶钗。专门仿的八宝楼的钗子。”摊主伸手比了个八,夸张地表现着自家商品的价廉物美:“那值八十两,但是咱这个,就十八文!”
谢源没说什么将钱放下,然后将钗子放进了袖子中。
在摊主的下次再来的喜声中,转进了旁边僻静的巷子。
谢源转身,地面沉沉落下一条黑影。
“世子,身后的人要处理掉吗?”黑影是护卫他的暗卫。
身后有人?
谢源心中微讶。
自从找到他人后,外祖父保护他的人便陆陆续续都到了金溪县。这些人都是外祖父专门从军中挑出来的好手,侦查的能力都是一流,因而谢源并没有怀疑他所说的话。
谢源走到巷口,见茶摊之上多出了四五个大汉,几人不点茶水,四下扭头张望,形迹可疑。
不知在背地里跟了自己多久。
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军士道:“这些人是自从您在蔡府出来后出现的,一直尾随您到了这里。”
谢源微微点头,袖子下的拳头攥了攥,状似无事地道:“先不急,我叫你出来还有别的事情。”
军士心一提,不知什么大事让谢源专门将自己叫出来,难不成还有人跟踪自己却没发现?
却不料下一刻谢源问。
“你有带钱吗?”
见军士愣在原地,谢源轻轻咳了一声,窘迫地强调:“只需要八十两,等我回去便还给你。”
谢源从来没为钱烦心过,长到如今还是第一次向别人开口要钱。
可暗卫日常职责只是保护主人,付账这种事情通常都是身边的侍卫来做,他哪里会带那么多钱?
以至于军士不得不站在巷子墙边,吹了几个口哨,把另一个防风戒备的人喊出来,两人凑着头将自己压箱底的钱都掏了出来,才勉强达到了八十两。
谢源暗暗吁出一口气,拿着八十两进了八宝楼,出来时手里多出了一条匣子。
匣子里的是一只玉钗。
与外面小摊子上买的是同款,只是八宝楼的玉钗用的是好玉料,簪子上的蝴蝶灵气十足,好似真的要从花枝上化蝶成真一样。
沈乔头上戴着的簪子上个月便掉了只珠子,用的也有些旧了,偏偏她毫不在意,随意地便往头上一插。
谢源嘴上没说过,可是心里早就记挂着要给她换只新的。
眼下又临春会,便打算将这个在当天送给她,可到底还是担心她瞧不上眼,心中忐忑。
两个军士互相一看,见他看着里面的钗子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嘴边的笑意便是压也压不住。
关于沈家姑娘的这件事,他们暗卫这边早就传开了,就连老将军听说这件事也是颇感欣慰,巴望着世子能把人带过去给他看看。
他们世子自小老成持重,小时候也是人情淡漠,好似个冰做的人,嫡小姐常常埋怨谢源不通情理,现在看来,只不过是没有遇到真正喜欢的。
“世子。”
见谢源拿着钗子一动不动地发愣,迟钝到没有察觉自己已经喊了好几声,军士又笑了。
听见身边传出的笑声,谢源耳廓红透,赶紧将钗子收入怀中,转瞬表情就恢复了惯常的冷淡。
“何事?”
“那些人世子要亲自处理吗?”暗卫还记着那件事。
只需要向后一看,便能看见茶馆外的摊子的那伙人还没走。
谢源随意地嗯了一声:“能确定是谁的人吗?”
暗卫摇了摇头:“只能确定不是阴会水派来的人。大概是当地的无赖,故而茶摊老板不敢驱赶。”
谢源不着痕迹地点了一下头:“不用问我了,这些人你们处理就行了。”
军士应下。
王焚步入正厅。
手下正在厅内等着他,一见到王焚便深深地低下头。
王焚瞥了他一眼:“废物东西!”
手下的脑袋深深垂了下去,不敢说话。
在刚才,王焚派出去的人齐齐殒命,只活了这一个回来。
他直奔了王焚的府邸,不仅没有打探到谢源的消息,反而将自己的暗处身份暴露了出来。
手下心惊胆战地抬头瞥了一眼王焚,却见王焚漫不经心地抚摸着杯壁,浑身冷意弥漫,不知想的什么。
他不禁将头垂得更低,生怕自己被追责。
不一会便听见王焚道:“去备马车,我去拜见都督。”
沈乔做了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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