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少的人能做到这一点,而能做到这一点的人若是真的闲居,他的刀剑就会生锈,动作会迟钝而笨重,过往的业障会让他的心衰老得更快。
沈乔神情恍惚地回到了自己的卧房,临走时,赵三娘子令她好好保管那枚阴会水给她的令牌,一定要随身携带,即使是睡觉都要带着。
被赵三娘子严肃的语气所惊,沈乔重重点下头。
接下来的几天,沈乔依旧去给阴会水医治,其实在意识到他是个危险的人物的时候,沈乔就想要躲开这个人,可是心里莫名觉得,如果现在躲开不进行后续的治疗,只怕更会给家里招致祸患。
就这样,她继续去了几天,却渐渐安下了心。
因为每次那位病患都会给她带来好吃的点心,有时候是莲花酥,有时候是长相漂亮的其他糕点,她从来不知道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多花样的糕点,好似天底下所有的好吃的都到了阴会水的手中。
只有阴会水身边的内侍知道,为了给她做这些糕点,阴会水是专门派人回京,将御膳房的所有白案厨子打包送来了这抚州的金溪县。
现在天底下最尊贵的九五之尊都只能吃到普通厨子做出的糕点。
沈乔很想要让谢源也尝尝,便趁着阴会水没注意的时候将一块小莲花酥放在了荷包里,小心放进袖子,不让压着。
尝来尝去,好像还是这莲花酥最好吃。
沈乔回到家中,发现今天的赵三娘子和沈丘都不在,但在屋檐下看到了正望着庭中桂花出神的谢源。
少年一袭白衣,身材好似一杆青竹修长挺拔,那张欺霜赛雪的脸被月光笼罩,萦绕着淡淡清冷的光。
沈乔静悄悄地走到他背后,猛地拍了一下他肩膀。
“表兄看什么?”
谢源怔愣回神,还未来得及看清是谁,忽然唇齿间便是一软,一块甜滋滋的东西塞入了他口中。
沈乔笑眯眯地望着谢源,少年面如冠玉,那张俊俏的脸上还带着些许错愕,片刻才反应过来地伸出舌尖微微舔了一下唇边,将她无意间沾上的嫣红色莲花的一角卷入口中,舌尖不过出现瞬间,便将薄唇紧紧闭了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月亮的原因,今天的谢源神情好似比白日的更温和一些。
对了,这些日子谢源不知道在做什么,总是早出晚归,他们已经好久不见了,就算见到谢源他都忙得根本来不及和她说话。
沈乔想了想,忽然便记起来自己在路过村口大柳树的时候曾听说,过两日县城里会有一场春会。
第41章
春会在这个地方每年都会有一场,时间大多选定在春天结束之前,那时候花开得好,人穿得不似冬天臃肿,不比夏天汗湿,各户的俊才佳人在暮时出门,落日落下去,掌灯时分便能见到街上成百上千的花灯,游龙一般将长街支巷照得亮亮堂堂。
那时候年纪小,沈乔好几次看过村里的姑娘兄长坐着青牛车一道去,第二天在河边捡两只顺着水流动而下的河灯玩。
可今年有谢源在,说不准就能同意,而谢源肯定不会拒绝自己。
于是沈乔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只等着他点头。
谢源犹豫了一下,他已经知会过冯先生,打算在明天拜见了蔡老之后便辞行。
可河灯……应当很好看吧?
他抿着唇,脑海中几乎能想象得出,在朦胧的烛火光中少女嫣然若灼灼盛放的桃花般笑容灿烂的模样。
若是不去……
谢源轻轻握了一下拳,纤长的睫毛微颤。
“你只邀了我一人吗?”
沈乔微微歪头,有些奇怪地看着谢源,转而绽开了笑:“当然只有表兄一人。”
谢源一怔,心弦好似被什么东西轻轻拨了一下,颤颤地发出余音,口中残余的甜意在此刻变得无比的清晰。
他嗯了一声,转过目光将视线投落在庭院中枝干繁多的桂花树上。
然后沈乔听见他问:“那灯会……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沈乔想了想,笑着眯眼道:“大概是五天之后。”
谢源微微点头,然后便走了,走路的姿势僵硬得不像话。
沈乔疑惑地看着谢源,心想表兄怎么同手同脚了,随即又想起一个问题,要想去灯会,还得将一个麻烦解决掉。
—
第二天一早,沈乔就来了竹林,今天是最后一天治疗阴会水的病,沈乔已经提前获得了七块金子。这么大方的客人不多见,要不是怕怕惹来麻烦,沈乔是真想要再拖上个十天半个月的。
想到这里,沈乔又想到了谢源,早上的时候冯先生亲自驱车来接了谢源,由于当时冯先生催促得太急,她来不及多问,只给谢源塞了几块糕,便看着他离开。
谢源从牛车上下来,站稳后转身对着车厢里伸出半个身子的冯献道:“多谢先生,谢源这便进去了。”
“等等!”
冯献叫住他,招手让谢源站到近前,亲自给他整理了一下头上束发的带子。
“应该给你买身衣裳的,可惜来不及了。”
“记得行走莫急,仪容举止也是考试的一环。”
冯献目送谢源离开,少年穿着布衣,头上束着的只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发带,可他有着一身天生便能让人信服的气质,让人相信蔡老所设置的考试难题对他来说不过是简单的小事。
这般岁数,却有如此惊人的博学和捷思,平日待人却依旧低调谦和,也不知等着他的是怎样的青云路。
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冯献才拍了下自家木楞的儿子脑袋一巴掌:“还发什么呆?将牛驱到旁边地方去。莫让旁人看见了我们,给谢源招惹是非口舌。”
没人注意到,在他走后一双眼睛正看着这里。
“去,跟着他,找机会把他抓出来。”
王焚摩挲着自己下巴上新蓄出来的胡子,他微微眯着眼盯着那站在牛车一侧,身着布衣却气度不凡的少年。
相隔遥远不能看清,可王焚早年的生活让他磨炼出了一双利眼,只要他眼睛不瞎,就能看清这少年虽目前沦落,以后定然是个飞黄腾达的主。
金溪县还没有第二个让他如此断定的人物,眼下几乎可以确定,站在远处的那个少年,就是一开始想要捉拿的反贼之子谢源,也是被沈丘一心包庇护佑的“兄弟”的孩子。
只是他为何出现在县城?难道说沈丘已经毫不顾忌通缉令了吗?
想了一会,王焚点了几个在一旁侍立站着的壮汉,吩咐:“去,跟着那个少年,看看他这是干什么,还有,若有机会,就将他处理掉。”
这几个人是他原先手底下的兄弟,因为他一朝踏上青云,手边没有信任的人可用,便找来了这些乌合之众,空有蛮力却没有脑子,虽说不太好用却总比没有的强。
过段日子,等去了京城他便将这些人统统换了。
壮汉们领命去了。
壮汉一路跟随,见到谢源进入了一处宅院中。
其中一人正要进入,刚走了一步就被人拉着领子拉了出来,瘦小个子疑惑地看向自家大哥。
“大哥,你怎么不让我去把他拦住?那小子都进去了。”
那刀疤脸大哥仿若看白痴一般瞪了一眼瘦猴。
“你知道这是谁家吗?居然敢在这地方造次!”
瘦猴被大掌拍得脑袋嗡嗡,不禁疑惑:“能是谁家?这金溪县还有比王大人和那位更厉害的?”
“不一定比那位厉害,但一定是和哪一位不相上下。”刀疤脸眯着眼,压低了声音。
“这位,是蔡阁老,朝中半数大臣都是他手下的学生。”朝中人际关系复杂,稍不注意便会得罪了谁,若要是不长眼,不小心在太岁头上动了土,那要么是招人捞,要么是半生的功名白费。
这蔡阁老就是文官中第一手的人脉,光靠着学生就强大到连阴会水也轻易动弹不得。
旁侧人心惊,差一点便闯了大祸。
“那岂不是,这小子抱上了个金大腿?那我们还怎么完成大人派下来的任务啊!”
那刀疤脸冷笑一声道:“什么抱上大腿。这是来考试的,今日是考试的日子,只要通过了蔡阁老的考核,便能成为蔡阁老的学生,蔡阁老在这里大张旗鼓收徒多日了,从前日日都是门前鼎沸,现在都羞得根本没几个人来。我看呐,这蔡阁老根本就无心收徒。”
“且看着吧。他肯定会碰一鼻子灰出来的。”
正当门外的人虎视眈眈时,谢源已经进入了蔡阁老的院子。
与门外的冷清情状不同,经过门童引进,谢源来至了一间会客室内。
里面已经坐着二十来个身着鸦青色长袍的风雅读书人,他们穿着统一,让人一看就知道是白鹭书院的学生。
白鹭书院分为赤黄玄青四种班级等级,以腰间看这些人的腰间佩着的多是赤红色的圆环,少一些的是黄玉环,他们坐着时虽有按品级实力依次坐下,神色倨傲。
谢源看向另一边,在这间房间内还有另一批人,穿着不似白鹭书院的那么统一,可一件小小的配饰都是普通人家一家一两个月的花用,摇着扇子,令小厮斟茶,吊儿郎当,满不在乎。
其中为首的是一个穿着大红精锻的少年,脸型偏圆,长着一张显得稚气的娃娃脸,不知是何出身,气势一点不落对面的倨傲青年。
白鹭书院方看这对面的视线充斥着鄙夷,这些有钱的少爷看白鹭书院学子则是满身穷酸。两方的气场对立,本是井水不犯河水,直到谢源进入,两方的视线便一齐落在了谢源的身上。
先敬罗衫后敬人。一方见到谢源身上没有穿着校服,便断定他是个寒门学子,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门路得到了消息混了进来。不过既然能进这门,想来是有几分能耐的。有意想要将他拉到己方阵营,却碍着清高的面子,不好拉拢。
皆心道若他真是有心,便会自己来白鹭书院这一方来坐下。
而另一边的商户之子们见到谢源穿着打扮如此寒酸,第一眼还以为他是一个仆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喝茶的喝茶,摇扇子的摇扇子。
他们来不为别的,就是为了给对面的白鹭书院的人添堵。
谢源神色淡淡,清淡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后,没有找到自己的位置,略微停顿了一下,正要去搬个凳子,忽然见有人从旁边拉了他一把。
“嘿,小哥,跟我来,别杵在这里当杆子。”
谢源转头一看,是一个脸圆而胖,身子好似大大地充了气,连带着衣衫都比旁人大了几倍。虽然同样穿着精锻,但却在角落里坐在一个矮凳子上,因为太矮,这么大的体型躲在后头,谢源寄第一眼过来时都没有发现。
谢源微微一顿,便抬着步子向着那人走去。
白鹭书院的人脸色黑差:这小子居然如此不识好歹!一定是个攀权富贵之人,如此品行,不来更好!
而对面的商户之子,虽然同样不喜谢源,此时心里却有了一种微妙的胜利感,对着谢源这么寒酸的人混进他们之中都没有人说些什么。
谢源被拉着做下,那胖乎乎的福气少年就道:“我叫方文庆,我爹开着县城里最大的油店。”
“谢源。”谢源没有多说什么。
“你也是被你爹揍来的?”方文庆同情地看着他,好似找到了什么难兄难弟似的,眼中流露出一股战友情。
“你不在意我的出身?”
在谢源看来,这是十分理所当然的事情。婚姻门当户对,交往的朋友也不可相差过多,可现在的自己身份上不过是一个寒门之子,眼前的少年根本没有拉拢自己的必要。
“嗐!”福袋少年挥了挥手,像是不耐烦地道:“这些东西我最烦了。都是张嘴吃饭的,死了都要埋进土里的,也不知道是哪些个老古董吃饱了闲的,研究出这些条条框框,把人束得不舒服。”
“况且我家也就是个开油店的,比不了什么大户人家。今天早上我娘下厨多舀了勺油我爹都气得躺在地上不动了好半天。”
谢源忽然就明白这少年为什么没有进入白鹭书院了,光是这倒反天罡的念头,就和沈乔有的一拼,白鹭书院不可能收下他。
他顿了顿,目光看向剑拔弩张的两边问:“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什么?”方文庆睁着大眼,朝谢源看的方向看去,便见到了好似斗鸡一般,一动不动的两方,随即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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