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消息简直是一道炸雷,瞬间就把看着美人跳舞的范维从美人的身边炸了起来。浑身气得惊惧又哆嗦,命人召了牛二来,劈头盖脸地狠狠骂了一顿,不听他解释将他关押入狱,另派人去捉拿谢源。
范维想来想去,忽地又想起来若是真让蔡阁老收为学生,不,别说是收为学生,光是让谢源见到了蔡阁老,那位顽固的清骨一定会将谢源护到底,若自己一开始没插手还好,可自己已经向上面运去了尸身,那“尸身”必须得是真的。
这会子谢源重新出来,旁人若知道了,自己别说挪一挪乌纱帽了,怕是连脑袋都得挪一挪!
更何况阴会水此人就在金溪县中……因此他得亲自去一趟竹溪村,将这头麻烦事处理掉,保全自己这条小命。
可自从来了这竹溪村沈家之后,他心中总是有一股莫名的焦躁感,一问才得知,谢源在今天一早便离开了家中,谁也没见到他去了哪里。
范维怀疑是这对夫妇将谢源藏起来了,便想审问出下落,可还没来得及用刑便被这小姑娘打断,他脸色扭曲,仿若罗刹。
这帮愚民!连字都不识几个,还这样不老实!真是偏僻乡野,连品行都这样差!
越想越觉得不止堂下跪着的,就连在墙外偷听的村民都好似蠢笨豚猪般恶心可恶。
让范维想到进了这乡路便沾染到衣角上怎么也擦不干净的泥点子,闷热低矮,不论是何季节都会漏下雨水的房屋,还有他彻夜温习书卷时在屋外咳嗽个不停,最后因高热死在他考中前一天的老爹。
所有的一切都让他厌恶到胃部想要呕吐,范维迫切地想要离开这乡野之地,无论如何,散尽家财,给宦官送上自己的女儿,殷切侍奉权臣……使尽所有手段都要离开这里,然后抹去他过去的痕迹,干干净净地在京中上任,做那种脚不沾半点污泥的人上之人!
范维狠狠瞪了一眼站在旁边因为被打断而站着听吩咐的差役:“你们还在等什么!连本官的话都不听了?”
差役被吼得身子一震,这便架起沈家一家,将人按在长凳上。
沈乔被架着,身后板子高高抬起,她还来不及慌张,便听见了一道沉闷的声音,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挨了一棍子,在屁股与棍子接触的地方只觉得麻得厉害,接着就火辣辣的疼痛起来,好似火烧,微微动一下便有灼烧的痛感。
她努力咬着牙,抬头却只听见狗官不满意地嚷嚷让打重点,不打重记不了这个教训。她心里一个咯噔,气怒之下打算不管不顾放出毒虫,咬死这狗官。
便是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一声靡靡苏音:“想不到这农家小院子里还有人动刑。”
伴随着话音,一道颀长的身影慢慢步至门前。他一踏入院子,便让整个简单的小院子好似砌上了金砖玉瓦,让人觉得这样金贵的人,应当是住在那样楼阁之中的。
他抬起凤眸,不轻不重地扫视了一眼上首穿着绿袍绣黄鹂的小官:“范维,你胆子倒是不小,连本督护着的人,都敢私自用刑。”
语气平和,可原先浑身弥漫着恶毒之意的知县脸色渐渐雪白,仿若梦魇般地浑身抖了一下。
阴、阴会水。
他怎么会来这里?!
沈乔眼睛泛起光,忍不住惊喜道:“你没走啊?”
男人转目看向狼狈地趴在长凳上的沈乔,对着她微微一笑:“若是本督走了,本督的小大夫岂不是要屁股开花了?”
范维陡然清醒,恶毒的眼神狠狠剜向沈乔。
贱人!竟然是她将阴会水招来的!
范维猛地站起来,疾步走向阴会水,伏地拜下大礼,匆匆解释:“大人,下官在审讯案子,未能远迎,请大人见谅。”
阴会水从他脑袋边过去,笑眯眯地望着沈乔龇牙咧嘴地被自己的内侍扶起来。
“我如何走?我那位百毒不侵的暗卫现在浑身起了疹子,思来想去怕是只有近处的小大夫才有解药,特地带着他来请罪,不成想看了个热闹。怎么?小大夫偏在我面前长着爪子,在个小喽啰面前倒将自己弄得这样狼狈?”
沈乔舔了舔干裂的唇,心虚地将视线撇到一边。
蛊虫这么快就发作了?原先想着回去的时候发作也找不到自己,现在因为事故逗留,让她一下子暴露了。
阴会水欣赏着少女变化的脸色,原先当她是个能治他头疾的大夫,现在却发现她只是装着纸老虎壳子,至于壳子下面是什么,他还不知道,一时不禁兴起了捉弄的兴趣。
可还不等他再细细地盘剥出她本真的性格,有不长眼色的人打断了他。
“大人。”
一道略微颤抖的声音低低地从下方响起,范维躬着腰,乌纱帽的边沿湿透了一圈,配着他额头肥厚的脂肪,像是润上了一层油光,令人生厌。
阴会水心情由晴转阴,不耐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范维陡然一震,误会了阴会水的意思,急道:“下官的几名差人被这沈丘所杀,原先是来村中查案,却遭此毒手…这,这便要审。”
范维抖着嘴唇,在阴会水周身的压力下两股战战,几乎站立不稳。
“审?你便是这样审?”
阴会水轻轻嗤笑了一声:“我倒是没见到还未定罪之前便先将人屈打成招的。”
范维一个哆嗦,想说朝中宦官不都是如此,可他知道若自己说了这句话,自己的小命便立刻不保。因而他躬着脖子,连连告歉。
沈乔那叫一个得意,在旁边告状道:“大人,让他也打板子,打完我就给你解药。他把我爹娘打成那个样子,一点也不像是个好官!”
“那你觉得我是个好官吗?”阴会水含笑地问向沈乔。
此话一出,沈乔还没觉得什么,周围的侍卫倒吸了一口冷气,诧异地看向了沈乔,京城中只手遮天的大毒瘤居然会问出这种问题,对方还是一个无知小姑娘,这要是说出去,怕是没人会相信。
沈乔能感觉到在那一瞬间周围的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心底纳闷他们这是什么反应,一边捂着发痛的屁股呲牙笑道:“你救了我爹娘和我,还有我的屁股……我觉得你像是村里私塾先生冯夫子一样,是个老好人。”
“可惜我并非好人。”
沈乔被伤处痛得眼里冒出水花,闻言头也不回道:“那是旁人没有眼光,这世界上人这么多,总有几个是长了眼睛却没有瞎子看得清楚的,做自己便好!”
她说得笃定有声。
阴会水微微侧头,那张好看的眼睛莫名盯了她的脸片刻,忽而露出了春风似的笑意,似笑似长叹。
“你呀,有一个榆木脑子,可这张嘴长得巧妙极了。”
沈乔傻愣了片刻,琢磨一会,觉得自己应该生气,又觉得这应当是对她的夸赞,一时纠结在那里。
第40章 【倒v结束】
身后便有侍从将金溪县的县令押解到了长凳上。
范维的脸上一下就变了色,双眼怨毒地死死盯着沈乔。
连官服都没有来得及脱,一个接一个的板子便打了下来,一开始执行的人还不敢打重,也不止是谁开了先河,忽然间加重了力道,县令的惨叫声一声比一声高。村里的人都趴在墙头上朝着沈家张望,脸上的笑是止也止不住。
前些年是灾年,县令将朝廷建的粮仓私自占为己有,并暗自高价出售,早有人将这消息悄悄泄了出去,若不是暗中有人接济,将粮食放在了他们家门口,怕是根本让他嚣张不了多久,便会让他体会一下什么叫做暴民。
等着五十大板被打完,县令居然还有半口气吊着,被人架着抬起来送到两人面前。
“大人,已经昏过去了。”
阴会水淡淡道:“范维滥用职权,为祸乡间,那就将他革职处理,至于金溪县的新县令……”
他停顿片刻,一时没想到有什么能接替的人。
沈乔脑子一转,忽然想到前些日子周亭失魂丧魄在村中游荡的样子,抢先道:“周亭就挺好的!”
阴会水侧过的阴柔脸孔上显出几分古怪,长睫垂下,冷声道:“任人唯亲?还是一个白身书生,朝廷中的谏官骂我的折子能再厚上一掌高。”
沈乔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偏过头眼神飘移,仔细一想这个要求是有些过分,她脑子一抽就说出来了,好像下意识地决得他能做到一样。
阴会水唇角勾起,转过了脸,对着自己的手下平静道:“派人去将范维的官服官印拿来送去给我那个学生,再给陛下书信一封,说我不日便回京。”
少女猛地扭过头看向阴会水,杏眼中仿若亮出彩星。
踟蹰着,红唇抿了又抿,悄悄伸指勾住他袖子垂下的衣角,嗫嚅着问:“你走了之后,这些人肯定还会再会回来。你能不能让他们回来的时候不敢欺负我们呀?”
沈乔一脸期待地看向了阴会水。
身后的内侍冲她使眼色使得眼皮子都快抽了,方才都督为了她将一方官员严惩罢职,还换了她亲故的同村乡邻为官。做了如此多的事情,这姑娘竟然如此贪心不知足。
要知道,在京城光是请阴会水赏光参加个宴会,都得花动大笔金银活动关系!她这是哪里来的胆子,还敢再伸手要东西的?!
看着沈乔眼中的仰慕,阴会水唇畔带着微笑:“现在他们就已经不敢欺负你了。”
“不过,你要是想要保障的话,我这里有个小玩意。”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令牌,打磨光滑的玄铁材质触手冰凉,上面只冷冷地写了一个“阴”字。
在阴会水的掌中是正常大小,落入沈乔手中后那张令牌显得有些大。
身边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可是代表着阴会水的令牌!
这乡野村姑,何德何能可配得上这块令牌!
旁人的眼睛几乎死死地焊在了令牌上,可沈乔只觉得这东西太沉手,想要换一个。
殊不知只要有这块令牌就算要城主从他新建的府邸中搬出来,让你住进去,城主都不敢多说一句话,甚至还得连夜打扫装修唯恐你住得不舒服。
更重要的是,这还是代表着可以调动任何地方一千精兵随护的令牌,知道其价值的所有人皆是瞪大了眼睛,咬碎了后牙也想不明白这丫头到底得了阴会水的什么青眼,竟将如此贵重的物品交给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沈乔见众人都在用一种仿佛见到别人路上捡到狗头金的嫉妒眼神在看着她,她便咽下了想要换个物件的想法,赶紧将令牌放到衣服内襟藏好。
不管怎么说,落到她手里这东西都是她的了,至于用途以后还有的是机会慢慢了解。
金溪县的县令被人衣衫不整地送出去了,阴会水便要起身离开,沈乔将他送到门口,依依不舍地将他送上马车,还站在门口跟他挥着手,小声提醒他:“明日辰时。”
阴会水站在马车上微微回身看了她一眼,便进入了车厢。
马车走了。
沈乔转头就见到两边的神情莫测的沈丘,与一脸寒意的赵三娘子。
“你跟我过来。”
赵三娘子扯着她的袖子,将她拉进屋里。
沈丘将门严严实实地关上,砰地一声,转过身子的沈丘脸色铁青,看着她的眼神强势逼人,让她忍不住暗暗提起了心,惶惑不已,她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让自己爹娘露出这样的表情。
“你是怎么认识刚才的人的?”沈丘紧紧皱着眉,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峻。
沈乔被他的表情吓住,左右转头,想要寻找赵三娘子庇护,哪知道向来温婉宠她的赵三娘子这次的神情比沈丘还要可怖。
那双眼睛空空荡荡,神情恍惚,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惨白而无血色,沈乔另外还注意到她衣袖下的手轻微的战栗,赵三娘子正努力地握紧它们,好让战栗不那么明显。
沈乔被两座大山压着,磕磕绊绊说:“……我偶然遇到的,人还挺好的。周亭哥介绍给我的。”
沈乔的脑袋后面已经冷汗一层一层,在紧张的状态下,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话已经前后矛盾,心里只担心自己爹娘真去找了周亭验证。
她垂着脑袋,捏了半天自己的手指,方才小声地问:“我给家里招了麻烦了吗?”
她只是想要……帮家里赚一点钱。
问完这句话,屋子里便沉默下来,沈乔心像是坠进了冰湖,越沉越深。
似乎……真的惹到了大麻烦。
可在下一刻,她的头顶上便落下了一只温柔的巨掌,那只手在她的头顶上揉了揉,就好似她小时候那样。
沈乔抬起脸,也就是在这时候才发觉自己和沈丘脑袋的距离相差得越来越小了。
在她眼中原先觉得高大无匹,走在街道上众人一定第一个看向她爹的那个沈丘,现在看起来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而赵三娘子似乎依旧是那个温婉佳人,可若是仔细看便会发现她的鬓发中出现了几许银丝。
沈乔忽然间想起了主母的话。
她说:在江湖上行走的人,不论他造成过什么样的杀业,心里终究是希望有个地方能三餐饱暖,妻环子绕,最好居于溪畔,养得鸡鸭,闲时打猎,偶尔做一两回行侠仗义的无名侠客。
27/34 首页 上一页 25 26 27 28 29 3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