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出来了表兄生气。”
沈乔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刚才我就是怕表兄厌弃我,觉得我嘴甜心毒,怕表兄从后都不理我。”
谢源微微皱起眉,轻微的慌张在他面上一闪而逝:“我不会。”
“可是你刚刚就是那样。”她仰着小脸,苍白的嘴唇有些颤抖,犹豫着,抓着他的袖子,轻轻晃了一下:“表兄当真生气了吗?”
谢源有些不自在地从她手中抽出自己的袖子。
见自己都祭出装可怜大法了,他仍是不为所动,沈乔有点着急,自从顾家出来之后谢源便出现了异常情况,那症结肯定就是在顾元钧这件事上。
可恶的顾元钧!
心里暗暗记仇,沈乔脸上又露出了悲情的表情。
“表兄,我做这一切都是因为顾元钧告诉我,说……你是反贼之子,会给我家带来祸端。”
此话一出,谢源面色霎然间白了,怔愣在原地,仿若一盆冰水浇得遍体生寒,四肢百骸都冷得动弹不得。
过了好一会,他才缓过来:“他都说了什么?”
沈乔见他有反应,理直气壮地开始打小报告。
“就是他说你是通缉令上的人,是反贼永安王之子,那个常清世子和你的名字一样,画像也一样。躲藏在我们家,会给我们家惹大祸!”
最后一句是沈乔私自加上的,她故意说出这一句,就是为了让谢源把怒气转移到顾元钧身上,赶快对她消气,生气的谢源看上去好像随时要赌气离开,让她察觉出一些不安。
每说一句话都让谢源心往下沉下几分,谢源微微低下头,目光注视着面前的“表妹”。
她那双杏眸圆亮,仿若狸奴般全然信赖地望着自己,对旁人所说的话当做是挑拨,张牙舞爪地站在自己面前。
他不该让她因为自己遭受无妄之灾。
外祖父已然派人前来迎接,只要他跟随着外祖父的人前往雁北边关,便能让这户人家回归平静,让沈乔如一个普通姑娘般长大,不必有这种“窝藏罪犯”的危险。
这段时间,他一再拖延归期,优柔寡断到不像是自己。
可今日谢源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该离开了。
阴会水来了金溪县,他手下的人势力庞大,心狠手辣,早晚会查到这里,他不能让沈乔有危险。
以保万一,他还得找能庇护得住沈家的人。
至于是谁,谢源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谢源在心底轻轻地叹了一声,温声道:“他说得没错,我即是常清世子,谢源。”
沈乔眨了眨眼,没想明白为什么突然向自己坦白了身份。
可她在特殊的家庭中长大,她清楚地知道,当互相暴露的时候或许就是家庭维持不下去的时刻。
“表兄,你在骗我吧?呜呜呜,肯定是在骗我。Q裙丝二耳儿五九衣斯七整理本文上传,欢迎加入第一时间追更你才不是什么世子,你是我的表兄。”
沈乔忍不住伸出手抓住了谢源的袍角,便顺手用那一角衣角擦眼泪。一边擦一边狼狈地哇哇大哭,根本止不住。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难过,只是想到谢源走了之后,就没有人会给她做好吃的点心,就难过得心里被老鼠偷偷咬了一块那么疼。
谢源在没见到沈乔前所接触的女子皆为京中贵女,她们对自身形象格外在意,就算落泪也只是轻轻地啜泣,娴静端方,断不肯露出这般嚎啕大哭的乡野粗鄙之态。
因此谢源毫无经验,手脚慌乱得不知道做什么好,一看她用衣服把眼睛都擦红了急忙将沈乔手中的衣角抽出来,将自己的帕子塞给她,结结巴巴道:“别、别哭,旁边有人看着呢。”
此地是村东和村西的必过之桥,临近午后,众人用过午饭,往地里走去,来往的人渐渐便多了起来。
村里的老翁一根扁担挑着木桶,笑呵呵地看着两个年轻少年少女,谢源耳朵通红,扯了又扯沈乔。
沈乔呜呜咽咽地哭了一会,被扯了好几下才抽着鼻子,提着裙子从桥中央走下去,到路边不碍事的石头上坐下。
老翁笑眯眯地挑着担子过路,木桶中弥漫出一股豆汁的香气。
谢源用一枚铜钱买了豆汁,竹筒装着,倒十分干净,放到嗓子哑了的沈乔手中。
她喝完豆汁,情绪暂时平复下来,沈乔方才这一哭,眼睛都肿了,可那双亮闪闪的眼睛没有变。望着自己时,眼睛里闪出一丝窘迫。谢源心思通透,一眼看出她是在为自己不顾形象大哭的样子事后窘迫。
谢源轻轻咳了一声,随意地扯开其他话题:“顾元钧威胁一下便罢了,为什么要当面给他下毒?”
解决问题的方式有千百种,偏偏沈乔选了这种自己也有可能受伤的,若是顾元钧暴起伤人……
沈乔道:“顾元钧胆小怕事又极为好面子,这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吓一吓他,他就不敢乱说话了。而被我这个丫头欺负,肯定觉得丢脸,是不会说出去半个字的。”
“况且……”沈乔向着谢源移近半步,轻轻地扯了下他垂落的袖口,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这不是还有表兄吗?”
谢源发现纵然心中有千般言辞能击破她的粉饰太平的语句,可临到头,半个字都不忍心说出来。他爱极了她狡猾的心思,愿意让她永远明媚着这双眼睛,透亮而昂扬地一直骄傲下去。
谢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承认了自己的坚持在她面前不堪一击,轻轻抬起手,犹豫了片刻,却只是为她稍微整理了一下额边的一缕头发。
既然决心要走,还是克制一下为好。
第37章
夜幕逐渐笼入四合,整片的天空显出暗紫的霓霞。
谢源被赵三娘子打发到门口摘豆子,他撸起袖子,将长条的四季豆嘎嘣脆响地折断,浸过井水再放进小竹篾捧去给剁鸡的赵三娘子。
沈乔捧着脸在旁边看着赵三娘杀鸡。
在半刻钟前,这只红脸公鸡耀武扬威,神气地站在墙头上,睥睨底下的凡人,现在被热水浇透,死得不能再死。
“娘,我早说这鸡该杀了,成天啄我屁股。它飞起来有那么高!”
“所以便公报私仇?”
回应的是低沉的男音。
沈乔一抬头,沈丘正风尘仆仆地站在院门口,他脸上笑着,手上提着自己的甲胄,看脚上鞋的磨损痕迹显然是从县城自己走回来的。
沈乔气恼地嚷嚷:“那能叫公报私仇吗?我这叫为家里除害!”
“今天它敢啃我屁股,明天就敢啃爹屁股,以后就无法无天啦!”
“是不是,表兄?”
谢源:……如果没记错,那只鸡是为了报她拔了尾巴上彩羽的仇吧?
谢源沉默片刻,选择给赵三娘子打水。
没有得到支持,沈丘在斗嘴中获得了胜利,哈哈哈大笑着去换鞋。
沈乔蹲在赵三娘子身边哼哼唧唧,但心里却在嘀咕,今天不是他爹休沐的日子,怎么提前回来了?
用过饭,谢源敏锐地感觉到气氛的不对,催着沈乔早早离开,给他们腾出空间。
“孩子她娘,往后要让你们受苦了。”沈丘伸手揽着妻子,神色愧疚地将自己的私房拿出来,推放在桌面上。
赵三娘柔柔的声音传了出来:“这份工没了便没了,之后大不了再上山打猎便是。”
躲在门外偷听的沈乔这才意识到她爹这是被革职了,革职就意味着家里没有钱了。没有钱就没有好吃的点心,没有漂亮的裙子。
简直是天崩地裂的灾难。
不行,她得尽快赚钱,支撑起这个家!
沈乔眨了眨眼,急忙向着自己屋子跑去。
不远处,少年不作声地站在庭院中的桂树后,他抬起手,手中正拿着一封书信。
上面写着:恩师亲启。
这是冯献留下的举荐信,信誓旦旦地声称只要有这封信在,蔡阁老便一定会给他机会让他大展才华。
可他只想要借助蔡阁老的力量,尽量保全沈家。
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谢源微微垂眸,握紧了这封信,再抬眸起来时,已经神色平静,看不出来什么。
沈乔从床头木柜上将陶罐拿出,拆下上方遮掩的红纸偷偷往里面窥视了一眼,然后从柜子下拿出一只竹筒,用长筷子引出一团圆溜溜的小东西,最后做贼心虚地将竹筒藏进衣袖内袋。
生活不易,虫虫卖艺。
虫虫是备好了,可是哪里能来的冤大头能让她宰呢?
沈乔满面愁容地走到了院子外。
竹溪村的村不大,从村东到村西只需要一刻钟。但若是从村西往外走,走到了外头的路上。
剩下的两条路一条是通往村子农田,一条路通往县里。
通向农田的那一条路上桑林茂密,满眼葱翠的绿意,三三两两的脸熟村人肩上担着胆子,将树上的桑叶采摘下来。
沈乔在村子里闲逛,四下寻找自己的客户,此时天色已黑,路上过去除了旁人院子里拴着的狗会叫两声外,连半个人影都不会见着。
因此沈乔是第一个见到回来的周亭的。
撞见他的时候青年正微微皱着眉,低着头走路下险些撞到了柳树上。沈乔一把将他拉住,避免他额头受苦。
他恍惚抬眼,木楞地发现原来自己的鼻子险些与柳树贴身接触。
他缓缓转过身,在夜色中辨别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走到了与自己家相背的村东。
沈乔见他三魂丢了七魄,笑着的杏眸中带着三分戏谑:“你怎么这幅样子?难道是在书院被夫子训斥了?”
周亭眼睛盯着沈乔,脑子还在神游天外,心不在焉地回复道:“我在想,咱这边有没有什么名医……”
周亭寻医的想法不是第一天就有了的。
每次他与老师出行,老师就一定会带着熏香,有时身体不适便会将熏香点起。
他听着老师身边的人说,老师一直在寻找一位能治疗他头疼的名医。
此番来到金溪县这么远的地方也是为了这个。
想了想,他又摇摇头,自嘲笑道:“就算有名医也得重金才能请动,我不过是个乡野小民,竟然跟着老师去了几次宴席便做起痴梦来了。”
沈乔一个激灵,连忙抓住他胳膊。
“谁说没有名医!”
周亭狐疑看来。在周亭看来,沈乔就是个妹妹,哪里能认识什么名医。这般口出妄言,肯定是为了博得关注。周亭平时常与舅舅家来往,深深了解那些子侄们的小心思。
清俊端方的青年轻轻揉了一下她发顶:“我知道你是宽慰我,但这可不是能闹着玩的。”
沈乔将他的手撇开,噔噔踩上柳树下寻常叔婆们闲坐唠嗑的石头上,站高之后,气势也蹭蹭拔高,哼笑一声,胸有成竹地大声一喊:“骗人是狗,你让他来便是!”
“汪汪!”
隔壁院子中,大黄兴奋地叫起来。
—
晨光熹微,渔翁踏着露水前往江边,忽听得一阵铃声脆响,起目四望,旷野之中,一辆绮丽奢靡的马车从小径上驶来,车檐下,四角铜铃作响之声在晨间微风中涤荡而开。
马车前后,数十名黑衣侍从骑着黑马在马车旁随侍护卫,伴随着马车的速度缓缓而行。
宽阔的车厢中,阴会水倚靠在柔软的缎子靠垫上,身边只带一名十八九的小内侍从旁服侍。
一阵晨风吹过,马车苇帘上的铃铛轻响,精致雕花的帘子掀起了几许缝隙。
阴会水随意地掀开帘子,向着车窗外看去。
万亩良田,排列整齐,远处青山绵延,云雾缭绕。早晨的曦光破开山峦,照进田亩之中,仿若金箔万里铺陈。
他启唇笑道:“这地方风景倒是别致。”
“大人,您忘了?这里早在第一天的时候,金溪县的县令就将谪仙田亩送给您了。”小内侍低着头,一边轻柔均匀地为阴会水捏腿,一边笑眯眯地提醒他。
阴会水忽然转眸,乌黑的眼珠看向了身边的小内侍,轻轻勾唇,赞扬道:
“你记性不错。”
这两天才上任的捏腿小内侍,却知道第一天阴会水收到的什么礼,这小内侍早就有心爬到这个位置上来。
在小内侍的耳中,便是阴会水已然知道他平日里打探消息的能力,并且并不追究。
他自然而然露出满身诚恳的恭谨,扬起的脸上双眼透亮,好似全然崇拜且信任着面前之人,说出的话也是慷慨激昂:“都是为了让大人过得更舒坦。”
男人在他那双眼睛上停留片刻,满意地点头。
他趁机给阴会水奉上了一杯茶:“这是从此地产来的桑茶,比不得精贵的毛尖等茶,但也有几分地方风俗。”
刚品了没几口,马车便渐渐停了下来。
身侧的车厢外有人低声道:“大人,约的地方到了。”
阴会水走下马车,晨光之中,一位穿着素色衣裙,身姿窈窕的年轻少女正在竹林间独坐。
似乎察觉到有人来,她微微抬起视线,清亮的眸子与阴会水相对。
阴会水让身边的人站在原地,自己则慢慢地走上前。
他的衣袍很宽大,不似冯先生追求的魏晋风骨,上面只绣竹子,此人玄黑色的衣裳上用大片的金丝刺绣出活灵活现的虎豹等动物,走过来时,金光闪烁,十分富贵。
沈乔面上假装淡然,实际上心里头早就被这手炫富烫得心口发热。
25/34 首页 上一页 23 24 25 26 27 2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