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金一对,不过……”听她要两对时,波斯妇人明显犹豫了下,倒是照实说:“药材不是多么的珍贵,就是炼一对要三十年才成,我手里只有两对了,老身今年也三十二了,想着留一对……”
说到这处,原本干练张扬的妇人可疑得红了脸,嬴环竟然噗得笑出了声,而后也懒得多问耽搁,直截了当道:“十两黄金,听清楚了,不是铜是黄金,你识趣点,两对都给了我。”
以为还要威胁麻烦一番,谁知那妇人听的是黄金而非黄铜时,一双明丽妖媚的深刻眼睛瞬间夸张地睁到极大。
皎月将一个颇重的布袋子‘嘭’得朝桌案上置了。
妇人一句话都未再多言,转身朝柜阁里掏出最后一对阴阳蛊,竟俯身过去一把握上了少女的手,激动道:“哦,美丽的娘子,善神阿胡拉会护佑您,有多多益善的郎君。”
嬴环嫌弃地甩开她手,示意皎月收了两对蛊叶,又问:“你这钟情蛊,有解药吗?”
妇人正在细查金子,闻言想也不想地摇了摇头。
交易已成,见皎月出去套马时,嬴环一只脚跨到门边,忽而又转身回来,朝那波斯妇随手丢了块碎铜,说了句:“你这儿媚.药有吧,再给我来一副,要最烈的。”
妇人说了句“自然是有”,便又以数倍价格卖出包‘合欢’,见她笑逐颜开的势利模样,嬴环莫名就感觉自己好像个冤大头,遂回头不客气地丢了句:“其实朝三暮四是个绝佳的词呀,还有呢,我们这处的美丽姑娘,更喜欢旁人谦称她们为媪妪呢。”
妇人捧着自己一年的进账,笑呵呵地默念了那个新学的词,将人送到门前时,不由得就现学现卖地对嬴环说:“美丽的媪妪姑娘,您慢走啊。”
嬴环险些没从马上坠下去,气哼哼地剜了个白眼,也不再理她,急忙忙就朝公主府赶了。
当日下午,公主府一处密室,两只成年的公狐狸被喂了一对钟情蛊,半个时辰不到,嬴环便满意地瞧见那两只原本耸毛对峙的狐狸,很快不仅不再敌视,甚至依偎在一处歪缠起来。
她将另一对仅剩的蛊叶甩给皎月,羞氖道:“收好了,后日宫宴,你什么都不必管,务必想法子让质子吃了其中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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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时分,王孙府。
嬴无疾对着灯台,透过灯火,沿着枯叶的清晰纹路一寸寸看去,像是江山图上沟壑连绵的山川地势,他翻来覆去看了许久,也不知是在思量什么。
半晌后,他开口问:“这东西,若是一旦服食,可有解法?”
来人没想到他会和嬴环问出同一个问题,摇头否定后,就听上头说:“立刻着人,现下再去问。”
半个时辰后,皎月就给跟着两个死士回来复命,将问全了用法尽数上禀。
依旧是没有解法,不过那波斯商妇却在铁鞭面前被逼着想到了个曾听闻过的罕见用法。或是死士的手段过于酷烈,波斯妇缄默苟活,倒是没多嘴一句,只将后来嬴环又同她买下‘合欢’的事烂在了肚子里。
嬴无疾听完,挑眉总结道:“也就是说,虽无解法,但可让其中一人吞服完整的一片,另一人只略服食十之一二,则蛊叶即只在一人身上生效,岂非可以成为控制人心的法子。”
听他越说越不对,皎月连忙将三十年一炼的限制,和先前那两只黏在一处的公狐狸的事说了,她深知主上权位心重,唯恐他要成批购进后,做出些什么古怪事来,遂难得多嘴小心提醒了句:“王孙,这蛊叶虽则不是一般劣等的情药,其势却绵长也是……要欢.爱的,况三十年才得炼就,用来夺权的话……”
听懂她话中荒唐深意后,嬴无疾嘴角抽了抽,顿时黑了脸,天下大势,他还不至于留着这等法子去拿捏公卿政敌。
遂连忙重咳一记止了她的话道:“就依照渭阳的计划,后日宫宴你想法子将其中一片蛊叶下到质子的杯盏中。”
说完这句,他遣退了皎月。
密室中简牍累案,他就这么一个人枯坐了会儿。
一双眼眸映满融暖烛光,原本的碧色便被染得不那么明显,仿若上好的翡色暖玉。
安静下来时,他的眼睛便愈发显出遗世谪仙般得莹澈,只是为了这双异同,十六岁前,他在邯郸贵胄中不知受了多少冷落嘲讽。
今时不同往日,就在早上,入楚的军机飞报而来,章茂在过险隘的同时,就将这机务头一个用飞鸽传了回来,而这消息,走军中正式的文书,最早也得明日午时传入秦宫。
攻下了楚西,就可将秦楚交界再推动四百里,正好同雍国夫人的封地相连。
再下一步,他得算好祖父还在世的日子,或许得亲自领兵,捡一个最有把握的,身先士卒地为大秦攻灭第一个诸侯国。
如今除了太尉还是昌明宫出来的老臣,和祖父手里一支七万人的亲卫外,咸阳内外,他已然是拥兵最多的一股势力了。
即便是筹谋算计得再小心,将一切变数都列出来,无论如何,乃至于兵戎相见或是血溅宫闱,他都有万全的把握,御极大秦。
可是……纵然他心中有比登位更宏阔的愿景,只是,一颗心愈发不似活人,许多时候,政务一旦忙完了,空闲下来,他就会觉着不知所从。
尤其是在赵姝被姬樵接去别馆的这几日……
一种奇异的执念在心头涌起。
嬴无疾将手中剩下的那片蛊叶撕作三份,转身寻了个紫檀宝匣将其中两份收进,他端过被热茶,就要将撕好的枯叶吞服时,他长眉一凝,还是又将手里的一份再撕作三份,只取了最窄的一份,迟疑再三后,合着茶水饮了下去。
既然阳蛊只要够十之一二,就能对方体内的阴蛊发作十成,那他浅尝辄止就可,只需体会一二分就好,又何必真个陪着那人一同痴狂。
说到底,也是近来心乱实在困扰,他不过借她消磨消磨,本就已是不该的放纵。
声色之事嘛,尝个新鲜体味过了也就罢。
这么想着,嬴无疾好生将剩余大半的阳蛊都收进了宝匣里,他心里想着,若是将来好聚好散,她若真遇着什么意中人,他就将这剩下的蛊叶尽数交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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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赵姝去了别馆后,自是同大舅舅姬樵好一番相叙。
姬樵同她生母酷肖,已是过了天命之年,虽然身量不高面貌和善,只依稀能瞧出宗周嫡公子的气度来。
甥舅叙完情后,姬樵一句不谈洛邑之乱,只是在赵姝的追问下,将天子未曾病重之事告诉了她。
言辞寥寥,也算是对她暗示了,周洛的庶子之乱,或许亦是外祖同舅父的一场大戏。
经过两日的交涉,秦人依旧没有放人的意思。
赵姝一则看出了舅舅同祖父无恙,二则也为那日见到了大乙,对于离秦之事,她倒分毫不去催问。
只是在要赴宫宴的那日下午,姬樵又遣人来请她,欲言又止地说了几句安抚的空话后,突然道:“小殊,你只记得,往后三年里,只可信王孙疾一人的话,恭谦些,此子尚算个能守诺的,你只管留在王孙府。那个常跟着你的戚丫头,明日我定想法子带走。”
姬樵毕竟未将她当外人防备。
到这时,赵姝才猛然听懂,或许洛邑的庶子之乱,周王的称病受制,还有秦国的公子翼攻周,这几桩事,或许……原本都是她外祖参与谋划的。
回去的路上,她忽然觉着莫名的失落怅然,不是为了归周的事一时未得结果。而是,她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原来外祖和舅舅,他们首先是宗周的天子储君。他们或许早就知晓她在秦国的处境,只是,在社稷家国面前,她亦首先是赵国被废的质子,而后才是……那个自小被她外祖抱在怀里,揪着他胡子玩闹的稚童。
她只是有些疑惑,倘若自己从前是真的害过嬴无疾,倘若王孙疾同他们合作的条件之一,是要她的命,那么……
结果会如何,她不敢深想下去。
算起来,她来咸阳不足两月,若是不细数时,那人救她的次数,连她自个儿有时都未必能一下说出来。
列国政事何能这般纷扰,想到那人长剑滴血的模样,赵姝心头顿时又恶心不适起来,索性兄长就要来了,实在不行,她就将英英托了舅舅,想法子叫兄长带她逃出去,天涯海角就算是去蛮荒之地,她亦不愿再深陷在列国这摊子臭泥堆里了。
正在别馆里闲逛之际,却见雍国夫人身侧的老嬷辛酉急慌慌过来传令。
“公子千万莫怪,上回您族妹的事,夫人也是实在没法子,她毕竟是个女流之辈。”辛酉来传令,头一句却是告罪。
被按坐上快马时,赵姝才从这老嬷口里听懂,原来是芈嫣的腰疾又犯了,今早上已经是砍了两个医官的头了。
听的赵姝挽缰的手一顿,她皱眉平复了下怒意,也只好在辛酉的催迫好言下,快马朝昌明宫而去。
这一回,芈嫣的态度是真的变了许多,赵姝看过后,才发现的确是医官扎错了穴位,她坦言此症刺穴的位置刁钻易错,只是全程冷着脸。
末了,她接过渭阳公主嬴环亲自端来的一小盏极精致的甜腻菜羹,因着味道不错,她负着气正犹豫要说的话,遂连滋味都未细尝地一饮而尽后,行前,正色无惧地对芈嫣说了句:“夫人,那两个医官全然是无心之过,他们纵然是庶人草民,可亦有爹娘家人在等着回去。”
芈嫣从塌上起来伸了伸腰腿,却是没有恼,反倒极和善地同她点点头。
待赵姝走后,这妇人看着她去的方向瞧了许久,忽而便斜眸睇向自个儿独女,幽幽说了句:“环儿,今夜宫宴你便不用去了,燕国使节来前,你就在我眼皮子底下,一步也不许出内苑!”
以为自己方才已同赵姝都吃下钟情蛊的嬴环闻言,朝母亲做了个鬼脸,哼了声领着皎月就一同走了。
回了内苑后,嬴环看了看天色,她可还有一副‘合欢’没用呢,料想母亲此刻必然最防备皎月,是以她去唤了个平日决不打眼的小宦来,将那包‘合欢’偷偷交了他吩咐道:“将此物分置于融哥哥和阿兄的饮食里,今夜宫宴务必做成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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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时分,就在同姬樵一并要去昌明宫赴宴之际,才出得别馆时,就见王孙府与公子融府上的车架俱都顺道等在了外头。
视线瞥过骑着赤骥的高大身影,赵姝漠然移开眼,却在一座华蓬宝盖的车架边,瞧见了一身宫装的戚英。
她也顾不得旁人在,忙疾步奔过去,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
不过数日未见,戚英身侧还多了个十七八岁的伶俐侍女叫小沅的。
戚英瞧上去过的不错,赵姝连问了一串问题,侍女小沅亦回答妥帖得体。
末了,她小声问:“公子融可有欺你?都是我不好,英英,我已托了舅父带你回洛邑。”
戚英摇头,宫宴就要开始,她没时间解释,拿出袖间一个小竹筒塞到赵姝手里,只低声说了句:“成、少府给,说、是……治寒、寒毒的。”
小丫头无不担忧地看着她,也来不及去问邯郸的药如何还没送来时,就被小沅搀着身推进了车轿里。
赵姝捏着竹筒一下子反应过来,她触电似得仰头同赤骥背上人目光相接。
见对方目光犹如实质般地望着自己时,掩在易容下的一张小脸腾得就红了,她遂无赖般得故作不见,镇定收了这意外得来的竹筒后,快步朝前头姬樵的车架走去,越过那人时,只作不见。
嬴无疾挑眉,望着她无情傲气的背影时,他对南极小动物群死二而尓武救一司企整理本文,每天更新欢迎加入今夜宫宴上即将发生的事,越发期待了。
……
入夜的昌明宫华灯璨硕,笙歌觥筹舞乐不绝,热闹得直若仙府洞天。
原本此番迎的是周洛的嫡长子,该以钟鼓国风正礼而待,可衡原君不管,他偏将宴饮弄得似兄友相聚,虽则美酒美人无数,其规格实则连对普通诸侯都不如。
姬樵沉着脸独自端坐饮酒,他知道衡原君荒唐,亦知道老秦王的刻意,倒也还算沉得住气,有侍从美人来斟酒,也一一不拒。
反倒是赵姝,竟被雍国夫人亲赐了上首的位置,姬樵心中揣度,他与芈嫣算是同一辈的人,此女当年是何等的风光叱咤,亦是个精明不好相与的,也就如王孙疾那样的心计筹谋,都足用了三年时间,才彻底让这位夫人放下芥蒂。
如何质子殊,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得获她的赏识?
他这位赵国的外甥,自小就是个天真率性,不堪重用,不适为君的性子,若非王孙疾照拂,恐怕早该死在咸阳了。
看着雍国夫人对赵姝的和善态度,老嬷辛酉甚至还亲自殷勤为赵姝斟酒,姬樵就有些动摇起来。
笙歌再扬,舞袖漫撒。
这一处姬樵的不对劲,嬴无疾却全然没有去管。他从应付了几个必要的公卿后,虽未显山露水,一双眼就几乎没有离开过坐在芈嫣身侧的人。
在亲眼瞧着她终于喝下真正的阴蛊后,嬴无疾才释然回头,他接过一名大夫递来的酒,君子如玉,温煦有礼,恭谦地一面饮下酒液,一面试着笼络那名执掌城防的大夫。
正自神游想着那双天真杏眸往后瞧他的样子时,陡然间,便有一股子怪异炽烈的热气从胸腹里漫开,是同从前那等历过的全然不同的霸道,几乎催得他立刻暗喘起来。
难道是蛊叶出了问题?
可皎月是亲眼见过效果的,决不该出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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