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这处,嬴无疾很快就得知了自己想要的真相。
当他听得,阿娘是被从前留在赵国的一位异父兄长所救时,嬴无疾只是‘哦’了声,他母亲入秦前曾在邯郸女闾守了七年,后来被人赎身后,才转赠给衡原君的。对于突然多出来的一个异父兄长,他并没觉着多奇怪。
然而当帕丽斯控诉着,说出当年亲耳听到贵人下令要烧死她主仆二人时,嬴无疾整个人如遭雷击。
当年公子殊是藏匿了王廷的身份的,帕丽斯口中的贵人,指的就是赵姝。
他考量了几个月,才笃定猜度母亲的死是意外,如今却叫帕丽斯几句话就推翻了。
当帕丽斯一板一眼地用汉话模仿,说她当年躲在窗下听到的原话:“可恶,婢母胡奴,一点儿也不听话,他不是杀了本公子两个侍从么……”
帕丽斯的口音十分古怪,然而那语气言辞确是学了个大差不差,嬴无疾从前总还要笑着指正这位长者的口音,然而今日,他却笑不出来。
耐着性子听她说完了,男人感慨地拍了拍老妇肩膀,只淡声诺道:“阿嬷,今时不同往日,你们且在府上休整几日,姨母来信说北胡诸部已统编了,过几日我就着人送你们出咸阳,姨母同娘亲算来也有快三十年未见了。阿嬷放心,那些欠你们的人,长生定不会放过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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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她们安置了,又陪着帕丽斯用膳说话,从别苑出来后,他独自在冷月下徘徊行路。
夜雾浓重,当他将后续事宜在心中掂算出个最妥当的安排后,行至兰台浮桥前时,北斗高悬,已然是三更天都过了。
没有漏洞,想不出缘由。
当一切不可能皆被排除之后,那么剩下的那一桩,即便再不可能,也就是当年的真相了。
他立在浮桥前,该是直接令人进去赐死。
可往昔的那些憧憧阴翳,合着少女仙童般得一颦一笑,鬼魅似得在他心口纠缠不去。
“婢母胡奴……北虏庶人……像你这样沟渠里的蜉蝣臭虫,本公子见的多了。”
当年邯郸城外,少年纵马恣意,她活的多么耀目率性。救下他,亦只是她一时高兴,随口一句话的事。
原以为她真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纯善,谁知人性本恶,她可以凭父祖给的权势四处施舍赦免,也可以,只因了一点恶感,竟就要叫人……活活烧死阿娘同帕丽斯。
她们全然是无辜的,就为了她对他的厌恶。
他曾叫人将郑姬活剐了三个昼夜,如今,他亦该杀了她,再用这几个月寻一个同她酷肖的人去缯国受封,入赵国夺位,索性可以用易容,此人扮了这么多年男装,想必除了至亲外,若是被人替了,旁人反而不易察觉。
他就这么漠然立在浮桥前候着。
可当暗卫持刀过来时,嬴无疾听见自己将人拦住:“你且退下。”
行在浮桥上时,他脑中乱纷纷一片,望着足下宽阔黝黑的湖面,他给了自己一个理由。
郑姬害死了无忧一人,尚是受尽酷刑而死,可楼中人却想要他阿嬷娘亲两条命,如何能那般轻易地叫她就那么死了呢。
她不是为人宽和厚道么,还以为入质之路就是磨难催折了么,他该要她历一历娘亲此生遭际,他要叫她活着去看看,这乱世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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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浓黑一片,而赵姝正歇在三楼暖阁的锦帐宽塌内,酣然侧卧。她今夜听闻胡姬未死,本想着等他回来问一问,因一直未见人再回来,二更末的时候,索性偷偷将那只大野兔从外苑抱了进来。
此刻,她只着了月白中衣侧卧着,鼻尖埋在兔子背上,畏冷似得紧紧拥着两床厚实被褥,也不知是做了什么美梦,正微张了檀口呓语着。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哗得撩开锦帐,今夜月色极淡,床榻上的人没有被这响动光照扰了分毫,只是缩着身子又将那只兔子揽紧了些。
昏昧不明,他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杵着看了许久。
月色从她眉梢移到眼尾,荒殿里此女不情愿的神色再次浮现,不知不觉的,他呼吸间就粗了几分。
大野兔挤着她脸动了动,睁开圆溜溜的眼睛眨巴着瞧他。
男人面无表情地同它对视,下一瞬,他跨上床塌一下子就将那两层被褥尽数掀去地上,还一并将那只兔子赶了下去。
这动静太大,赵姝从酣眠中睁开眼,睡眼惺忪地见了来人,她也是惯了他的轻薄逗弄,自以为了然了他的行事为人,因此即便半夜乍见了这人,亦并不是怎样惊惧。
她稍顿了顿,见塌上空空如也,被子兔子一样也没了时,就要怒起质问对方时,却一下男人重重按去墙上,领口中衣嘶啦一声被扯开,衣料结实,他却像裁纱似的,勒得她肩侧生疼。
夜风透过未关的槅门拂过她莹润无遮的肩头时,赵姝打了个寒颤,不过就是愣神的空儿,男人滚热胸腹贴上,就已经将她半边袖摆都撕落了。
“你怕冷么。”耳边传来他低语,气息温热,语调却是从未有过的冰冷,“一会儿就不冷了。”
其中恶意,直比三月前初入咸阳时,还要深重可怖。
他眼底蕴着炽热狠色,更有她看不懂的狂乱。动作间不似要亲昵,更像是要毁灭。薄唇只仅仅抿着,也未似平日那般轻薄温存。
掌心所过之处,掐得她生疼。
赵姝脑中一片空白,她彻底醒过神来后,开始不管不顾地踢打挣扎,眼见的只剩了小衣,她更是壮着胆子斥问:“胡女既然都没死,你冤枉了我,怎么倒一句不说地来发疯!”
回应她的只有一声嗤笑和对方愈发无情的动作。
她挣不动时,对着一室幽暗无光,几乎是立时就停下了无用的反抗,故技重施,开始哀哭泣求。
可是这一回,并无成效。
她心里惧怕崩溃,如被山覆,无处可躲,竟喃喃地极低声地唤:“兄长救我。”她自不敢真的唤出声来。
未料这一句胡乱低喃后,却有如神助,身上灼热份量一轻。
却是大野兔蹦上床咬了施暴者一口。
这只兔子也是老年了,本该是野性难驯,同她过了这几个月,倒也知道护主,只是它再胖硕齿利,也不过是只兔子。
嬴无疾皱眉回首,轻轻一甩,就将它从臂间又丢下床,兔子却不怕他,甫一落地,后足一个旋蹬又跳回了塌上,这一回它径直咬在他虎口上,隐隐有血痕渗出,口中还发出‘咕呲’的威胁声。
男人吃痛转头蔑然地同它对望了会儿,他试着想了想扭断这只兔子脖子的场景,而后却是放开身下人,提起兔耳朵朝门外走去。
暖阁颇大,他阔步提着兔子将它丢进西侧最里头的小间关了门,等他再回来时,就见一道人影跌撞着,中衣亦未及披,已然奔至了旋梯口。
见她步履极是不稳,他只是扬眉暗哼了记,刻意待她下了一半木梯时,才信步跟上。
他一面解衣,一面步子沉沉地跟着,零落的玉珏配饰撞在木梯上,一路碎裂清响。
那响动听在赵姝耳朵里,便直如催命符咒,她跌在二层小厅外头的石砖地上时,觉出嬴无疾已经离自个儿不过数步了,脚下一时间软得连路都走不动了。
她试着撑起身子,想要再下一层旋梯时,眼角余光略到他靴尖已挡在旋梯口时,免不得见了鬼似地惊喘着哭了一记,连忙手脚并用不辨方向地乱跑起来。
她慌乱地闯进湢浴时,才发觉是进了死路。
她泪眼模糊地回头觑了眼,却见嬴无疾已经只剩了中衣,正目色幽幽地瞧着她,一面并不迟疑地去解最后的衣带。
男人阔步过来,她软着腿还想绕过那方水池逃脱,不妨却先自慌张得绊了一跤。
“既然这么不喜欢在塌上,那本君便从你,在地上也无妨。”
这一句凉薄阴鸷的话一出口时,她想要起身,却顿时发觉骇得连爬起来的力道都没了。
淌着泪又不甘地试了两下后,嬴无疾已经信步走到她身旁,没再赘言半句,他伸手将她掰转过来,仰面朝天地将她按了在坚硬冰寒的砖地上。
湢浴里仅有的一扇窗户紧闭着,此间比三层的暖阁还要暗许多,连月儿的残辉都没有一丝。
她被压得极重,砖地上的寒气就那么贴着脊背皮肉一寸寸钻进身躯里,透进心口肩颈,再传遍四肢百骸。
锐痛袭来的一刻,她才知道,原来‘折辱’二字,她从前从未懂过。
泪水骤然尽数止了,她睁大了眼,却连他的脸都看不见。
第38章 折辱2
这一场带有毁灭意味的惩罚持续了近两个时辰, 来的时候本就已经是三更末了,一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远处伙房炊烟都起了,湢浴中的动静才歇了下来。
砖地上到处都是半红的水色, 男人身上中衣纨裤皆未褪, 只是被汗水浸透了, 贴在他肌理分明的颀长结实身子上,顶发间亦有挣落的几缕墨发透湿着打着卷得贴在他俊逸深邃的面容上。
熹微晨光透过菱格纹的窗纱,雾霭淡霜一般得映在他皙白颊侧, 眉眼下方依稀还有先前沉溺情动的痕迹。
一宵未眠,他反倒精神似枭鸟, 并没有分毫困累的知觉。
他屈膝坐着, 足尖三寸之处, 堪堪抵着少女侧躺的腰.窝。
地上人死了一般已经昏了过去, 就这么歪斜地倒伏在冰冷砖地上, 一身狼狈。
云颠过后,非但未有惬意满足, 反倒是死寂一般的麻木无趣。
他就这么盯着地上横陈的人, 足足缓了有一刻之久。
日头渐起,到晨曦在赵姝身上镀满一层融暖的微光时,嬴无疾忽然就觉着心里头像有什么东西被挖走了一块, 空荡荡的。
原来这就是女儿家的滋味么, 也不过如此。
着实枉费他妄念幻想了这么多年。
他想着接下来, 自己还是该送这人上路, 而他从今往后, 于权势大业之外,便再也不会有这般俗人的贪恋与纠葛。
可是, 这么想着,一颗心怎就这般苦涩不适?
也对,这人世间,但凡是从‘有’到‘无'么,总归是不大舒服的。
地上人似极低地呓语嘤泣了记,嬴无疾瞥开眼,起身跨过她,到湢浴东侧壁上扭开了兽首机括。
滚烫山泉飞泄而下,很快就打散了他心底的空茫不适,男人没有去取剑,而是眼底清明地缓步又走了回去,他蹲下身等着即将醒转过来的人。
要取这人性命,他是根本不用拿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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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姝颤着眼睫才清醒过一分,就觉周身若被巨石碾得碎裂似的痛楚,这痛楚险些将她再逼昏过去。
她在梦魇里几番苦索几番奔逃,终是在鼻尖疏忽而来的凉意里,猛然睁开了眼。
睁眼之前,她还在鼓励着自个儿,那人该是不在了,她务要活下去,她不能让兄长白白来送药。
然而当她艰难万分地迫着自己睁开眼,却对上一双泛着冷意的碧眸。顷刻间,昨夜种种,这人的暴戾恣意尽数在脑海里复现。
鼻尖传来丝夹着古怪味道的血腥气,男人长指沾了什么正朝她面额上恶意地抹。
意识到那血腥气是何物的时候,赵姝差点一下子就要崩溃,只是她再不愿在这人面前哭,哪怕是再掉一滴泪,她都不会。
被各种物事稀释过的血污顺着她鼻尖淌落。
她身子钝痛得厉害,心气也被磨得湮灭,便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愿抬,也不去揩那点子对她来说残酷到无可挽回血污。
只是在那腥气污血要淌进唇角前,她转头面向蓄水至一半的浴池,任由血沫从鼻尖坠落,一滴滴坠在池岸边,很快便汇聚着流进了热腾腾的汤池里,被泉水搅着不见了踪迹。
她不想看到这人,也懒得去追问缘由。除了泉水哗啦啦的倾泻声外,两个人谁都没有先说话,湢浴里堪称死寂。
“赵人如今都在说,废太子悲悯慈慧,顾惜生民,有上古大德圣贤之风。”
嬴无疾还是先开了口,为她眼底的空洞悲彻,他心中再起悸然,便决意在动手之前,最后给这人一个机会,“可惜他们瞎了眼,你们这等生来的天潢贵胄,向来是视小民为蝼蚁。”
因着昨夜采秠来报胡姬活着归来时,赵姝也是在的,是以嬴无疾也就想当然地认为,这人对自己做过的恶,应当是心知肚明才是。
对着这么番拐弯抹角的指斥,躺在渐渐升温砖地上的少女却连入耳都不曾。
只是在这人带了恶意刻毒的语意里,她小心地伸手将一件被撕烂的小衣艰难地拉到胸口,勉强盖住了青紫交错的部分春色。
对她的漠然无视,嬴无疾心底里又卷起股怒意,他控制不住这股烦躁甚至是在意。
想过她醒来后会有无数种闹腾仇视的模样,甚至于会缠着他负责,或是痛哭流涕地悔悟曾经的罪孽。
原来他留着她的命,就是期待着她的反应。
只是万没想过她会是这等安静到漠然的乏味样子。
怒意里夹杂着浓厚的失望,嬴无疾也不知怎么了,突然抬手就将那件仅有的蔽体的小衣一把扯落。
他将自己的空茫麻木转作盛怒,重重钳上她颊侧将人捏得悬空起来,哼笑着故意去激她:“还当自己是清白身子呢,昨夜我有哪里没瞧过么,惺惺作态,真叫人恶心。”
赵姝吃痛,被这么个姿势迫着,她亦只好撑着酸软的胳膊同他对视。肘间先前被撞得肿起发紫的伤处恰好磕在砖地上,这一句入了耳,她亦从昨夜那深渊里醒了些神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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