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几日,萧祈安白日里躲在小屋内写写画画,到了黄昏后独自拿着一壶酒坐在樊青墓前,一待至少个把时辰以上。
陆南星见状颇有眼色地拉着小七躲得远些,见医官接过了她熬药的差事,也乐得交给他们去做。每日带着小七在村子里顺便将陆续回来村民的户籍统计了。
如今萧祈安是远近村子里百姓心中天神一般的存在。当初曾因他将牛吃了而暴打一顿的地主,自从听闻他统帅一方后就举家搬去了江北,留下一大片宅子被陆南星看上了。
与村中族长等人商讨后,决定将这片空宅子设为学堂,若那家人过两年回来,再折价支付他相应的银两。
自从得知萧家村设立了学堂,四邻八村的人们竞相带着自家孩子前来报名,还有父子两个直接前来投军,每日热闹非凡。
陆南星身边更是日日都挤满了人。
各家百姓虽说都与萧祈安有着不远不近的亲戚身份,却不敢往他身边凑。只得将自家做的饼,甚至自家杀鸡宰牛的炖的肉送到她面前,不为别的,只为能保护他们不在逃亡。
陆南星自然体谅他们的心情,劝道:“饼和现成的青菜我都替大帅笑纳了,这杀鸡宰牛万万不可。耕牛还要用来开垦荒地,怕是各位叔叔婶子们将重新分配的荒地种上了种子,来年有个好收成,才能让大帅更加欢喜。”
接过这些饼子和烧鸡牛肉,大大满足了护卫队的口腹之欲。直到陆南星说了那些话,临行前各村这才归于正常,只是自发地在官道上恭送萧祈安一行人离开。
萧祈安回程时选择骑马,陆南星也只好骑马陪同,一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追赶着护卫队的马速,揣测应天必是有要事在等着他。
当一行人临时叫开了深夜中的城门后,萧祈安放慢了马速示意陆南星打马上前,“将你送回藩王府,我去军营处理一些急事。若无意外,大军三日后出发北上。”
照旧没问“你要不要去。”陆南星这一次敏锐地感觉到他的用意,是不想以命令她的行事强迫她做不愿做的事。
“你……”还未等她回复,萧祈安已经调转马头,带着护卫队径直出了城。
得到消息的阿硕急忙穿好衣裳就往外跑,将她和许招娣迎回了院子,斟酌地说道:“姑娘,元老板今日回来了。”
陆南星边解开披风上的带子,边问,“是么,明日一早请他来见我。”
“不必麻烦,你回来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谁睡得着。”
陆南星转身,嘴角的笑意却凝固在脸上。
只见元诩身着左衽狩猎服,头发编成发辫,以各色宝石冠总束在发顶,这副装束做何意自不必多说。
“阿硕招娣,我与元老板有话要说,你们暂且回避。”
元诩知晓她做此举,是不想连累自己心爱的两名婢女,随即苦笑道:“是啊,有些话不能让你们听到。”
阿硕隐约猜出一些,应喏后拉着不明就里的许招娣出了正殿,并亲自将殿门关上。
“阿姐,姑娘为何?”
“莫要问。”
阿硕警觉地盯着院门口,生怕下一刻大帅带着人马包围了此处。
殿内,元诩缓缓走近了几步,与陆南星面对面站立,“你若不想问,那我来说。”
“既然你做出了选择,为何还要来应天?”陆南星直视他,咄咄逼问道。
元诩抬手想要触摸她的脸颊,却被她扭脸拒绝,“想来……看看你。”与你做最后的道别,终究这句话他舍不得说出来。
陆南星揪住他的衣襟,冷喝道:“你亮明了身份后跑来应天,这种行为就是对萧祈安赤裸裸的嘲讽。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元诩咧着嘴笑出了声,“好处我说了啊,就是如愿见到了你。”他握住揪住他衣襟的手,在她挣脱前往她的手里塞了一把匕首,“来,往这里扎,便能洗脱你通敌完颜氏的名声。”
陆南星将他绝望的笑意尽收眼底,挣扎着推着他,“你疯了!你快走,希望日后你我不要在战场相见,不然别怪我毫不留情。”
元诩看到她眼角的泪滑落,强忍着泪意笑骂,“傻子,和敌人说狠话还会哭,一点平日里的气势都没有。”作势松开了她的手。
陆南星此刻脑海中一片混乱,唯一的念头就是,他一刻也不能再应天停留,只听得“噗嗤”一声,人还未反应过来,手握的匕首插在了他的左胸。
“阿菟!”她哭着惊慌失措地松开手,顺势将摇摇欲坠的元诩搂在怀中,“你做什么?!我并没想杀你……我也不会让他杀你……你”她痛哭出声,“你这个傻子……”
这是殿外传来了打斗声,须臾间破门而出了十几名身着塞外服饰的黑衣人,大喊着:“主上!”
元诩用蛮语斥责道:“滚出去!”他满是鲜血的手颤抖着抚摸陆南星的脸颊,“你放心,我不会死……我不会让你在战场上……看到我。”
陆南星听到了门外的哨声,那是萧祈安亲军召唤人马的暗号,她转身对守在殿门口黑衣人喊道:“快带他走!”
第一百二十九章
鸡头上前拱手低声道:“大帅说这拨人放与不放, 全凭陆姐姐做主。我带人前来,只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危。”
陆南星看着黑衣人将奄奄一息地元诩背出殿外,不假思索地做出了选择, “放他们走。”
鸡头立刻下令, “将大门让出来,一队过会子将他们送出城外,回来复命。”
瞧着像是黑衣人中最年长的人行了一个单臂礼, “我替大王谢过姑娘的救命之恩。”
陆南星看着元诩手臂无力地下垂, 直至消失在视野里,听得阿硕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姑娘你满身都是血, 我扶你进去盥洗。”她颤抖着抬起自己沾满了血迹的手, 在阿硕的搀扶下犹如行尸走肉般回到了殿内。
“他来时,便是这身打扮么?”
阿硕转身下跪, 红着眼道:“他今日来时的确这身打扮, 奴婢从未见过金贼……还以为他又想到了能令姑娘开怀大笑的乐子。方才才知晓, 这件事的严重性, 恳请姑娘责罚。”
“不知者无罪。”陆南星拉她起身,“端盆水,我去见大帅。”
许招娣看着她打蔫的神色, 心疼滴上前劝道:“天色已晚, 大帅若怀疑姑娘也不会让鸡头前来保护。姑娘刚回来还未得歇息,明日一早再去找大帅也使得。”
陆南星摇摇头, “他定然没睡。不用更衣了。”
正如她所说, 萧祈安的确未睡, 听完鸡头的禀报,靠坐在椅中片刻后问道:“她可有难过?”
鸡头听到这个难题到是挺难过的, 只得硬着头皮耍起了小聪明,“天色太黑,属下不敢凑近瞧陆姑娘的神色……”话未说完,就听到外头的亲兵请示,“大帅,陆将军求见。”
鸡头赶忙行礼,“属下告退。”一溜烟跑了出去,还不忘朝着陆南星比划了行礼的手势。
萧祈安赶紧拿起一本书,坐在灯下摆出了仔细阅读的架势。他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却感觉比平日里虚浮,强忍着一探究竟的心思,等着对方先开口。
“大帅,属下来请罪。”有气无力的声音听在他心里,感觉颇不是滋味。
“你有何罪?”
“可大可小。往大了说,通敌卖国之罪。”陆南星单膝跪地,拱手道。
萧祈安怒火瞬间涌上了心头,他重重将书往书案上一扔,起身踱步站在她身前,垂眸俯视着她,“你到与他亲密,竟然不惜担上凌迟的罪名。怎么着,你还想为他去死不成?”他越说越气,蹲下身双手握住她的双臂,“你之前说的为了天下女子的那些话,难道是敷衍我?!”
陆南星自从元诩强迫她认清并接受他的身份,并承认他已经回归到完颜氏这件事触动了她的反骨。此时再听到这声指责,她负气冷笑回怼,“是敷衍又怎样?你怕是早已知晓元诩回归完颜氏,密切监视他的动向。得知他来到了应天,这才命人加急往回赶,是也不是?
你明知他对我有请,暗中派兵将藩王府围得犹如铁桶那般。若元诩选择劫持我,你就会毫不留情地射杀。若你没想利用过我,根本不会给他机会进入应天!萧祈安,今夜发生的事,你敢说不是你顺水推舟一手安排的么?”
她拼命控制眸中的泪意,“己所不欲,勿责于人。”双臂用力撑开钳制,却被萧祈安大力地拥入怀中,“你要去哪里?”
陆南星情急之下双手用力捶打他的背部,明显感觉他猛地一颤,却并未吭声,负气说道:“我又没卖给你,凭什么去哪还要和你报备。”仍旧不停地挣扎着。
萧祈安忍着痛,双臂有力地将她牢牢圈在自己怀中,侧过头在她耳边说道:“你听我解释。我从未想过利用你,在萧家村时的确知晓元诩的动向,也猜到他来只是为了见你。但为了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为了应天城的百姓着想,我必须安排人手牢牢监控他的一举一动。
明知……明知他就算想要带走你,你也不会答应,我却仍旧坐立难安。我不敢亲自出现在藩王府,一是怕你存疑,二是我怕看到你和他单独在一起时的样子,我会……改变放他一马的念头。”
“南星。”他与她相对而跪,见她终于不再挣扎,温声道:“之前不想解释,是觉得你这般聪慧,自然都明白。可后来我才发觉,你只有在与我相关的事情上,才会心存偏见。我怕我再不解释,你真的会远走高飞,此生不再相见。”
陆南星低垂着双眸,怔怔地看着他广袖垂下后露出满是刀伤的手臂,“我中了蛊毒,你每日割血做药引,为何不说?”
“怕你认为我以相救之恩胁迫你。还有一事……”
陆南星不由得抬眸,见他喉结一动,目光中似有为难和狼狈。
萧祈安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与她对视,“后来手臂划满了刀痕,出血越发的慢,我,我为了促进血脉偾张……亲了你。”他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唇,“还不是……一次。这便是全部的秘密。”见她杏眼圆睁,赶忙姿态端正地说:“我认罚。”
陆南星第一次见到他深入寒潭的眸子里,此时满是不安和哀求,令她反而不知所措地转过头,“你……是为救我,有什么可罚的。”
萧祈安见她俏脸粉红,目光闪躲,头一次有小女儿般的姿态,想起鸡头方才的描述,见她这身荼白色的骑装上满是元诩的血迹,他不由得双手捧起眼前这张百看不厌的脸,缓缓将其扭正,“你不罚,我却没那般大度。”他阖目重重吻上了她的额头。
陆南星被他灼热的唇吓得一颤,“喂,你!”双手推着他的前胸,却发现手掌所过之处,留下了红印。她反转手心,看到了尚未干透的血迹,急忙跪直伸着脖子看向他洇着血的背部,尤其在白袍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她这才想起方才气怒之下捶打他的背部……
“你是不是傻?我打你不会躲的么?”
萧祈安反而抿唇含笑着抬头看向气鼓鼓的她,“被你打后不仅可以一亲芳泽,还能获得毫不掩饰的关心,我心中欢喜还来不及,为何要躲?”
“你!”陆南星叉腰怒指他,“你何时学的这般油嘴滑舌。”
萧祈安握住她的食指,挑眉道:“要不你再打我几下,我可以的。”
陆南星猛地将他一推,起身垂眸看着他,哼了声,“做你的春秋大梦。”不等他爬起来,便扯着嗓子喊道:“医官,大帅后背的伤口崩啦,快进来为他换药。”在他伸臂之前,快速扭身斜睨了他一眼,“属下告退。”飘然出了大帐。
“喂,这么晚了,你……”萧祈安叉腰看着她欢快的背影,叹了口气,心中甜蜜苦涩交织。
刚觉得有希望,想趁机提出隐藏在他心中多日的念头,却又被她再一次躲了回去。这条鱼,何时才能主动向他游来。
陆南星骑上了马,向等着她的两名婢女笑道:“辛苦你们在此处陪我,待咱们回到城里,馄饨铺子也开了,咱们去吃上热腾腾冒着香气的一碗,怎么样?”
阿硕借着营地的火把,见她脸色红润,双目亮晶晶的,心中替她欢喜,调侃道:“姑娘看起来睡意全无,食指大动呀。”
许招娣听着阿硕意有所指的话,捂嘴笑。
阿硕憋着坏,睃了她一眼,“你的山哥若在城门巡夜,也可以带上他。”
三人正在说着,从大帐内跑来一名医官,呼哧带喘地将搭在手臂上的大氅双手交给了陆南星,“大帅说怕陆将军回城路上冷,特意命属下拿来衣物给您御寒。”
阿硕颇有眼色地接过,看了看自家姑娘的脸色,问了句,“多谢您,大帅换了药,无事罢?”
方才姑娘在帐内的喊声,就连她们两个都听见了,更别提守卫在大帐四周的亲卫军。她可是看到了人人脸上抑制不住的偷笑。
明明自家姑娘进帐前,大帅的伤口还好好儿的,怎么她才进去一会儿的功夫,大帅的伤口就崩裂了。
这太容易令人产生不该有的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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