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诩眼角的泪犹如断了线的珠子,他搂着尸身嚎啕大哭,悲惨的哭声在乾清宫里回荡。
陆南星红着眼圈环顾着陌生又无比熟悉的宫殿。
曾几何时,她站在御案旁阅读批红的折子,一站就是整日。还要在萧翊宁临幸嫔妃之时,站在他的寝殿内将折子的内容简要说给他听。
经常被萧翊宁夜半之时唤来乾清宫,被迫亲眼看着他,将萧翊白当年改革的逐项措施的文本在她面前扔进火盆。
恍惚中,萧翊白的脸竟与萧祈安逐渐融为一体。
白束见她身子摇摇晃晃,赶忙将她扶住,“少主!”
这声呼唤仿佛距离她有千山万水之远……她强撑着剧烈的头痛,艰难命道:“快……划破我的手……”
白束身上的袖箭早已用尽,他将她的食指放入口中,狠下心咬破,随着咸味在口中蔓延……在陆南星惊恐的呼唤声中,“不!”
与此同时,亲率中军从平谷出发的萧祈安在胸口剧烈的疼痛之下险些摔下马。
“大哥!”鸡头等人大惊失色地追赶上他。
好在萧祈安的战马追随他征战多年,嘶鸣一声,缓缓减慢了马速。
“我无事,传令下去:急行军!”
萧祈安下意识感受到陆南星遇险,且受了伤。他咬紧牙关一马当先,带着犹如大地震动乌云压境的玄甲骑兵一路迎着东方鱼肚白,向大都行去。
就在金庭各路人马听闻皇帝驾崩在乾清宫后,登时人心惶惶。
更有宫中的消息不断传递出来,霎时大街小巷充斥着各种版本的传言。
有说南大王亲手杀了皇帝,欲篡位登基却被其子完颜诩诛杀。
还有说皇帝是个野种,迫于南大王的压力自戕,却被父子情薄的完颜诩,将其父以谋反的罪名杀了给皇帝报仇。
通州大营的将领们担心城内的资源都被禁卫军那帮小人抢走,纷纷打着救驾的旗号涌入各个城门。
瞬间城中出现了烧杀掠抢,甚至奸|□□人的事件。
正在人心惶惶之时,陆南星建议元诩允诺将太仓以及南新仓等皇家国库打开,犒劳将士们。这才整整用了一日,才遏制住官兵抢劫屠杀。
手握皇帝玉玺的元诩,将萨兀珠身上搜出的信笺交给了以宰相为首的朝廷重臣观看。
理由就是她确认自己儿子死在了阿布罕手中,做法控制他杀了皇帝,继而自戕。
宰相急忙命人将宫中的祭祀请来,想办法对萨兀珠进行施救。
陆南星心知萨兀珠求死心切,并不担心她胡乱咬人。目前她满心皆是白束的安危,尤其在她亲眼见到萨兀珠施法的过程。
方才他咬破了她的手指,可她体内流的血中有蛊毒……没事的,萧祈安也从未表现出有事,一定不会有事。
白束频频接收到来自身侧之人的目光,他用目光示意无事,给了陆南星极大的安慰。
丞相见外头的将士被安抚住了,心有余悸地朝着长生天的方向下跪叩首,说了几句女真语祈求太|祖皇帝保佑此灾难平安度过。着即面向众臣,颤颤巍巍地说道:“本官承蒙先帝托孤,侍奉陛下二十载,竟然失察至此,愧对先帝的嘱托,该死该死!如今贼首率领大军疾驰而来,距离大都的各个城门不过十里。如今南大王英勇就义,为国捐躯,即便这妖婆供出其他宫闱秘事,也无法拯救朝廷现状。”
他老泪纵横地环顾一个个灰头土脸的臣工,“大金国的兴亡,全仰仗世子和诸位了。”跪倒在地,身边的大臣们自扫门前雪,谁也不愿站出来搀扶他一把。
元诩靠坐在殿内的盘龙金柱旁,身侧是母亲的遗体。他不羁地目光扫过被他眼锋吓得纷纷低头的大臣们,冷嗤道:“你们这些人,不过是瞧着本世子下令封锁了城门,出不去才想到只有皇宫最安全。若城破,第一个投降的就是你们。”
这其中有几位心中腹诽,好歹他们还敢留在大都,将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押在了阿布罕身上。那些皇亲国戚,不还是能跑的跑,全部都不声不响的撤回了漠北老家。
元诩将个别人脸上的不忿清楚地看在眼里,是该到了和他们算总账的时候了。便抬了抬手,示意陆南星和白束,“别人守城门本世子不放心,你们两个带着这把沾有我父王之血的宝剑,即刻作为钦差前去督军,有贼人的动向速速来报!”
白束率先拱手应喏,在百官众目睽睽之下,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引路。
陆南星明知元诩惯常灼灼的目光盯着自己,只有强忍着回头的念头,咬牙跟着白束走出令人窒息的乾清宫。
随着肚中一阵痉挛,她眯起眼睛望向正中的烈日,好似方才从地府中走了一遭。
一路沿着中轴线走向承天门,期间见到一批批禁卫军,因烈日炎炎犹如散兵游勇般靠坐在阴凉处避暑,丝毫没有斗志可言。脑海里浮现萧祈安亲自训练整装肃容的玄甲军,不由得想其前世起义军冲破宫城的那段经历。
任何亡国之兆,即便玉帝下凡也都无济于事,只叹国运如此,回天乏术。
即便此次她的身份是获胜那一方的接盘者,可自从昨日入宫以来,亲眼面对皇帝被杀,皇权更替,仍旧不免心有戚戚。心中有股强烈的念头,想立即躲开这座皇城,逃到船上扬帆起航。
“少主,是否还能坚持?”白束见左右无人,转身就瞧见她越发苍白的脸,下意识就想搀扶她。
陆南星强撑着笑了笑,躲开了他的手,“小心为上,就快到承天门了。他……怕是也快到了。”
白束听到这话,不知为何,心中竟然生出日后再也没机会背她的念头。他逐渐放慢步速,与她并排前行,只想将这些只有与她二人同行的经历全部记录在心里。
这一路,陆南星像是走了一辈子。
当她看到承天门时,目光转移至两侧的楼梯,继而落在身侧白束的身上,“多谢你从开始就信任我,并且尽全力的支持我的任何决定。白大哥,你从未向我提过任何要求。此刻,我想满足你一个要求。”
白束站定,将险些脱口而出的‘我想抱抱你。’这句话咽了回去,在她期待的目光中,改为,“无论何时何地,少主身边都有属下的位置。”
陆南星的眸中涌上一层泪雾,“这哪算要求。你不提也依旧会有,且永远都有。”将他温柔的眸光,永远记记在心里。
“你听,是鼓声。”
陆南星听着一声声逐渐急促的鼓声,每一声都像敲在了她的心上。当她走上最后一个台阶时,透过城堞看向黑压压的军阵,为首熟悉的身影,竟然独自骑马行至金水桥旁。
也是,城墙上的士兵们都是元诩前段时日偷梁换柱的自己人,必然不会手持弩机对准自己人。
乾清宫那帮期盼着勤王之师的酒囊饭袋,还以为萧祈安的大军被挡在了大都城外。殊不知,皇宫早已被包围的像只铁桶,一片纸的情报都送不进去。
虽说相距金水桥还有段距离,她却能感受到萧祈安焦灼的目光,似是在城墙上睃巡。
此时并未攻城,在等她的消息。
陆南星不由分说地伸直了手臂,放了一个鸣镝,下令道:“打开承天门。”
清脆的镝声响彻承天门的上空,她拿着弩机的手顺势朝着他晃了晃。
第一百三十八章
随着朱红瓖金钉的宫门被缓缓打开, 萧祈安扬手示意身后的大将带兵,分批经五道门洞冲入皇城。他则驱马来到了城楼前,迫不及待地快步登上了楼梯。
“少主!”白束搀扶着虚脱无力的陆南星, 将她安置在柱子旁, “哪里不舒服?”见她眼皮紧闭,焦急之下盘腿坐在她的身后,就要给她输送真气。
萧祈安一眼瞧见她手上有干涸的血迹和包扎的迹象, 立刻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她身边, 沉声问道:“是谁人伤她?可还严重?”
白束朝着他点了点头,见他目光落在受了伤的芊芊素手上, 克制着心中复杂的情绪将乾清宫内发生的事, 捡重点复述了一遍, “少主在萨兀珠做法后感到不适,命属下将她的手割破。当时身边没有利刃, 属下情急之下……咬破了她的指尖。她大惊失色的推开我, 说她身体里尚有余存的蛊毒。”
萧祈安终于知晓, 他当时骑在马上心痛如绞的原因。关心的目光看向陆南星, “她可还有其他伤?”看着手上的食指,想到是被咬破,心疼又不是滋味。
“不曾。”白束体内的真气本就余存不多, 方才的强行输送此刻也是满头大汗, 虚脱不已。
“大帅,属下能否带着少主先回鸿胪寺休息?”
萧祈安却干脆利索地拔出匕首, 在白束惊愕的目光中划破自己的手指, 将血滴在了陆南星口中。
“我要离开……这里。”
萧祈安见怀中的人目光游离, 似是呓语,随即命白束:“你在这里休息, 若有任何消息,即刻派人去鸿胪寺通知我。”交代的同时,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抱起昏迷的人儿,听着大黑的马蹄声在城楼下出现后,他径直轻松跃上城堞,朝着城楼下自行跑出的马儿一跃而下。
随着一声嘶鸣,白束扒着城堞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少主在他的怀里,被百名骑兵护送着逐渐消失在城坊间。
一路上,萧祈安单手握住缰绳,不断地低头唤着她的名字,“南星,不能睡!再忍一忍,回去我喂你更多的血,再坚持一会儿,就快到了好不好,醒醒……你瞧,这次我听你的,而你又立了大功,终究没变成腥风血雨的场面。”
他看着怀中的人安静的像是没了气息,喉头一哽,发出了一声尖啸,胯|下的大黑对准前面的人群,前蹄抬起在一片惊呼中一跃而过。
纷纷躲避的人们惊恐的看着黑色健马上玄色的身影,犹如龙卷风般在他们眼前一闪而过时,感受到来自冬日里暴雪后的肃杀之气。
陆南星听着他的呼唤,努力想要抬起犹如千斤重的眼皮,却无能为力。她想要说,“别管我。”却发现像是被点了哑穴,在挣扎间逐渐失去了意识。
***
半月后,阿硕与许招娣推开房门,一个端着刚出锅的蜜枣奶糕,一个则端着也是热气腾腾的汤药。
“姑娘,不是说不让你劳神么!再这样下去,若被陛下知晓,我们两个的小命儿可就不保了。”
许招娣将托盘放在桌上,强行将陆南星手里的狼毫抢走,“阿姐说得对,姑娘就是上次的病未好全,就跑到南边去。一路上药丸也不好生吃,再这样下去,不但将你的身子折腾坏了……”
“陛下的血也快给你喝光了。”阿硕接过话茬,故意将萧祈安这段时日割血的场景说给自家姑娘听,“每日我与招娣都不敢看陛下前来割血,手臂上满是伤痕。这要是被那帮臣子知晓,姑娘就得被那帮老腐朽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陆南星看着黑漆漆的汤药,想到这里面有那么多萧祈安的血,就更加无法下咽,扶额与两名侍女讨价还价,“我清醒了好些时日了,这药是不是就可以停了?”
阿硕与许招娣同时摇头,“陛下说还要再喝半个月,巩固药效。”
“可否用别的血来代替?”陆南星想起这几日,她白天睡多了,晚上无法入睡。结果,那人直接抱着一大堆公文跑到她屋里,就坐在她床边批阅。
虽说她背对着床外侧,却仍旧能感受到他灼人的目光。导致她一夜都不敢翻身,经常不知何时困极后才得以睡着。
每每醒来,屋里还原如初。估计他白日里忙得脚不沾地,只有入夜后才能自由支配想要去哪。若不是她曾悄悄咬过自己的手臂,还真就以为是一场梦境。
若这样发展下去,外头肯定会传些风言风语。
眼瞧着他的登基大典不日就要举行,立后充实后宫绵延子嗣的折子不用想,肯定犹如雪片般送到他的面前。
她可不想在这风口上传些闲言碎语出去,好像她有意制造舆论,想入萧祈安的后宫分一杯羹似的。
“你们两个帮我拦住陛下。”她看着拔步床前的灯烛,凝思片刻说,“说我近日梦到了父亲,想着斋戒七日,不能见血腥,只好闭门谢客。”
阿硕向许招娣使了个眼色,将药端至她面前,“姑娘先把今日的药喝了,总要从明日开始。另外,还有个人,是元老板临走前着人送来的。”
陆南星皱眉看着碗里的药,只好先端在手里,抬头问道:“何人?”又见许招娣刻意将正堂的门关上了,狐疑她们为何神秘兮兮。
阿硕也不知该如何启齿,见她催促,只得豁出去说道:“元老板说,姑娘曾与他饮酒谈天时,提过要养几名面容清秀的小兔。他手里得了一位长相酷似一个人的年轻后生,认为你应该会有兴趣。”
陆南星到被她的一番话勾起了好奇心,“既如此,带过来我瞧瞧是何方神圣。”
阿硕不忘与她讨价还价,“姑娘喝了药,我就去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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