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咬住下唇,走过去,欲盖弥彰地问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孟聿峥目光却从她脸上挪开,转而言他:“电影快开场了。”
接着,在归要回应他之前,哂笑出声,再开口时,语气弄着暧昧,回看她时,眼神也十分放荡——
“baby girl。”
第16章
归要再回到候场区的时候,张铭阳和冉冉早等得着急了。
开场前五分钟检票已过,方才还汇聚了许多打卡拍照的影迷,这会儿全进了场,下一批场次时间还早,整个大厅空下来,全然没了刚才的热闹气儿。
孟聿峥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同她一前一后落脚。
归要脸上有诡异的绯红,对孟聿峥也躲躲闪闪,怎么都不肯直视他。反观孟聿峥,洒洒脱脱的,正经得不得了。
张铭阳看出点儿端倪,心想着他峥哥无耻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又是个说做就做的行动派,姑娘嘛,脸皮薄,顶不住他那攻势也挺正常。
于是进场前寻了个空隙,冲他挤眉弄眼道:“亲了?”
孟聿峥:“?”
张铭阳见他不回答,以为是自己猜对了:“不是峥哥可以啊,这才几天呀?这么猛!”
“……滚蛋!”
说完,一脚撩开了烦人的张铭阳。
几个人进去得算晚,张铭阳给的电影票座位号又断断续续的,归要还在寻座的时候,电影便已经准备开始了。
啪!
全场突然黑暗下来。
荧幕亮起前的三秒钟里,瞳孔有一瞬间还没适应这样的黑暗,归要眼前混沌虚无,她下意识停下来,手脚速度也放得很慢很慢。
手在试探着抚摸椅背,眼睛在努力寻找对应的座位号。
有人的脚没来得及收回,归要磕绊了一下。
一双大手无声地从身后伸过来,抓住了她摇摇晃晃的胳膊,稳而有力地将她扶住。
清冽的冷松香侵入鼻息,接着男生的声音蓦然响起:
“再往前走两个。”
归要乖乖听从,脑中却极快地闪过一种可能。
刚刚她扫过一眼座位号,只有两张连号。
被他搀扶着落了座后,归要果然看见他挨着她在旁边坐下。
同体型较小的女孩子不一样,男生骨架大,腿也长,整个人窝在座里,腿往里蜷了一些,饶是如此,腿脚依然超出一大截。
人类是感官动物,在视线昏暗的密闭空间内,会有一定程度的感觉补偿——周围事物对于主体的存在感,会因为视觉的不够灵敏,而导致听觉、嗅觉或者触觉比平常更加强烈。
好比此时,孟聿峥的一呼一吸一举一动,都会被她无限放大。
总之那时,她的心里砰地一声,悄悄绽开了一束小小的烟花。
眼前大银幕倏然亮起,朦胧光亮笼罩整个影视厅。
电影是讲述一个出生于上海弄堂的小姑娘一步步成为商业女大佬的故事。时间跨度从上个世纪80年代,直直延伸到2008年的金融危机之后,将人物命运融入时代的变迁,以上海外滩的钟楼为定格记载。
剧情起承转折,她却看得心猿意马,演到一半的时候,她忽然感觉黑暗之中旁边的男生动了动,接着一瓶矿泉水直接往她旁边杯槽一放,整个人也跟着向她这边靠过来。
她错愕,微微一转头,男生的俊脸便近在咫尺,再过来点儿,能直接靠在她肩上。
空气里陡然升腾起一股莫须有的气氛,她是真的慌了,慌到赶紧往旁边挪了挪,即使并没有什么用。
孟聿峥却吊儿郎当地,手背半撑着脑袋看过来。
她抱紧了爆米花桶,轻声道:“你……干嘛?”
孟聿峥:“我被摸了。”
“……”
平平淡淡的语气,她却愣是听出一丝被人占尽便宜后的委屈。
归要翘首看了看,他另外一边坐着一大哥,正义凛然的,谁稀得摸他。
满嘴跑火车,坏死了。
归要是真没忍住,嘁了他一声,坐回了原位。
可孟聿峥却没心思看电影了。
姑娘方才呛他的那一声,轻轻的、低低的,像铃铛。
这声音叫他想起刚还在外面的时候,她骂他时那脆生生的一句“无赖”。
好听得要命。
孟聿峥还想听,浸着点笑,等过了一阵儿,忽然对荧幕上的镜头隐喻明知故问道:“那是什么?”
归要起初没明白,后来反应过来后,怔了一下。
遭过这人这么多次坏,她也算长了点儿心眼,对他是否明白这层内涵的能力也存了深疑。
可一转头,他那模样又挺像那么回事儿。
好似是真不明白。
归要犹豫了一下,还是耐着心同他解释起来:“它在暗示上个世纪的下海经商,那个时候国家鼓励公务员、企事业单位这类传统体制内的人员外出创业,汇聚在江浙沪一带。”
“导演这个镜头其实安排得很妙,下海下海,会游泳的,天高海阔任你遨游,不会游泳的,便被淹死,所以才会有这样突兀的游泳镜头……”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
察觉身旁的男生一直没吭声,怕自己白说这么多,好奇偏头,却意外地撞进一双暮色沉沉的眼睛。
他早不知盯了她多久。
对方眼里蓄着一层淡淡的笑,隔着不甚光亮的视线,颇有点暗许风月的味道。
归要脱口而出:“你故意的。”
他特肆无忌惮,缓缓道:“你怎么才发现啊归要?”
吃了亏,她也不忍与他计较。
只能嗔他一眼,闷声回眼继续看电影,眼睛虽一直盯着屏幕,脸却红到了底。
偏偏男生的视线好死不死,不知避讳地落在她脸上,半晌后,才听他含混不清的一声轻笑。
然后散漫的语调一声一声朝她掷过来:“你脸怎么红了?”
“……”
归要大窘。
哪儿有人这么直剌剌地问女孩子你脸这么红了?更何况还这么恬不知耻地装傻充愣。
孟聿峥虽看着混蛋,可与女孩子开玩笑却向来有分寸,往年黄岚岚爱追着他跑,可愣是不见他有什么逾矩的行为。那时候归要就知道,他这人平时再怎么爱玩笑,心里到底也是有数的。
今儿就是故意捉弄她。
她被男生骨子里那点恶劣心思弄得又气又羞,小了声,强词夺理:“这儿光线这么暗,你怎么知道不是自己眼花?”
好姑娘,又将他一军。
孟聿峥挑起嘴角,笑了。
下一刻,长臂微伸,轻扣住她的后脑勺,往自己跟前一带——
近到不能再近的距离,这么暗的视线,透过荧幕而来的微弱光线,他甚至都能看见姑娘脸上那吹弹可破的细腻肌理。
呼吸若有若无地缠绕,像一场并不光明正大的染指,染得姑娘周身都沾上了他的气息。
归要重心不稳,向他倾过去,定格那一刻,瞳孔倏然收缩,一只手抓在他的手腕附近,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
一个旨在强势进攻,一个旨在悬崖勒马。
咚——
电影里象征时间节点的钟楼声沉闷地敲响,爆发出举国欢庆的欢呼声。
泛起阵阵涟漪,隔世而来。
她听见他调笑的声音:“这不是挺红的么?”
这么近,他已看得清清楚楚。
而难为她这个时候竟然还能保持理智清醒,轻战着声,却依然犟着回他一句:“……暖气烘的。”
男生这次是真被她的急中生智弄笑了,笑得声息微微发颤,控住她后脖颈的手力道一松,就这么放过了她。
回归自己的座位,归要才意识到自己的心跳迅猛。
可刚刚那一刻却丝毫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孟聿峥倒是一脸若无其事,还是那个向她倾斜的姿势,只是收敛了些。
她之前就知道,人的肢体语言可以表达很多东西。
而也是在这时候,她不合时宜地想起《爱在黄昏日落时》里的那句——
“I like to feel his eyes on me when I look away”
我喜欢我望向别处时他落在我身上的目光。
而她几曾何时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那场电影的后半段她完全没有印象。
冉冉同她议论起来的时候,她也不知所云。
她对那天的唯一记忆,是他掌心在后颈的温度,以及黑暗里,那双霎时间对她占有欲变得极强的漆黑眼睛。
她被烫得灼烧感久久不散。
而也就是这一次,她突然清晰地意识到,孟聿峥是一个浑身充满攻击的异性。
气质稳定性差,令人捉摸不透,旁的人也难猜他下一秒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所以他其实最适合从事竞技、赛车等令肌肉血脉喷张的刺激性自由职业。
同样,这样的人,也最容易拥有一段短暂激荡的露水情缘,而没有任何负担。
归要支着一根圆珠笔,讲台上周誉正好上到人格心理学中的气质与性格篇章,而她望向窗外,渐渐走了神。
就像他的好感,热烈、生猛,影响力极强。
但其实,这样的感觉他可以在任何一段旅途中得到满足,而并非仅仅只在她的身上获得。
她曲着胳膊,头枕在臂弯,手腕搭在了后颈处。
她抬手捏了捏。
于是那天强烈的迎面冲击再次席卷而来,彼此几乎如同水蛇交缠的姿势重归脑海。
她浑身一震,立马醒过神来。
下课前周誉公布了专业课期末考试的时间与大纲。
这是最后一堂考试,全班都万众归心地等着,考完就能彻底松口气了。
周大帅收拾着书本,口中的话分外无情:“各位记住,在我这儿没有补考的道理,不想下学期继续见到我就好好复习,祝你们好运。”
魔鬼!
身后的同学扯着头发低声叫苦。
那么一大堆名词解释,三天内怎么可能背得完?!
班长这时候走过来询问她的情况,是要统计班里寒假离京的同学。
如今归远山乔迁至京城,生意和关系也都转移到这,望城便像是被他遗弃了的小城市,可与归远山不同,她想去回去看看外公。
外婆走后他老人家一个人过得清苦,也就过年的时候能热闹热闹,更何况,与归远山他们一同跨年过节,她老觉得没那个感觉。
离京那天她简单收拾了一点行李,归远山头夜偷偷给她塞了红包,让她带给外公,唐珂也事事周到,安排司机把她送到了机场。
归祺不知道抽哪门子风,说什么都要送她一程。
挺大一个男孩儿,却跟三岁小孩子一样,抓着她问东问西,左一句孟聿峥,右一句姐夫。
归要忍了一路。
最后下了车,归祺还不忘探一只脑袋出来,笑眯眯的:“姐,我可跟我班里人把牛吹出去了,我说我姐京大心理学的,姐夫京大宏基班的,就是那前段时间刚拿国奖的那帅哥哥,微博上都有比赛照片的,传疯了都……姐!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咱争点气!!”
话没说完就被忍无可忍的归要摁回了车里。
四个小时。
从冰雪北国回到南方小城。
落地的时候望城刚下过一场小雨,丝丝绵绵雨,刺在人脸上,冰凉得入骨。
外公家住在一片老小区,附近就是警察家属院,榕树绿植常年茂盛,夏季遮阳,冬季自然便多了点阴冷。
归要拖着小行李箱刚到小区门口就听见有人叫她,喜庆的笑容伴随尖锐嗓音的方言,直直冲她而来。
“这不是归要吗?天老爷,要要读书回来啦?”
“难怪不得顾爷爷大清早就跑去市场称排骨,买葱姜料酒,他平时可从来不吃这些……”
“要要京城大城市好玩不?京大是不是电视照片上看的那样?”
归要笑着点头,步履却越来越快。
这时也不知道是谁赶紧玩笑了一句:“哎哎哎,老孙老孙,归要回来咯,你家儿子辅导功课有望咯。”
归要直接两步消失在了小巷口。
归要回来,顾崇敬肉眼可见地开心。
客厅茶几上摆满了水果和小零食,全是小时候归要爱吃的,那双高中时候穿的毛绒拖鞋也被外公洗了晾晒干净后摆在鞋架。
很奇怪,归远山唐珂明明也对自己不错,但她只有回到这里才能觉得自己是有亲人的孩子。
回家三天,她亲眼看着外公每天忙里忙外,又是包饺子,又是做一大桌子菜。
她让外公别这么忙活,两个人吃不了那么多。
外公却笑出满脸褶子,手上切着腊肠,说:“你外婆走了以后没多久,你也跟着你爸了,我几年难得忙活这一次,外公开心,没事儿。”
“而且我们家要要今后万一天南海北地跑,外公可不更不用忙活了。”
归要站在厨房门口听外公的絮叨,忽然鼻子一酸。
外公年轻的时候是个普通工人,骨子里是个很传统保守的男人,爱妻护女,一辈子都乐意围着厨房转,外婆身体最不好的那段时间,他成天牵着外婆逛公园,就是不让外婆为了自己的病怄气发火。
外婆走后,外公一个人的日子过得清冷。
两个女儿,一个生离,一个死别。都说养子防老,可兜兜转转了大半生,到底还是孤寂一人过了。
外公说家里没芝麻油了,让她上外边超市买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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